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将杜云英抛尸在树林中,然而远远的看到南门附近多了许多守卫,萧逐脚步顿住,瞥见城下结着薄冰的护城河。
他拎着尸体过去,砸开一片薄冰,将其投入护城河中。
结束后,他掠身回了方才的地方,在官道两旁的森林中,杜云英的那两个小厮被他绑在一棵树下,见他走近,两人瑟瑟发抖。
萧逐缓步上前,割开他们身上的绳子,淡声道:“州牧府杜云英酒后失足,跌进了护城河中。”
那两个小厮对视一眼,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惶恐道:“是,是,小的知道了,小的一定对今夜的事守口如瓶。”
风吹雪落,地上的那一滩血迹被风雪覆盖,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
鄞城外的纷扰丝毫没有扰到城内的人,姜善宁睡了一个好觉,第二日起来后想了又想,觉得昨日在灯会上碰到杜云英,应该不是巧合。
州牧府在燕城,昨日又是上元节,燕城肯定也是十分热闹,杜云英能在此时来鄞城,一定是有什么目的。
姜善宁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裳,喊菘蓝给自己挽了个发髻,以防万一,她打算去找阿爹阿娘,告诉他们此事。
已过巳时,姜善宁收拾了一番匆匆去了聆春院。
“阿娘!阿爹!”
正厅里,镇北侯夫妇正在用膳,见她来了,姜夫人让人又添了一副碗筷。
姜善宁跑进来,在门口处跺了跺脚,抖掉身上的落雪。她搓了搓手掌,抬头看到桌上的膳食:“诶,阿爹阿娘,你们还没用早膳啊,正好我也没吃。”
“你这个小馋猫,快过来烤烤火,早晨这般冷的,娘不是说了呆在自个院子里不用来请安了,今日要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姜夫人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到暖炉旁烤火。
“阿娘,这不是想你跟阿爹了,就说来看看。”姜善宁解开大氅,姜夫人身边的乔嬷嬷连忙接过来,搭在帷帘后的衣架上。
“哟,还是我的宝贝闺女心疼我。”姜从靠在椅背上笑了笑,“不像姜云铮那个臭小子,整日里也不知道去哪里野了。”
姜夫人起身朝姜善宁走去,拉着她的手,一拉才惊觉她的手冻得冰凉,连忙让乔嬷嬷拿了个手炉过来,塞到姜善宁手里。
“这孩子,一大早过来也不知道穿厚一点,都冻成什么样了。”姜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心疼道。
姜善宁笑嘻嘻的坐下后直奔主题:“阿爹,昨夜在灯会上,我遇到杜云英了。”
“谁?”姜从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这是哪一号人物。
“杜云英,就是州牧的儿子。”姜善宁解释,“阿爹以前跟我讲过州牧,我都记着呢。”
“杜詹的儿子?”姜从眉眼一沉,他自是知道此人的德行,连忙问:“他有没有对你不敬?”
“倒还好啦,杜云英那个人,嘴上没什么把门,多亏七殿下收拾了他。”
姜从拳头握紧,眉头一皱:“这个杜詹,若是不会管儿子,便由我来替他管教。”
第31章 木簪
姜夫人也听闻过此人, 由于杜詹的纵容溺爱,朔州十五城的百姓都对杜云英的所作所为略有耳闻,且避之不及。
她一听到昨夜灯会上宁宁遇到了此人, 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担心地询问:“昨夜出去可有带护卫?”
