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真地咂了咂这两个句子的滋味,摇头:“不一样,我喜欢喜久福,但要是说爱的话……”脸上出现顿悟的欢欣:“我懂了!我爱阿樱!”
半夜三更在一辆行驶在山间公路的坐得满满的商务车上听到了五条少爷平生第一次说爱,时间地点人物全都不对,我一时都不知道该同情自己还是同情五条悟。
听到“爱”这个字眼从他唇舌间蹦出来,心确实有一瞬间热得像揣了一只小雨燕,我倒也不会自欺欺人。
可雨燕是没有脚的鸟。
“其实我想速战速决马上就回来的,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阿樱说,”他拉开外套拉链,伸手到内侧的口袋里掏东西,“我想把这个给阿樱。”摊开手,一枚灰头土脸的戒指躺在掌心。
上面是一颗应该只会在七岁以下的小女孩幻想里出现的彩色大宝石。
彩色,OMG。
我的眼睛要和审美一起瞎掉了。
不忍直视,但出于礼貌,我问了句:“这是什么?”
“戒指!”
“是,我知道,戒指,我又不瞎。”我把他的手合起来阻止那颗彩宝污染我的视线,“我的意思是,你从哪儿弄来的?迪士尼商店吗?”
“这是彩虹钻石啊!”他张开手,捏着那枚戒指戳到我眼前,“贪婪之岛的彩虹钻石!第七十九号卡片!阿樱忘记了吗?!”
我慢半拍地拐过弯:“……贪婪之岛?全职猎人?”这才认真看他手里这枚戒指和上面的大宝石。
……还是没眼看。
“贪婪之岛是什么地方?”鬼切大概是审美比较宽容,还认真地问,“这种宝石是那里的特产吗?颜色很罕见。”
罕见不代表它就……
唉。
“不是现实中的地方啦,”我跟圈外人士解释,“是漫画《全职猎人》里的一款游戏,在这个游戏里得到的道具可以变成卡片,通关条件是收集全部一百张卡片,彩虹钻石就是其中一张卡。”
“【彩虹钻石】――闪耀着七色光芒的宝石,用这颗钻石做礼物求婚,成功率是100%!”五条悟兴高采烈复述卡片效果,“很棒吧鬼切君!我和十六夜努力了好久才弄出来的!”
还纳闷他从哪儿弄来这么反现实的宝石,原来是叫十六夜到梦里拿的,怪不得这阵子十六夜跟他两个老是鬼鬼祟祟的。
“所以你就因为弄丢了这个才耗在里面不出来?”我接过那枚戒指端详。
老实说,这个五颜六色的玛丽苏宝石多看两眼也没有那么丑,或者说比漫画里画得还好看了不少,镶嵌的戒托也做成了游戏里戒指的样式,看得出五条悟用心了,不管是对戒指还是戒指背后的意义。
“我是要求婚的!戒指弄丢了多糗啊!”他气鼓鼓地往座位上一靠,“幸亏那位神明大人――哎,他叫什么来着?”一摆手:“幸亏他捡到了,不然就得用结婚戒指,那个倒是也挺好看,但是没有100%的概率加成光好看有什么用啊!”
“你还准备了结婚戒指?”
“准备有一阵子了,嗯……前年吧,”他态度相当坦然,“要给工匠一点时间嘛,这么重要的东西粗制滥造可不行。”
“前年?零七年?”我心如止水,“你零七年就自己偷偷摸摸准备戒指了?我和杰分手之后?”
“不,之前。”
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连木林先生都抬手调了调后视镜寻求一个最佳视角,为了更好地旁观事态发展还放慢了车速。
“你预感到我和他要分手?”
“没有。”
“那你弄戒指等着挖墙脚?”
“万一呢,要是阿樱突然说要抛弃杰和我结婚但是我连戒指都没准备那也太搞笑了吧。”他还振振有词反驳。
“……如果我真的和杰结婚了呢?”我忍不住问。
“那个啊,”他平平淡淡地回答,“我偶尔也在洗澡的时候想过……”
“你洗澡时候想这种严肃的事啊?”
“撸过之后会比较容易思考更现实一点的――”
鬼切动刀那声儿可太清脆了,我确定我听见了。
“好了对不起少爷我不应该多嘴一问的,别告诉我这种详细信息了,说正经的。”
“……我那时候的打算是,给自己个期限直到婚礼那天,如果阿樱没逃婚那就算杰那家伙赢了,但是我也不算输,不管怎样我都是喜欢阿樱的嘛这谁也改变不了。”
“哦……”
居然会老老实实接受现实啊这人,以为他会是胡搅蛮缠死乞白赖不叫主人过二人世界那种类型的猫呢。
“不过后来我改主意了。”
呃?
“自己一个人看小○书做那种事情也太凄惨了,我不要,”他一脸果决,“我要用尽全力求爱,我要抱到香香软软的老婆。”
我听到了什么?
