他看看这个,再瞧瞧那个,无奈一声长叹,谁让自己遇着了两个无所顾忌的疯子?他对着檀氏拱手一礼道:“刚刚言语冒犯了表嫂,孤在此给表嫂赔个不是,表嫂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事就到此为止吧。”
檀氏看见她们动刀早就失了神了,她一个内宅妇人,何曾见过她们动刀见血,更何况那刀刃现在还架在太子脖子上呢,见他出言诚恳,小心的扯着苏念卿的手腕劝道:“要不就算了吧,别为了我生事。”
这事闹到皇帝面前,皇帝也不会给她们公道,且把这事宣扬出去,于那畜生倒是无碍,只免不得他们背后议论檀氏,苏念卿心里虽还存着气,也只得就此作罢。她收了刀,李敛借口要回去主持寿宴,从房内退了出来,地上装死许久的人终于有了动静,挣扎了几下一瘸一拐的追了上去:“殿下,这事就这么算了?且不说我怎么着?那姓苏的也太不把你放在眼里了吧?您能咽的下这口气?”
“闭上你的臭嘴,”李敛被他搅扰的心烦意乱:“你平素胡作非为也就罢了,你打量那是谁?你竟欺辱到她的头上了,今天的事给孤烂在肚子里,敢嘣出去一个字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凭什么啊?就算我欺辱她是真的,那姓苏的就能把我打成这样?她就能把刀架到储君的脖子上了,莫不如咱们这就去请陛下做主,把这事一五一十的分辨清楚,刀挟储君,我看她姓苏的有几个脑袋够砍!”
“看不出那姓楚的同那小贱人同气连枝吗?你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别人就不能把白的说成黑的吗?”他倒不是不想出气,只是方才楚逸轩那明目张胆的威胁逼得他不敢不慎重,他招呼人送他回去,不忘告诫道:“记清楚了,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你那伤是你自己不小心摔的,算了,你这几日不要见人了。”
眼瞧着寿宴上重新活络起来,符津来寻楚逸轩,正巧遇到苏念卿打发人送檀氏回去,他含笑迎了上去,告礼道:“世子妃,郡主。”
檀氏已经登了车,远远的看见楚逸轩还在指使人收拾那满地狼藉,拉着苏念卿的手嘱咐道:“你待会儿同那位楚大人道个谢。”
“嫂嫂不必操劳这个,我心里有数,”她瞧着她们上车先行,同符津一道去寻楚逸轩,符津好似无意道:“听闻今日也是郡主生辰?”
苏念卿不置可否,他便自顾自道:“郡主回京途中遭人行刺,多半是出自那位离林使臣授意,陛下一心主张求和,不可能惩治凶手还郡主公道,我家督主不忍看郡主白受这份委屈,已经命人削了那几个使臣的脑袋给郡主出气,这几条人命,就当我们督主送郡主的生辰贺礼吧。”
拿人命当贺礼,长见识了。他得意洋洋道:“郡主可还解气?这不比那什么劳什子手钏珠子强。”
符津时刻不忘踩人一头,苏念卿总觉得他这话哪里怪怪的,可有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可巧楚逸轩已经带人收拾好了屋内的狼藉,冲苏念卿比了个手势:“某送郡主回去。”
寿宴未散,惠妃到处找寻不见的李塬这会儿正跪在宣隆帝跟前,宣隆帝眼皮都未掀:“朕听闻你母妃有意借着寿宴给你选妃,你不去看看哪家小姐合心意,跑这做什么?”
刘勉乐呵呵的出来打圆场,李塬对苏念卿的那份情意他是看在眼里的,万望这脑袋不开窍的别在这时候胡言乱语,他费心引导道:“老奴看殿下一定是相中了哪家的小姐,迫不及待的来请陛下赐婚呢,那枢密副使家的小姐眼神频频在殿下身上打转,只是不知道咱们殿下是否中意呀?”
宣隆帝也笑了:“难得你有收心的时候,你说说,看上哪家小姐了?”