姜善宁咬了咬下唇:“没有带……但是我也没出什么事嘛, 多亏了七殿下呢。阿娘你们不用担忧。”
“你阿娘担心也并非多此一举。”姜从沉吟道:“平日出去时将府里的护卫带上,不止能保护你,还有北狄人近些时日蠢蠢欲动,前两日更是袭击了我军军营,我将高淮派回去处理此事了。”
“阿爹阿娘,我知道了。”姜善宁乖乖答应,她想起来前世的时候, 北狄人三番两次在朔州十五城中流窜作乱,阿爹为此废了不少功夫。
但是这辈子, 从她开始接近萧逐,和萧逐的关系越来越亲近时,今生的轨迹便和前世有所不同了。
所以她不能全部依赖前世的记忆来判断今生的事情走向。
不过以防万一, 带上几个护卫也没什么坏处。
“侯爷,看来敲打州牧一事,得尽快去了。前几年他的五十整寿宴席上, 他还想跟我们侯府结成姻亲。”
姜夫人提起来这事就觉得嫌恶,“他家那个不学无术的儿子,什么德行他自己不知道啊,想娶宁宁,也不看他配不配。侯爷, 事不宜迟,今日你就去跟州牧说清楚。”
姜从连连点头:“好好, 就依夫人的,一会儿吃了饭我就去快马前去燕城。”
“阿爹要去燕城找州牧?就为了昨夜的事?”姜善宁觉得没必要,侯府在鄞城,州牧府在燕城,前世一直到他们回京,侯府跟州牧府都是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
她说道:“其实昨夜也没什么大事,阿爹不必为了此事跟州牧撕开脸皮。”
姜从浑厚的笑了几声:“不光是为了此事,还有七殿下。”
“七殿下?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姜从与姜夫人对视一眼,缓缓解释道:“州牧跟李皇后有些渊源,我得去敲打他几句,否则不出一月,陛下都知道我们镇北侯府收留七皇子的事情了。”
州牧是皇后的人,那看来昨夜杜云英来到鄞城一定并非偶然,州牧在燕城肯定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为了监视萧逐,让自己儿子前来探探究竟。
姜善宁沉思了一会儿,看来朝中局势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这辈子,她和镇北侯府,还能全身而退吗。
从聆春院出来后,姜从纵马去了燕城,姜善宁手里一直攥着手炉,走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
走到听雪院和隔壁客院的交界处,有一条幽静的小径,萧逐正立在那里。
他穿着玄色的大氅,这次穿的不是姜善宁的那件了,而是符合他身量的一件大氅,侧身立在那,厚重的大氅也掩不住萧逐宽阔挺拔的脊背。
十八九岁的年纪正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他回眸看来时,姜善宁站在原地愣了愣,风雪模糊了他的眉眼,但依旧能看出他气势凛然。
这些时日,她与萧逐相处时,萧逐虽然话不多,却总是温和有礼。
只有偶然的那几个片刻,会让她觉得眼前的萧逐跟前世的他有那么一瞬的重合。
就如昨夜他折断杜云英的双手时。
“殿下,怎么站在这里?”姜善宁眉梢轻扬,朝他走过去,萧逐侧身站着的时候,看的方向正是她的听雪院,她问:“是要找我吗?怎么不进去坐着等?”
萧逐笑了笑:“我问了菘蓝,她说你去聆春院了,也没什么大事,我便在这里等你。”
“殿下,有什么事我们进去说吧。”姜善宁转身想走,萧逐叫住她:“无妨。”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木盒子递给她:“阿宁,新年礼物。一直忘了给你,今日送你,应该也不晚吧。”
其实并非是他忘了,这几日在侯府呆着,他不是没见过顾灵萱和高淮给她送的礼物,都比他雕的这根梅花木簪要好得多。
他身无长物,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将这根对他来说是最好的梅花木簪送给她。
“呀!”姜善宁惊呼,接过木盒打开,里面躺着一根雕刻好的梅花木簪。
木簪上头的梅花花瓣层层分明,绽放的样子犹如一朵栩栩如生的梅花,一看便是人用心雕刻出来的。
姜善宁十分欢喜,杏眼亮晶晶的:“这么好看的梅花簪子,殿下你是自己雕刻出来的吗?”
她一直很喜欢梅花簪,她的饰品中多数也是梅花簪,萧逐这礼可谓是送到她心头上了。
“阿宁喜欢就好。”萧逐声音暗哑。
“可是我都没有给殿下准备礼物。”姜善宁后知后觉,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
萧逐滚了滚喉结:“阿宁已经帮了我那么多,开春后我们不是要一起去学堂么,学堂的束脩还是阿宁替我交的,我只是送了你这么一件小小的礼物,实在算不得什么。”
“也对。那下学后我请殿下去醉香楼吃饭!”
