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厮你一言我一语, 姜善宁大概捋清了事情的缘由。
方将军是阿爹的部下,负责城门附近的巡逻和视察。今日在护城河中发现了杜云英的尸体,连忙回到侯府通报。
“此事, 城中百姓可知道?”姜善宁蹙眉,若是城中百姓知晓,引起恐慌那就麻烦了。
小厮摇了摇头:“方将军一发现尸体就立刻来府里通报了, 小的也是刚刚去正堂找赵管家凑巧听见了,百姓和府里的其他人应当是不知道的。”
姜善宁稍稍放下心,阿爹不在,此事交由姜云铮去处理,她其实是有些担心的。
不过好在方将军是个稳妥的人, 有他在姜云铮身边,一定是可以处理好的。
“你们方才说, 尸体的两个眼球都没了?身上还有刀伤?”姜善宁脸色有些发白,难以想象昨晚在灯会上还活生生的人,第二日就在护城河中漂着。
而且照小厮的描述,杜云英分明就是被人捅死,再抛尸到护城河中,看着像是被寻仇了。
到底是何人这么大胆?
姜善宁心神一动,忽然想到昨晚他们跟杜云英之间发生的争执,那时萧逐戴着面具,她并没有看到萧逐的神情。
他那样睚眦必报的性子,不会是他做的吧?
姜善宁在心里否认,昨晚萧逐都当场折断杜云英的手腕了,应当不至于半夜再去寻仇。
她挥了挥手,让两个小厮下去做事了,并嘱咐他们一定要守口如瓶,不得将此事泄露出去,他们连连点头称是。
“姑娘,怎么听起来这么吓人,侯爷不在,世子一个人能行吗?”待人离去后,一直忍着没说话的菘蓝才瑟瑟开口,转而愤愤不已,“那杜云英真是晦气,死哪不好非得死在我们鄞城,坏风水,呸呸呸。”
杜云英在燕城横行霸道,仗势欺人,确实死有余辜。
姜善宁安慰她:“没事的,别害怕,阿爹今晚就能回来的,再说,一切还有你家姑娘呢。菘蓝,去准备晚膳吧。”
“姑娘,我这就去。”
菘蓝走后,眼看天色越来越晚,姜云铮还没有回府,姜善宁心中一直放心不下,在马厩里牵了匹马儿便直奔城门口而去。
一路上还是热热闹闹的情形,街道两旁挂着花灯,百姓们似乎并未受到此事的影响。
来到城门口,守卫的士兵认得她,直接放行了。
城门外,护城河的河面上结了层薄冰,河水在冰面下翻涌,不断拍打着薄冰。她沿着河边走了一会儿,才看到姜云铮跟方将军,还有几个士兵,正围着地上的一具尸体看。
姜云铮余光瞥见了姜善宁,大步走过来,伸出手掌盖在她的双眼上:“小姑娘家家的,别看这些了。”
姜善宁停住脚步,“大哥,我不放心就来这里看看,现在什么情况了?”
姜云铮回头看了一眼,示意方将军用草席将尸体裹起来,怕吓到了姜善宁。
他眉头皱着,放下了胳膊,“泡了一天一夜,尸体有些肿胀,他的两个眼球都没了,若不是依据身上的衣裳,几乎认不出来这是杜云英。”
见姜善宁要上前看,他伸手拉住她:“就在这里看吧,别凑过去。”
寒风扫过来,姜善宁隐约能闻到尸体上的腐臭,她看过去,眸光一颤,草席裹着杜云英的尸体,露出一双泡得发白的脚。
姜善宁问:“大哥,杜云英是被捅死的吗?还是在河中溺死的?”
