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说一个称呼,萧逐的脸色就红上一分,明明她只是说了三个普通的称呼,萧逐的面容却浮起了一层红晕,掩盖了惨白的病容。
他的手掌心早已被掐出了好几个指印,他紧紧咬着嘴里的肉,才能让自己勉强保持住正常的神情,殊不知心里早已欣喜若狂。
萧逐只需垂眸,就能看到姜善宁托着下巴,两腮微微鼓起,笑盈盈的唤他“七郎”“七哥”。
阿宁怎么这么可爱。
萧逐偷偷的想。
他唇瓣翕动,说出来的话磕磕绊绊:“随……随便什么都可以。”
只要她别这么看着他了,他受不了姜善宁直白的目光,她的目光烫得可以灼烧人。
他将眼皮垂下来,脑袋低下,没有束起的墨发随着他的动作散落,遮盖住泛着薄薄红意的面容。
“嘻嘻,不逗你啦,殿下,我帮你把头发束起来吧。”姜善宁站起来,身量高出萧逐一截,伸出手轻柔的捻起他的墨发。
“嗯。”萧逐默不作声的把引枕旁边的束带拿出来给她,姜善宁拾起他两侧的鬓发并到脑后,手里握了他头发的一半。
没有梳子,姜善宁便以指为梳,一只手拢着他的墨发,另一只手将发尾梳开。
最后用束带打了个结,萧逐一半的头发被松松束在脑后,再这么一看,他的脸色惨白,倒真有一些病美人的姿态。
姜善宁给他束头发的时候注意到他给自己的那条束带很是破旧,边缘甚至都开了线。
她又仔细瞧了瞧,发现这好像也不是专门用来绑头发的束带,反倒像是……随意从旧衣服上面扯的一截下来。
束好了头发,姜善宁忍不住摸摸他柔顺的墨发,在他头顶摩挲了一下,
萧逐身子一僵,从天灵盖直冲下来的痒意侵袭全身,他喉结滚动,抬手捏住姜善宁的皓白的手腕,嗓音低哑:“阿宁,别闹了。”
“知道了。”姜善宁最后瞅了一眼束带,恋恋不舍的从他的头顶收回手,坐回到小凳上。“殿下,你的头发摸起来真柔顺。”
萧逐失笑。
*
午时刚过,镇北侯从军营赶回来,把受伤的几个人都看望了一番,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又将受伤的护卫们一顿安抚。
昨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高淮第一时间让方将军守住城门,一旦有人结伴出去狩猎,一定要拦住。
姜从得知了此事,目光悠远,拍着高淮的肩膀夸他做的好。
随后姜从翻身上马,带着亲卫要去树林里亲自杀掉那些害人的野猪,省得日后有人会因此受伤。
高淮听后,握着长剑就要一同前去,姜从打量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一行人纵马朝南城门而去。
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姜从一手提着一只剥了皮的猪肉,径直将猪肉丢到厨房,说是给府里吃顿好的。
姜善宁听说鄞城几乎每家都分得了一些猪肉,这下好了,这些野猪全成了他们的桌上肉了。
因为萧逐和姜云铮身上有伤,行动不便,姜善宁从膳厅里特意拿了一碗猪肉来客院,和萧逐一起吃了一顿美味的猪肉。
“伤了殿下的那头野猪这会也不知道进谁的肚子里了,不过它们并不值得同情。”姜善宁哼了一声,“谁叫它们无故伤人,成了咱们得盘中餐,活该。”
萧逐闷声笑笑,将碗里的一块瘦肉挑出来给她,再将她不爱吃的肥肉夹到自己的碗里,静静听她絮絮叨叨。
直到她再一次忽视碗里的肉放下筷子,萧逐才柔声道:“阿宁,先吃饭,当心肉凉了,吃了会肚子疼的。”
他怕自己语气不好,忙补充:“吃完饭后你想说多久我就听多久。”
姜善宁塞了几口肉到嘴里,腮帮子鼓鼓的,说话也含糊:“知道了殿下,你可真啰嗦。”
萧逐无奈。
用完饭后,萧逐迟疑着道:“阿宁,天色晚了,我回去养伤吧,在侯府住了一晚已经很打扰了。”
姜善宁一听就急眼了,“回去做什么?你现在的伤一点都移动不了,侯府这么大,还能少你一口饭吃啦?”
