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鹤雪哪里是要她摸脸,是让她摸别的。
这种胡话,也就林小小会信。
“教练, 您别逗她了, 她不懂。”周雨寒无奈, 桌上摆了一瓶茅台, 他起身打开, 给秦鹤雪倒酒,“有什么好事吗?”
秦鹤雪很少饮酒, 在周雨寒的印象中, 一次也没有。
秦鹤雪微微颔首:“你师娘被调到京城了,我也跟着去。”
“高中?”秦鹤雪三十岁衣锦还乡, 不少顶级大学要聘请他,包括清大和体大,秦鹤雪却全绝了,据不可靠消息称, 是为了留在这里追当年正上大学的师娘。
秦鹤雪盯着周雨寒, 一字一句,十分缓慢地说:“不是高中,是清大。”
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周雨寒抬眸,似是不敢相信般重复:“……清大?”
他没记错的话, 楚粤就在清大。
“对。所以我当初才极力劝你去清大,可惜你,不听话。”
话题聊到这,林小小总算有了一点参与感,然而,这种参与感不如不要。
周雨寒可是为了她考的体大,不惜违抗教练的命令。
她心虚地摸了摸鼻尖,默默垂下头。
周雨寒深吸一口气,倒满这杯酒,无声坐下。
气氛陡转直下,秦鹤雪锐利如鹰的双眼始终紧锁着周雨寒,周雨寒蹙着好看的眉头,抿唇不语。
秦鹤雪对他恩重如山,可如果秦教练真的去了清大任教,那么,他们师徒二人将毫无疑问,站到彼此的对立面。
未来的大运会、高校联赛、乃至于全运会、奥运会,秦鹤雪都会帮助楚粤,和他同台竞技。
这是周雨寒不愿看见的。
他不想秦鹤雪坐在楚粤那边的教练席上,因为,那代表了秦鹤雪的立场——秦鹤雪会希望楚粤击败他。
他注定和楚粤斗个你死我活。
楚粤对林小小做过的恶无可原谅,楚粤也不会放过他,他一定会在篮球这条路上、把楚粤彻底清除。
心难以自控地下坠,周雨寒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他习惯用这种冷漠掩饰他的不安,他知道秦教练既然决定好了,就不可能为他做出让步。
可是——
秦鹤雪的能力有多强,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一旦楚粤拥有了秦鹤雪的助力,那他呢?
教练为什么会选择楚粤?放弃他?
他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他心乱如麻。
林小小在桌下偷偷攥住他的手,察觉到他在颤抖,紧张地看着他。
“怎么,怕了?”秦鹤雪抬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指指杯子,示意周雨寒续上。
周雨寒愣愣的,双手仍在发颤。
“老师,我来!”林小小赶忙站起,抱起酒瓶。
“周雨寒,这是我对你莽撞做事的惩罚。”秦鹤雪挡住杯口,冷冷地看着林小小:“如果你回精英复读,这一年,我会帮你夯实基础,明年你考上清大,我也会随你过去,哪怕你要去美国发展,我也会拖家带口跟随你,直到把你捧上那个所有华人都不敢想象的位置。”
林小小一阵脸烫,简直无地自容。
她突然听懂了,这番话,秦鹤雪是对她讲的。
秦老师是在告诉她,周雨寒究竟为她放弃了什么。
一条平坦璀璨的巨星之路。
现在这条路毁在了她的手里,她难堪又愧疚。
她咬唇:“秦老师,都是我不好……您别这样对他……”
周雨寒不容易,他过得一直很苦很苦,秦老师这么做,无异于往他心里戳刀子。
周雨寒拉了拉林小小,声音干哑:“小小,坐下,这和你没有关系。”
他站起来,勉强稳住情绪,拿过林小小手中的酒瓶,给秦鹤雪斟满一杯:“教练,我接受您的惩罚,但小小没有做错过什么,她为了逼我复读,一度要跟我分手,是我自己坚持要去体大的,她发现时,我已经完成入学手续了。”
都这时候了,周雨寒竟不为自己辩解,反而只一味维护林小小。
秦鹤雪淡淡撇开视线:“不劝我去体大?”