李塬前些年一直各种推脱,以致婚事现下还未成,眼瞧着年岁渐长,他无法拿年纪小作为搪塞,惠妃又大有逼婚的架势,他要是不挣扎一把,可能这辈子同她都没甚缘分了。俗话说酒壮人胆,他特意给自己灌了几瓯子酒这才敢来面见宣隆帝,他叩首道:“儿臣现下还不想成婚,也无意耽搁好人家的姑娘。”
“是不想成婚还是姑娘不合心意?怎么?你心里有人?”宣隆帝撂了狼毫,不错眼的盯着他。
刘勉则劝解道:“我看殿下八成是吃醉了酒,眼下酒意上来,喜不自胜,都开始口是心非了,莫不如让人引殿下去醒醒酒。”
宣隆帝没理会他,试探道:“朕见你这些时日同郡主多有往来,你瞧上她了?”
刘勉站在宣隆帝背后冲着他拼命摇头,可惜李塬未能体会他的苦心告诫,他额头抵着手背,不敢去看宣隆帝的眼睛:“若能得郡主,儿臣情愿不要这个王爵了。”
刘勉倒抽一口凉气,果然,宣隆帝抄起手里的折子劈头盖脸的朝他砸了过去。一个手握重兵,一个身居王位,陛下焉能不忌惮?眼下他更是为了一个女子自请废位,悉心教养的儿子为情所累,一句话触了皇帝两块逆鳞,刘勉暗自摇头,你是真哪不痛快捡哪说。
宣隆帝迈下台阶,对着他的肩膀就是一脚,他生扛了,可惜宣隆帝犹不解气,冲着门外道:“把惠妃给朕叫来,朕倒要问问,她是怎么替朕教养儿子的。”
“这事同母妃无关!”
“没你说话的份!滚出去跪着,别让朕看见你!”
苏念卿同楚逸轩正并排走到宫门处,对今日及上次之事皆都道了谢,楚逸轩摆手让她不必记挂,符津则插嘴:“郡主若是不解气,我再寻几个人,等那畜生出门扣上麻袋揍一顿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把人揍一顿,王家立马就把帐记在郡主头上,不疼不痒的打一顿还沾满手的荤腥算哪门子解气?要么就别动手,动手就该把他往死里整还让他们王家有口难言,”楚逸轩自觉说的过了,忙转了话头:“今日这事他们不敢闹大,我的意思,这种事闹起来终归是女子吃亏,人言可畏,郡主就当今日这事没发生过,改明我自有法子给郡主和世子妃出气便是。”
“不必了,今日劳烦督主我已然是过意不去,”老实说,二人不过浅浅两面之缘,哪有平白无故一直麻烦人的道理。她正要叮嘱他留步,一个小黄门匆匆跑了过来,着急忙慌道:“郡主快去瞧瞧吧,襄王殿下向陛下讨要郡主,陛下发了好大的火,现下训斥完殿下又要训斥娘娘,刘公公特意让咱们来给郡主报信。”
苏念卿搞不明白,他好好的选着王妃怎么又牵扯到自己身上了?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她暗自腹诽这人出门是把脑子忘家了,又不好就这么走了,正要回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不妨被楚逸轩拦了下来:“还是我去吧,眼下陛下正在气头上,郡主起不到劝解作用,怕是平白火上浇油,有什么事我及时知会郡主就是。”
他说的也对,苏念卿微一点头:“有劳了。”
他走出两步,忽而想起什么似的从衣襟中取出个小玉瓶攥在掌心,活像握着个烫手的芋头,也是为难的紧,苏念卿看他顿步,免不得疑惑:“楚大人还有别的事?”
他定了定心神,也不管人要不要,胡乱将手里的东西塞了过去:“郡主脖子上的伤……”平素在朝堂上同百官辩驳都不落于下乘的人,现下脑袋突然放空了一般,难得打起了结巴:“郡主……收……收着就是。”
等人都走远了,苏念卿还没反应过来,好端端的给自己这个做什么?这可真是个古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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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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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寻皇帝那会儿,寿宴已然散了,旁人都是三两相随,说上几句客气话登车返程,偏他一个人往内宫走,廊下那小太监眼尖,看见来人伶俐的带笑迎上去:“奴才听说寿宴散了,督主操劳了大半日,不回去歇着怎么跑这来了?是要求见陛下?”