大概是幻听吧,装作没听见好了。
“阿樱对我太苛刻了,我以前非常在意这个,”他叹了口气,声音低落下来,“我知道是因为我性格有问题只会惹你生气,但是阿樱明明早就知道我喜欢你了吧?为什么不能耐心一点温柔一点告诉我怎么做才对,为什么非要把我丢到一边冷落直到我自己搞清楚再来找你道歉,我没有差劲到屡教不改让你失望灰心的地步吧?为什么要用刺痛我的方式把和我的相处状态调整成你觉得舒适的程度,我也是有感情、有自尊心的啊。”
我看着他。
“但是就在伏黑甚尔差点杀了我那次,可能是濒死激发潜能吧,我不仅想通了反转术式,还想通了跟阿樱的事情。”他的侧脸在昏暗的车里显得线条柔和了许多,眼睛却仍带着倔强的明亮,“是我自己要喜欢阿樱的,没有道理说阿樱就必须同等喜欢我,阿樱那个时候就开始喜欢杰了吧?所以面对一个不喜欢、又不讨人喜欢的人的纠缠,阿樱会那种态度也很正常啦,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看有什么机会能让阿樱也喜欢上我,而不是怨恨阿樱为什么不能公平对待,因为爱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嘛。”说完,还咧嘴笑了一下。
我心里发涩,把戒指轻轻放回他手里:“悟,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但婚姻大事不是靠头脑一热就……”
“阿樱为什么老是觉得我只是头脑一热一时兴起?”他反问我,“十年前我们就有婚约了,我是认真的!一直都是!”
我不懂,到底是怎么样惊心动魄的一见钟情,让他早早就定下了余生的归宿。
所以拒绝的话打了几个转还是没有说出口。
喜欢是热烈的、鲜美的,爱是深沉的、晦涩的。
五条悟太过明亮,我不太能分辨他的光芒下面有没有浓烈的色彩,但是我也不能因为自己看倦了褪色的房间,就不经思考地把他当做一桶新油漆随意地拿来粉刷,那样对他不公平,对我自己也不负责。
金屏风是幸福的衬托,不是意难平的掩饰。
“悟,给我一点时间考虑一下,我也需要和家里商量,过几天再答复你。”
我只能这样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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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五分钟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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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九)
狐狸宅院里异乎寻常地宁静,听说是有客人到访,应该不是那些吵闹的旧友,而且我猜想酒吞童子和大岳丸应该短时间内都不会过来晃了,毕竟还没活得不耐烦。
我慢慢地在回廊上踱着步往前走,身后静悄悄的,不回头都不知道还有个人跟着。
“鬼切君,”我问他,“今天的事,你怎么看?”
“樱大人是指五条君向您求婚一事吗?”
“嗯,”我垂着腿坐在廊边,示意他也坐下,“你觉得我和他般配吗?”
“从人类的角度,您和五条君年纪、才貌、家世都相当,性情合得来,也有共同的喜好,”鬼切在我身后半步的位置跪坐下来,“我认为是很般配的――您中意他吗?”
认为我和六眼神子才貌相当,他可真是猪油蒙了心了。
“我不是很确定。”我坦言,“悟是我最好的朋友,也可以说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男人,但是要说‘爱’我就不确定了,我也没有把握能跟他维系一段长久、幸福的婚姻关系。”
“您在担心会把他当做夏油君的替代品,是吗?”
锋利的刀总能找到肯綮之处。
我叹了口气:“他一心一意,我如果不能回报他同样的赤诚就太对不――呀!”蹿起来扒在鬼切身上。
鬼切护着我,骨骸手化成的仙鹤衔着龙胆花枝轻轻一挥,廊下爬出的小鬼就被干净利落斩成了两段。
“它、它刚才摸我的脚……”我惊魂未定。
“没事了,大人。”鬼切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扶着我的胳膊让我尽可能优雅地从他身上下来,转脸凌厉的视线就投向了庭院,“太失礼了,鬼童丸。”
阴暗的树下传来愉悦的笑声:“是吗?一时唐突,还望小师妹海涵。”漂亮的坏蛋走出来,周全地行了个礼,诚恳是一点儿没有,只能看得出取笑。
我有点儿生气,语气不是很友好:“半夜三更,枫君在这儿干什么?”
“别生气啊。”他轻飘飘说,施施然走过来,“我本来是要走的,这不是不小心听见了少女的心事了么?”微微一笑:“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理会他,樱大人,”鬼切明显是经过源氏的锤炼对花言巧语的小坏蛋已经免疫了,“我送您回房吧。”
我点点头。
“好冷淡啊,小师妹。”鬼童丸嘴上抱怨着,目光却一直盯在我背后,叫人毛恻恻的。
走进屋子里,红梅丸已经等在箦子处了,我叫鬼切去休息,跟着红梅丸去大狐狸的房间。
“鬼童丸怎么来了?来做什么?”我问红梅丸。
“是和人类那边的事宜,咒术师方面想要通过贺茂家跟金羽宫家取得联系。”红梅丸轻声回答,“玉藻前大人没有表态,只是邀他和月读大人一起喝了茶。”
正说着,转过拐角,一个灰紫色长发的男人从走廊另一头缓步走过来。
我认得他,是月海的月读大人,偶尔会来找大狐狸闲聊。
“月读大人。”我让开道路,低头行礼。
“回来了?”还是印象里吟诗一样韵律的动听声音,“玉藻前方才还在挂念你呢,说你找了须佐之男做你的打手,去帮人类做事。”
我干笑:“须佐大人很热心肠的。”
“他一直是那样。”好像是提起熟人一样,“我们也有一阵子没有见过了,他还好吗?”