周雨寒低垂着眼,摇头。
从一开始的不能接受,到这短暂沉默的几分钟,他已经想明白了,秦教练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您做事必然有您的道理。”
秦鹤雪面容微缓:“算你有良心。”
若是周雨寒想不通,当场跟他翻脸,或者敢开口让他去体大,那他接下来的话,也不用说了。
“国内篮球专业,你们体大第一,师资力量强大,你不用担心你在那里的发展。不过——”
话锋一转,秦鹤雪再次看向林小小。
他的压迫感太强,让林小小头皮抽紧,她不懂这里还有她什么事。
“我和清大签的是短期合同,为时一年,一年之后,我就是自由身,我可以去体大任职,但我要看你的表现。”
林小小怀疑秦老师的眼神是不是有问题,为什么看着她说这句话。
她躲到了周雨寒身后。
然而秦鹤雪也歪了歪脖子,直直盯着她。
“跟你说话呢,林同学。”秦鹤雪挑起眉稍:“想让我去体大吗?给个话。”
林小小还能咋的?
当然是拼命点头了。
“哦?那用比武冠军交换?”
麻了,林小小人麻了。
让她当冠军,不如让她从五楼跳下去。
至少跳五楼她不会死。
秦鹤雪沉下脸,他本就长得匪气,这么一搞,更凶神恶煞了:“不愿意?人家周雨寒为你放弃那么多,你连个冠军都拿不回来?”
林小小欲哭无泪:“老师,冠军不是我想拿就能拿的……”
她抓起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
“老师,我实在不是那块料,不如我敬您一杯,我干了,您随意!”在秦鹤雪和周雨寒瞪大的眼睛里,咕咚咚灌了下去,“话不多说,都在酒里了!”
秦鹤雪的额角抽了抽,妈的,这孩子,咋跟她爹一样虎:“不行,你一天当不成冠军,我就不去体大!”
林小小迷迷瞪瞪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随后扑通一声,向地倒去。
周雨寒眼疾手快,捞住了她。
把她扶回椅子上,他回头看着秦鹤雪,一脸懵逼:“教练,您今天到底为什么来的?”
糟糕,被看穿了,秦鹤雪摸了摸下巴:“受她爹所托,给孩子打打气,她们王教练打电话到山上了,说她有潜力,但不够努力。”
“她每天都在加练。”
“努力努力白努力。”秦鹤雪根本不客气,勤奋的运动员他见多了,可如果没有夺冠的决心,再勤奋也是白搭。
目标很重要。
如果一个孩子给自己的预期是拿第十名,那他大概率只能达到十名以下、接近十名的名次。
但如果一个孩子给自己的目标是第一名,那他即便不是第一,也能挤进前十名。
他今晚绕这么一大圈,不是想责备周雨寒什么,而是为了向周雨寒施压,以免在轻松的新生训练中失去对比,顺便给林小小一个动力。
只是没想到,林小小这么油盐不进,虎了吧唧,一口把自己给闷倒了。
秦鹤雪扶额:“你也坐下,我有事和你聊。你很久没回老家了,可能不清楚,楚家现在遭遇了史无前例的资金危机,自从林家老大告赢了楚家后,楚家的贷款断了,所有楼盘处于停摆状态,吃了不少官司。”
提到楚家,周雨寒的心还是会密密麻麻的痛。
尽管母亲的死和楚家没有直接关系,但……他们都羞辱过她。
秦鹤雪斟了一杯,推到周雨寒面前。
周雨寒疑问地看着秦鹤雪。
秦教练对运动员的要求向来严格,严禁烟酒,怎么今天?
“喝一点吧,后面发生的事,更开心。”秦鹤雪笑笑,“今早上头揪出了一只大老虎,带出了楚家。楚家那位大概得知了消息,提前跑出国了,三个管理企业的儿子都被抓走了,没有一个月出不来。”
事实上,他们很难再出来了。
上面没有铁证,轻易不会有大动作。
他们只剩下两个选择:交代完坐牢,或者守口如瓶,天台见。
周雨寒无言,却端起酒杯,在秦鹤雪的那杯上碰了碰,仰头饮尽。
酸辣的液体穿过喉与胃,他皱了脸,不知为何,并不感到畅快。
拉楚家下马的人,是林月明。
不是他。
秦鹤雪看出他的失落,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当时就告诉过你,不用管他们,只顾好你自己的前程就行。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们有这样的下场,是老天爷在清算他们。”
“楚粤因为从未接触过企业事务,侥幸脱身。楚家十分精明,给每个孩子都配置了不少保险资产,但楚粤也只剩下这些保险金可以领了。”每每想到楚粤,秦鹤雪还是遗憾,多好的天赋,被楚家养歪了。
这也是秦鹤雪为什么愿意再给楚粤一个机会的原因,失去了家族的庇护,他想看看,楚粤能不能回归正轨,专心打球。
周雨寒又喝了一杯,倒上第三杯,他迟疑地问:“那……罗伯特呢?”