楚逸轩微点了点头。
“呦,那奴才劝您要不改日再来吧,刚咱们襄王殿下不知因何触怒了陛下,”他示意他瞧青砖上跪着那人,压低声音说:“您是不知道,襄王和惠妃轮番挨了陛下训斥,眼下惠妃还在里面没出来呢,您实在没必要这个时候进去触那个霉头。”
这话说的圆滑,李塬因着什么挨训这些在御前当差的不可能不清楚,不过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其中缘由不必道的那么明白,反正自己提点到了,尽了自个儿一番心意也就成了。
他有心卖好,这个人情不承怕是不行了。楚逸轩点头:“知道了,那某先去瞧瞧襄王。”
那人还跪在青石砖上,腰背没那么挺拔,闲出来的那只手不住的捶打着大腿,小表情看起来难受极了。楚逸轩冷嗤一声,从小养尊处优惯了,才跪了屁大一会儿这就要受不住了。这群不知人间疾苦的,从来不知道自己一句话能给别人带来多大祸患。
他在他跟前半蹲,那手肘撑着膝盖,倒也不拖泥带水,直接了当道:“某听闻殿下有意同镇北王府结亲?”
李塬对这种用不光彩手段爬上来的走狗鹰犬一概没什么好脸色,倔强的把头瞥到一边连个正脸都不屑给:“关你什么事!”
“确实同我没什么关系,不过某受郡主所托过来瞧一眼,不免要多问几句,”他神色如常,继续道:“殿下一心同镇北王府结亲,不知所图为何啊?难不成是看上了王府的兵权,看陛下为这江山社稷所累,忍不住要帮他分担一点了?”
“你胡说八道!”李塬听他这番言论吓得汗毛都要立起来了:“本王看上的只是她这个人,跟她的兵权、家世一概不相干。”
一句话就把他吓成这样,楚逸轩暗骂了一句怂货。他道:“可她这个人本就不可能同她的家世、兵权割裂开来,殿下头脑一热往这一跪倒是自在,你怎么不想想你那自私且无用的满腔热血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麻烦!”
“你说谁自私呢?我知道父皇担心什么,他废了我的爵位,便都什么都不必担心了,我都做到这份上了,这份情意也算天地可鉴了吧?”
楚逸轩嗤笑:“某说错了,殿下不但自私,看来还很擅长自我感动。你把自己的自私强加在别人身上,怎么从来都不知道问一句别人想不想要呢?她有求着你让你自请废位娶她过门吗?她有对你透漏过半分情意吗?倒是殿下,明知道她身处风头浪尖,明知道陛下对苏家忌惮至深,偏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把她推进水深火热中,殿下,收了你的满腔热血吧,行事之前能不能动动脑子!”
李塬满脸不服:“我娶她过门,只是为了更好的保护她。”
楚逸轩却像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当年苏家灭门,她举目无亲无所依仗的时候殿下在哪里?她为了一丁点军备被兵部那些王八蛋为难的时候殿下在哪里?她数次生死一线同人以命相搏的时候殿下又在哪里?尸山血海中绽放的荆棘不需要殿下虚无缥缈的承诺和保护,殿下若真的爱重她,就请少给她找些麻烦吧。你,配不上她!”
惠妃正从内室退了出来,双目通红,眉目间的疲惫遮都遮不住。楚逸轩瞥了她一眼,起身往内室走去,不妨被人攥了从石头缝中抠挖出的泥土砸了满身,身后那人咆哮:“我不配你配吗?”
楚逸轩十指紧握,被人戳中了心事一般,到底再没了底气同人反驳。是啊,他不配,自己也不配。
李塬还待起身同人理论,惠妃一个耳刮子便飞了过来,他不服,可触及她含泪的双眼终是什么都没说。
“你自己作死怎么还敢连累郡主!”