难得他一次说了这么多话,姜善宁欣然应允,迫不及待地拿起盒里的木簪,指腹摩挲在簪子上。
木簪触感光滑,也不知萧逐磨了多久。
等回去她就簪上。
他们站在听雪院旁边说话,菘蓝听到说话声,小步跑过来,喘了口气说:“姑娘,顾姑娘在正厅等您呢,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姜善宁一拍脑袋:“遭了。昨夜抛下了她,她这会肯定是来兴师问罪的。”
怪不得方才她叫萧逐进去,萧逐没答应,他应当是在外头看见顾灵萱进去了。
“殿下,今日真是不巧,萱萱在我院里等我,我有空了就去找殿下。”姜善宁语气带着歉意,萧逐送了她礼物,但是碍于顾灵萱在,也不好叫他进去,只能下回去找他了。
“好。”萧逐轻声答道。
在姜善宁即将转身时,他又说:“阿宁,若是需要我跟顾姑娘解释,你着人唤我就好。”
“我知道了,殿下,你放心吧。”姜善宁朝他摆摆手,转身踏入院里。
一进去,她看到刚才她跟萧逐说话的地方,一墙之隔,顾灵萱正站在墙下,啧啧道:“某人定是不记得以前答应了要请我在醉香楼吃饭吧,这转眼就跟另一人也是这么说,真叫我伤心呐。”
她故作抹眼泪的样子,假装抽泣两声。
姜善宁手里攥着木盒,无奈的走近她:“好啦,萱萱,我当然没忘要请你吃饭,要不……”
她转了转眼珠:“干脆我将你两一道请了,还能省我一顿饭钱。”
“好你个姜善宁!”顾灵萱不客气的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就算我同意了,七殿下能同意?”
“疼疼疼,你轻点啊。”姜善宁忙求饶,忖了忖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殿下大抵也不会同意的。”
姜善宁揉着小臂,幽幽道:“萱萱,我合理怀疑你掐我的这一下是公报私仇,怪我昨夜丢下了你。”
“见色忘友。七殿下当真就那么好,咱们十几年的朋友,你说丢下就丢下了。”顾灵萱愤愤。
“我是看昨夜殿下心情不好,咱俩的关系还用得着说嘛,就先紧着殿下了。”姜善宁稍稍正色,“你若是问我殿下哪里好……”
“他人虽然看起来挺难接近的,但是熟了之后就会觉得他其实品行不坏。”
姜善宁思绪放空了几息,前世萧逐弑父杀兄,也是逼不得已的吧,任谁像他那样被对待,都会不择手段的报仇。
若是生在一个普通世家,他肯定会跟姜云铮一样,无忧无虑长大,而非生活得如此艰难。
“还有昨日,在杜云英面前,也是他保护了我。”姜善宁摸到掌心里的木盒,往顾灵萱眼前递过去,颇有些炫耀,“殿下还亲自做了木簪送我。”
顾灵萱看到栩栩如生的梅花簪,眼底惊愕:“这么好看!当真是他亲手做的?”
“应该是吧,他也没有骗我的理由的吧。”姜善宁说。
“诶,宁宁,说起来,你昨夜有没有事啊,杜云英那个泼皮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我好得很,有殿下在,杜云英连我一根寒毛都没有碰到。”姜善宁耸了耸肩,转而狐疑地打量她。“不对啊,我怎么瞧着你也没有多生气,昨夜我走了之后,你做什么了?”
“我,我怎么没有生气,我生气得很呢。”顾灵萱将木盒塞给她,转身走进房里。
姜善宁追上去,笑嘻嘻的问她:“你昨晚怎么回来的?遇见谁了吗?是谁将你送回来的?”
屋里很快响起两个少女的玩闹声。
*
傍晚的时候,有士兵在鄞城外巡逻,在护城河中发现了一具尸体,守城的将士连忙将消息带回侯府,奈何姜从今日去了燕城,赋闲在府的姜云铮接手下来此事,跟士兵一起去了城门处。
消息传回侯府的时候,令姜善宁愕然。
彼时她正坐在厅堂中吃糕点,偶然听到院里的小厮在议论此事,仔细听了一遍后愣住,不敢置信的问:
“你们说什么?护城河里打捞出来的尸体是杜云英的?”
第32章 试探
这事说大不大, 说小也不小。
难就难在杜云英是死在了鄞城的地界上。
姜善宁在窗边喊住那两个说闲话的小厮,满心惊愕:“那具尸体,确定是杜云英?”
两个小厮握着手里的扫把连连点头, 其中一人说:“回二姑娘, 小的亲耳听到方将军说护城河中打捞上来的尸体是杜云英, 草草收拾了一下,就赶忙来府里了。”
“是啊,方将军的下属发现尸体的时候,那具尸体面朝上浮着,泡了一天一夜的脸就贴在河面的薄冰上,将那一片都染红了,而且小的听说尸体的两个眼球都没了, 可吓人了。”
“小的还听说尸体上有好几个黑乎乎的血洞,看着像是被刀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