“都不是,他身上的伤口都不致命,是失血过多而死的。”姜云铮简单回答道。
适才他和方将军等人一同查看了尸体,都是习武之人,一眼就看出尸体上的伤全都不是致命伤。
尸体上只有两道刀口,一道在小腿上,一道在胸膛前,下手之人力道极大,将杜云英戳了个对穿。还有他的眼球,生生被人搅烂。
姜云铮虽是纨绔,但也仅仅是斗鸡走狗,不像杜云英那样仗势欺人。同为纨绔,姜云铮觉得不齿,也看不惯杜云英的所作所为。
听说他昨晚还差点轻薄了自己妹妹,姜云铮丝毫不同情他,甚至觉得他死有余辜。
又一阵寒风刮过来,姜云铮也闻到了尸体上的臭味,他推了推身边的人:“好了,看也看了,早些回府吧。大半夜的别在外面晃荡了。”
姜善宁还想再仔细的看一看,但是拗不过姜云铮,最终只看了个大概就回府了。
她栓好马儿,心事重重的走在府里蜿蜒的小路上。
夜色下,薄雪飘飘,姜善宁从马厩出来,慢吞吞的走着。
她虽然没有亲眼看到杜云英的尸体,但是知道他死得很惨。他既然死在了鄞城,那么肯定是跟鄞城的人结了仇,若是这么看,萧逐的嫌疑就很大了。
姜善宁神色有些倦怠,她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若真是萧逐做的,该怎么办。
她是看不惯杜云英,但也不至于看到他的尸体,自己心里没半分波澜。
姜善宁正想着,头顶传来一道冷冽的嗓音:“阿宁。”
她打了个激灵,抬头就看到萧逐那张硬朗的面容,黑眸如霜雪一般。
他撑着一把罗伞,骨节分明的五指扣在伞柄上,停步到自己面前,手掌向她这边靠过去,挡住了飞雪。
“阿宁,想什么呢?我叫了你几声都没听到。”萧逐垂眸看去,目光落在她身上,有些许的怔愣。
少女瓷白的脸蛋上红扑扑的,小脸裹在毛绒绒的斗篷中,显得娇媚动人。
“嗯?”姜善宁吸了吸鼻子,抬手将发顶的雪花拨去,“没想什么……殿下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有看到你。”
她刚从马厩里出来还没走多久就碰到了萧逐,他住的客院和马厩分明是两个方向,所以他是特意来接自己的么。
“晚间的时候我想找你一起用膳,正巧看到你出去了,便在这里等你。”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萧逐微笑着说道,解释完后又问她:“阿宁,你出府做什么了?”
姜善宁顿了顿,缓缓开口说:“傍晚,守城的方将军在护城河中发现了一具尸体,来侯府禀明了,我大哥急忙去处理此事了。我放心不下,就去城门口看了看。”
她说的很慢,一面说一面抬头观察萧逐的神色,发现他的神情一直是含着笑意,看不出来有什么破绽。
难道真的不是他做的?
两人同撑一把伞,并肩朝回走。
“殿下,你不问问死的人是谁吗?”走了一段路,姜善宁微微侧头去瞧他,迟疑着问道。
萧逐依旧微笑,不紧不慢的反问:“哦?死的人是谁?”
“是杜云英。”姜善宁莫名有些怯怯,“他昨晚前脚跟我们发生了争执,后脚就死在了护城河中……”
“那个杜云英,昨晚意图轻薄阿宁,我打听过他的名声,是一个纨绔的浪荡子,死了难道不好吗?”萧逐沉思了一会儿,才说道。
他的嗓音清冽,犹如空明的雪山,冷静而透彻。
姜善宁眨了眨眼,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他……他确实死有余辜,我听大哥说他是失血过多而亡,我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没看清楚什么,但是我又听府里的小厮议论,杜云英被戳了个对穿,两只眼球都没了……”
萧逐低笑了声,语气平静:“阿宁此话,是觉得下手之人太过残忍,不该如此虐杀杜云英吗。”
姜善宁看着他,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她心里只是怀疑萧逐,又没有证据能够证明是他。
她现在更是在拉拢讨好萧逐的关键时候,萧逐这么问,难不成是在试探她?那她可得仔细回答了。
姜善宁轻咳一声:“也不是,他那个混账,确实该死,死了也好,省得祸害那些良家子,那人也算是为民除害了。不对,死了都是便宜杜云英了。”
“殿下,你也别多心,杜云英那样的人平日里肯定跟好多人结了仇,这不多行不义必自毙,昨晚就有人看不惯收拾了他。”
萧逐长睫轻颤,久久未言,羽睫上仿佛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她若是知道下手之人是他,还会对他好么,还会像往日一样,护着他么。
快要走到听雪院了,萧逐忽然停下脚步,挺拔的脊背如松柏。
雪落在伞顶和他的大半个肩膀上,他转过头,目光望着她,漆黑的眼底蒙着一层雾气,缓缓问道:
“若真是我杀的,阿宁会如何?”
第33章 威胁
两人相对而立, 分明萧逐的眉眼间笑得柔和,他的周身却忽然迸发出一阵压迫感,铺天盖地的朝姜善宁席卷而来。
伞柄轻移, 微薄的月光映照出那双清寒的眼眸。
姜善宁抬眸, 愣愣的看着萧逐, 他正低着头,漆黑的眼眸凝住她,眼底亮得如满院的落雪一般明镜。
她仔细看了看,竟然可以从他的眼底看到自己模糊的倒影。
“殿下,为什么这么问?”姜善宁张了张唇,不解问道。
萧逐低笑一声,高大的身躯投下来一大片阴影, 极有压迫感地笼下来,他沙哑着嗓音又问了一遍:“阿宁, 我说,若是杜云英是我杀的,你会觉得我残忍吗?”