李塬双目震颤:“母妃?”
“你别叫我,”她摆手,眉目间满是倦意:“陛下让你闭府思过,你要是还认我这个母妃,就回去老实待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向陛下告罪。”
小太监掀帘将楚逸轩引进了内室,地上的奏折茶盏碎了满地,宫人正忙着收拾,宣隆帝闭目养神,眼角怒火未散,显然是气得很了。看见楚逸轩也只是微抬了下眼皮:“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原要回府的,听闻陛下生了好大气,担心陛下气坏身子,想着过来看看。”
宣隆帝不无心酸的想,自己的儿子还没一个外人贴心。他拿拇指按揉着太阳穴:“坐下说话。”
地上的狼藉早被人手忙脚乱的收拾干净了,宫人侍奉了新的茶水上来,宣隆帝依旧阖着眼,没甚神采的样子:“朕昨日收着消息,那离林使臣在归途中遭人偷袭,一队人马全没了,你得着信没?”
这事就是他吩咐人做的,他又怎会不清楚。眼见他问起,做出一幅讶然的样子道:“臣的消息不及陛下灵通,可查出来是何人做的?”
“阿纳尔罕来信,说许是流匪偷袭,和谈之约照旧。他都不追究了,就当是流匪偷袭吧,”他叹气:“白珩啊,有人见不得边境安宁,巴不得战火燎原啊。”
“既然和谈照旧,郡主便不必急着回北境了,”他像是在喃喃自语,可转而又想起另一桩糟心的事来,把苏念卿摆在北境,他不放心,把人放到眼前,自己的儿子又想方设法的添堵,自请废位都要娶她过门,宣隆帝这回是真的寒心。
二十二,要不是五年前那档子事,苏念卿的婚事早就定下来了,哪里由得着李塬今日胡来。若说五年前自己是站在舅舅的立场上真心为她考量的话,那今日就不免要多夹杂些私心了。
“白珩今年二十四了吧?”他像是随口一问。
楚逸轩不知他因何有此一问,不过还是应和道:“陛下记的分毫不差。”
“没事,朕随便问问,”他拿手肘撑着脑袋:“朕累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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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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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隆帝恍惚间又忆起那可怖的梦魇,他记得那年的雪像是怎么都下不完一样,地上永远都覆着一层盐霜飞絮,镇北王府挂满了白幡,昔日热闹的王府如今比这天气还要清冷几分,正堂是四口乌漆的棺木,不知是白蜡太晃眼还是香灰的味道太大,总之宣隆帝怎么都不舒服。
那妇人无助的跪坐在蒲团上,眼神空洞麻木的往火苗上添着纸钱。宣隆帝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着,只跨过了门槛站在门框处,那棺木里躺着他年少时的同窗,他们曾一起惹祸,一起受罚,在自己还是皇子那会儿,他是比那些一脉同源的同胞兄弟都更为亲近的存在,他将自己的嫡亲妹妹嫁与他为妻,他从北境千里驰援横刀立马力保他登基,他曾把他视为自己最亲近的兄弟,最值得依仗的后盾,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他逐渐成了自己挥之不去的噩梦了呢?
“陛下来了?”那妇人终于开了口。
他嘴里劝解着节哀顺变,心内却难得的踏实。
“他身上新添了四十七处刀伤,小指和拇指缺失,左臂和头颅是我拿针线一点一点的缝合上去的,陛下,你说他当时该有多疼啊?”
他只得劝:“长卿,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别想那么多。”
“陛下去看看二郎他们夫妻俩吧,半身陷在冰水里,被人拿长矛生生捅穿了五脏六腑,我给他们擦身的时候,轻轻一碰那肉便从白骨上剥离下来;还有挚淳……”
“别说了!”宣隆帝终于听不下去了:“逝者不可追,你节哀吧。”
“陛下不愿意听,那臣妇换个问题,”她拭去眼角泪痕:“臣妇想问问陛下,我苏家是有何处对不住陛下,以致受此灭顶之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