“是的,须佐大人很好。”
“毕竟是心怀世人的大英雄嘛,”月读语气还是很温和,就是话里透着股阴阳怪气,“‘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他怎样都会觉得自己过得不错的。”长长叹息一声:“倒是玉藻前,担心自己的爱女亲自跑到须佐之男的神社、把我一个人撂在这儿小半天,让我有点儿寂寥呢。”
噫!
“不过没关系,”他抬手摸了摸我的头,温和地说,“最钟爱的孩子理应被纵容,我能理解他,毕竟……”话没有说完,淡淡一笑,就走了。他的身后还跟着两名浑身暗蓝、闪着星光的小随从,听说是月海独有的居民,没有名字,统一叫“星之子”。其中一个星之子路过我时扭头看了我一眼,没有正常五官的脸居然有几分诡异的可爱,随即转回头蹦蹦跳跳追上月读,安分地跟在他身后走远了。
我拉开紫阳花之间的门,大狐狸正卧在缘侧望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秀美的指间拈着一支乌木烟管。
“我回来了。”我带上门。
他恍然回神,磕磕烟管,随手递给檐下侍立的小狐狸,起身一扫袖子把烟气拂散,合上门走回屋子:“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吃饭了吗?”
“吃完了,在大江山蹭了饭。”我看着他燃起狐火为屋子增温,“在门口看见月读大人了。”
“嗯,他日子无聊,过来闲说会儿话。”大狐狸指指桌上,“给你带了礼物。”
“是吗!”我拐了个弯儿去桌子那边,打开盒子,“呀,真漂亮!”
是一盒四角星形的石头,和星之子们一样闪闪亮亮的,松开手还能浮在空中。
“是‘星星’,”大狐狸在屏风后面说,“他说拿给孩子玩儿的。”
“还是月读大人豪爽,鬼童丸每次来都一毛不拔,”我撇了撇嘴,顺口告小状,“刚才在庭院还叫他的小鬼儿摸我脚吓我……”
“他找死!”大狐狸拔高了声音,快步从屏风后走出来,“懒得和他计较他倒得寸进尺了,我的女儿他也敢动手动脚,那须野还容得了他放肆?”袖子一扫,要不是红梅丸眼疾手快,屏风都要叫他拂倒了。
“别生气啊爸爸,都什么岁数了。”我放下已经摆了一圈的星星,过去帮大狐狸整理衣裳,“鬼童丸就那个恶趣味,而且鬼切已经帮我把小鬼杀掉了。”
大狐狸还是怒意未消:“这次绝不能饶了他,非想个辙子叫他脱层皮不可!”
“好啦好啦,”我拉着他坐下,“别生气了,容易长皱纹――爸爸,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他刚端起茶杯,偏过脸直勾勾地凝视我:“是五条君说了什么吗?”
好敏锐!
“呃,”我也不知道他会是什么态度,有点忐忑,“他向我求婚来着……”
“这样啊……”他转回头,垂眼看着茶杯喃喃低语,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失落,“他怎么说?”
“被前辈点拨了学会了说‘爱’,然后就直接拿出了订婚戒指,还说连结婚戒指都准备好了,”我也不太好意思看他,托着腮划拉着漂浮的星星,“他好像一直都把婚约的事儿当真了。”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爸爸,你也是从那时候就想好了要撮合我和悟吗?因为你看到了他的‘爱’?”
“阿樱和大岳丸聊过了?”他波澜不兴。
我点了点头。
“只是一种选择而已,光凭爱就能得到我的女儿的青眼,怎么会有那种好事。”大狐狸轻哼了一声,“那小子心思单纯执着,或者说对情爱一窍不通只剩下执着了……算他走运。”
“那我应该答应他吗?”
只是一个普通的问句,他却好像被遗漏在腰带上的细针猝然刺痛,颤了一下,声音滞涩:“为什么在犹豫啊,我的心肝,不应该是高高兴兴扑到我怀里说‘非他不嫁’吗?”
我回答不上来。
我的沉默让他脸上的神情更哀迷了,他抬手按着眼角,压抑地说:“许是我错了吧,当初你对着夏油杰满心欢喜,我那时候应了就好了,可是那孩子实非良人,我怎么能……”
“爸爸,我和杰已经分开了,不是你的错,只是单纯的没能在一起而已。”我示意红梅丸拿丝帕来,“我知道你不喜欢他,我也大概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他,你不用为了这件事内疚,我爱我的恋人,我也爱我的爸爸呀。”
他捏着帕子轻轻啜泣两声,再开口时有些哽咽,却说起了完全不相干的事:“你小时候一发烧就容易高热惊厥,所以我很怕你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