秦鹤雪的表情微妙了。
“嗯……”要说这罗伯特,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跟了一个背景强大的女人,据说,感情非常甜蜜。”
碍于周雨寒还是个生瓜蛋子小处男,秦鹤雪讲得比较委婉。
原话是,罗伯特器大活好更持久,一整一晚上,和他睡过的女人没有一个不为他疯狂的,掐了一顿,最后现在这个胜出了,金屋藏娇了。
也不清楚周雨寒遗传到了罗伯特的优点没。
有点担忧啊,他这小师侄禁的禁不起周雨寒。
第76章 不要吵架
和刚进门时不同, 此刻的周雨寒显得十分漠然,仿佛楚家如今树倒猴狲散的下场与他无关,但秦鹤雪懂他, 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对没有亲手复仇这件事耿耿于怀。
年轻人总会在细枝末节上钻牛角尖, 不肯放过自己,其实过十年再回望,会发现这没什么不好,都不用脏自己的手。
谁敢说运气不算实力的一种呢。
秦鹤雪敲敲桌面, 将沉重的话题轻轻揭过:“还有一件事, 我要提前告诉你……林大勇上个月犯了脑梗。”
上个月?
那不就是开学后?
周雨寒一愣, 下意识看了醉倒的林小小一眼。
今天林大勇表现得非常正常, 有说有笑, 还能爬山,并没什么患过脑梗的迹象。
“山上有精通针灸的师兄, 治好了。”秦鹤雪叹了口气, 举起酒杯,一次性喝完, 眼角添了一丝惆怅,脑梗随时有复发的可能性,且根本无法干预,“老大不告而别, 后来联系到了, 说再也不回来了,一时气病了……我劝你早做打算。”
“我?”周雨寒茫然,这种事难道不应该先通知林小小, 他做什么打算?
“林小小毕业后一定会回到山上,继承她爸的事业。但你的未来在美国。”说不定都不用等到毕业。
如果林大勇真的有了什么万一, 林小小的学也不必上了,祖祖辈辈累积下来的财产和心血,远比一个文凭重要。
身为林家的儿女,她肩负的是林家武学的传承。
她和周雨寒,合适,也不合适。
秦鹤雪言尽于此。
“好了,难得破戒,陪我多喝几杯。”
周雨寒怔怔点头,再看林小小时,眼中多了几分复杂。
秦鹤雪是真没想到,周雨寒竟然这么能喝,这小子平时不是滴酒不沾的吗?!
他已经成了软脚虾,周雨寒还能左一个右一个,目光清明地送他回家。
师娘不在家,秦鹤雪有意留两个孩子住下,周雨寒抿抿唇,摇头拒绝。
“我想带小小回家看看。”他三个月没回家了,有些思念妈妈。
特别是在教练提到了楚家的前提下,他有许多话想和妈妈说。
打车回了村子,周雨寒背林小小进了屋,让她在院子中的躺椅上睡会,自己则去卧室打扫卫生。
把灰尘掸去,将被子拍打松软,他铺好床,摆好枕头,又回到院子抱林小小。
躺椅摇摇晃晃,林小小缩成小小的一团,半抬着眼帘,眼神懵懂而澄澈,清风拂过她的身体,发丝柔顺地贴在她的颊边,和他比起来,她是那么的娇小,以至于周雨寒每次看到她,都会产生一种心软怜爱的情绪。
可分明不是这样的。
林小小不是要依附谁才能活下去的菟丝花,她是山林间自由生长的小树,由爱灌养,沐浴着阳光,没有阴霾,也没有阴郁的过往,随时随地,大大方方展示着她的快乐与自信。
他蹲下,笑着捏捏她的脸蛋:“醒了?要不要喝水?”
林小小仔仔细细盯着他,表情不甚明朗,似乎在辨认他是谁,当她摸到他的那一头金发时,眼底闪过一抹遗憾,闷闷道:“不喝了。”
周雨寒知道她在透过他想谁,他也必须承认,他刻意模仿过林月明。他就是这么卑劣。
他笑意滞了下,但很快恢复寻常,伸手捞起她。
“周雨寒,你说,想当冠军是什么感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