姜善宁一抖, 面前之人清冽的气息传来,她浑身紧绷,额角突突直跳。
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方才他问她下手之人是否残忍是一回事, 这下又将下手之人说成是他自己,萧逐这样问,到底是何意思。
他的那句话从姜善宁心头滚过,她喉咙微哽,五指在袖中捏紧。
周遭陷入沉寂。
见到姜善宁久久未语, 萧逐握住伞柄的五指渐渐圈紧,锋锐指骨弯折, 骨节泛白。
他在等她的回答。
寒风吹过两人之间,他稍稍侧身,挡住风口,垂眸盯着身前将头越来越低,快要埋到胸口的小姑娘。
他抿了抿唇,胸腔中升腾起一阵微妙的情绪,沉默地对峙了几息后,也许真的只有几息,萧逐却觉得时间从来没有这么漫长过。
他一再想要试探姜善宁对他的底线,除了初见时姜善宁见过她掐断了那个汉子的喉管,他再也没有在她面前暴露过他的本性。
这一次,他并不能忍受杜云英那样的杂碎对她有非分之想,夜里蒙了面便要去报复。
一如他以前在宫里遭人暗算时,不论忍多久,他都会将欺他辱他的人杀掉。
然而这一次,他头一回生出胆怯。
怕姜善宁不要他。
萧逐眸光动了动,正想说其实人并不是他杀的,肩膀上忽然覆上了一只小手。
姜善宁掀起眼皮,郑重的将手放在萧逐的肩膀上,深吸一口气说道:“殿下,倘若真是你做的,那你肯定得避一避风头了。”
萧逐一愣:“避风头?”
“是啊,杜云英是州牧的独子,肯定是宠爱万分,州牧要是知道是你杀了他的儿子,一定会来找殿下报仇。虽说殿下是皇子,但这里离永京那么远,州牧爱子心切,未必会正眼瞧殿下的身份。”姜善宁抬起头,冷静分析着。
倘若人真的是萧逐所杀,姜善宁根本不在意杜云英如何,她只希望萧逐平平安安的,顺利回京。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根本没有遇到杜云英,是以她并不知道今生杜云英死后,他的父亲杜詹会如何。
萧逐听到她说的话,眼底的冰霜渐渐消融,神色越发柔和,心头的胆怯少了些许。
他轻声说:“阿宁,谢谢你。”
姜善宁:“殿下,谢什么?”
萧逐抿唇摇了摇头:“没什么。”
风雪渐大,两人同撑一把伞继续往听雪院走,姜善宁松了一口气,摸了摸微潮的掌心,故作轻松的晃了晃双臂。
听雪院门口,萧逐送她到这里,将掌心的罗伞递给她,姜善宁犹豫半晌,左右看了看,半信半疑的问道:“所以殿下,人真的是你杀的吗?”
她又道:“殿下你放心,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你跟我交个底,万一州牧的人来侯府询问,我也好应对。”
萧逐凝着她的双眼,从她的眼底只看出满满的担忧,他心底不由一窒,缓缓点了点头。
他不想骗她。
是他杀的人。
姜善宁得到回答,原先的猜想被证实,她喉咙滞涩,看向萧逐的目光中充满心疼。
以前在宫里,他也是这般报仇的吗。
不管自己会不会暴露,不论自己会受到什么伤害,他都像昨夜那般义无反顾。
她久未说话,萧逐的心又提起来,这一晚上他的心就没有落到实处过,他唇角抿着,院门处挂着几盏灯笼,昏黄的光线照在他的面容上,带着点点孤寂。
姜善宁问道:“殿下,你有没有受伤?”
“并未。”萧逐坦然道,“他还伤不了我。”
姜善宁肩膀耷拉下来:“我阿爹今日去州牧府了,还有杜云英的尸体,估摸这两日会送到州牧府,只能希望州牧不要揪着这件事了。”
萧逐颔首:“阿宁放心,此事我有办法处理。”
“殿下,你要怎么做?你不会也要杀了州牧吧?”姜善宁一惊。
州牧杜詹听说是个好人,治下有方,唯一的污点便是生了个不成器的儿子,四处惹事。
“阿宁放心,我不会杀他的。”萧逐坚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