再说,萧逐要是回他的长街北口养伤,她岂不是就要被阿娘赶着去学堂,她还没歇够呢。
萧逐拗不过姜善宁,只得在侯府客院继续养伤。
在侯府住着的这段时间,姜夫人日日来探望萧逐,询问他的伤势,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府里的下人可以照顾萧逐,而且姜善宁手上的伤日渐愈合,已经好了许多,可以去学堂了。
姜善宁怎么可能听不出来阿娘的意思,但她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是不想去学堂。
姜夫人纵容了她两日,第二日傍晚,说什么都要她明日去学堂。
萧逐虽然很想让姜善宁陪着自己,但也明白去学堂的重要,主动说自己腿上的伤已经不疼了,将长锦叫过来陪他就可以。
还有姜云铮,胸口的淤青还没有消下去,就被姜从捞起来,丝毫不顾他的哀嚎,提着人就丢去军营操练。
姜善宁蔫蔫的去学堂,没上几日,又到了十日一休沐的这天,她前几日吩咐下人套马车,装了一些吃食,准备这日陪阿娘去寺庙里拜一拜。
第47章 阿甘
休沐这日是七月廿二, 姜善宁着人收拾了东西,跟姜夫人一同去瑶山寺焚香祈福。
瑶山寺是一座很悠久的寺庙,在大晋建立之前瑶山寺就已经存在了。有些传言则说这座寺庙存在了千年, 但是谁知道呢, 依着寺里面各种陈旧的摆设佛像, 也许就是一座千年古寺。
鄞城战事多,每一次出征前,将士们的亲人都会来寺庙中祈求平安。
姜夫人来到这个寺庙的次数更是多得数不清。
今日是个普通的日子,瑶山寺里的人并不多。
一进入寺庙,姜夫人和姜善宁便径直去了佛堂,虔诚的跪在佛像前,倾诉自己的祈愿。
姜善宁来寺里的次数不多, 但这一次确确实实是十分真诚。她眼皮轻阖,双手合十, 先是求了爹娘和兄长的平安。
默念完后,她脑子里空了一下,悄悄掀开眼皮看了一眼佛像,默默道:愿佛祖保佑殿下健康平安,万事顺遂,顺利回京登基。
她求的愿望和在上元日的河边许下的愿望都一样, 重生以来,她一直惦记的就只有这件事。
不过这次她还要再贪心一点,她想要北地的硝烟不再弥漫,朔州的百姓可以生活安康,大晋的边疆再不受侵犯, 阿爹和所有将士都不用牺牲,能够和家人快快乐乐。
从佛堂出来, 姜夫人沉默着走到一棵苍劲遒劲的古树下,树上的叶子并不繁茂,远远望去,倒能看到一片扎眼的红绸随风飘动。
树下有一张石桌,桌子上面摆着许多红绸,用篮子压着。姜夫人轻车熟路的拿出其中一条红绸,用炭笔在上面写下祈愿。
姜善宁站在一旁看着,她抬头望着那一树的红绸,她以前来瑶山寺的次数屈指可数,她从小就生活在爹娘和大哥的宠爱中,有什么事阿爹都会扛下来,外面的风雨根本吹不着她。
但这一次,因为重生,她预知了未来,她没法告诉爹娘,她只能靠着自己的方法来护佑镇北侯府平安。
风吹红绸飘,四下里静悄悄的,姜善宁能听到阿娘写字时的沙沙声。她想了想,也取出一条红绸,躬身俯在石桌上,写下了自己的祈愿。
写完后,姜善宁抬眼就看到姜夫人立在古树旁的梯子前,看样子是想要自己爬上去。
姜善宁连忙阻拦:“阿娘,您把红绸给我,我爬上去绑吧。”
姜夫人瞥了一眼她手心里还没有完全消下去的淤青:“好了,你阿娘我又不是老到不能动弹了,爬个梯子还是可以的。更何况,自己绑上去的红绸才更有诚心。”
姜善宁想了想也是,她妥协道:“阿娘,那我在底下给您扶着,您千万小心。”
她两只手紧紧撑住梯子,姜夫人利落的卷起裙角,爬上去后选了一根枝丫,牢牢绑上红绸。
“好了,宁宁该你去了,上去小心一点。”
姜善宁也身手利索的爬上去,枝干上都被系得满满的,她左看右看,好不容易挑了一处地方,伸手把手里的红绸系紧。
正要下去时,她目光一瞥,忽然看到熟悉的字迹,落款正是姜氏疏容。
疏容,是阿娘的闺名。
姜善宁视线顿住,多看了一眼,那条红绸不是十分崭新,它的边缘沾上尘土,一看便知是经历了不少风雨,应当是阿娘前几年系上去的。
红绸飘动,她看不清上面的字,不由抬手捏住一角,看了一眼,上写将士止戈,百姓安康。
“宁宁,绑好了就快点下来,这梯子也有年头了,当心折了。”下面传来姜夫人的呼喊。
姜善宁指着那红绸,回头跟姜夫人说,语气很是激动:“阿娘,我看到了你以前系的红绸!”
“这丫头。”姜夫人无奈,“看两眼就行了,赶紧下来。”
“知道了。”姜善宁嘴里答应,眼睛还是没有从红绸上移开,不止这一条,她看向不远处的枝干上,还发现了几条字迹一样的绸带,上面的祈愿都是一样的。
将士止戈,百姓安康。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阿娘没有单独祈求丈夫孩子的平安,而是希望边疆的战事可以停歇,因为她知道,战事一旦停止,国家平安,每个小家平安,镇北侯府就是平安的。
系完红绸,姜善宁在瑶山寺里到处转了转,在寺庙里用过斋饭,她以为就要回去了,结果姜夫人带着她穿过破旧的庭院,来到一处偏院。
这里有几个年迈的僧人在洒扫,见到有人来,双手合十道了一句“施主”便算是打过招呼。
偏院的一角摆着一张桌子,桌上的筐篓里是一堆红彤彤的平安符。
姜夫人磨开墨锭,摊平符纸,一面说道:“红绸上写的是边疆战事,没顾得上你们,这下阿娘亲自写几个平安符送给你们,保佑你们每个人平安。”
“谢谢阿娘。”姜善宁甜甜笑开,接过墨锭在砚台中磨开,看着阿娘给阿爹,大哥还有自己都写了一个,装进平安符里。
她忽然说:“阿娘,我想给殿下也写一个。”
姜夫人眉头一挑:“也行,那孩子从小过得就苦,虽然一张符纸改变不了什么,但好歹也是一个寄托。”
说罢,她让开位置给姜善宁,等了一会儿,见自己站在旁边姜善宁写不出来,不由失笑,说自己去外面等她。
“好,阿娘我一会儿就过去。”姜善宁摩挲着符纸,开始构思该写什么。
她先给高淮和顾灵萱写了一个,他们两个的写得很快,但是她拿出第三张符纸的时候,忽然不知道该写什么。
健康平安,万事顺遂?
不行不行,这些她已经在红绸上写过了,更何况,这样的话听起来太笼统,显得她多敷衍一样。
给殿下的平安符,该写些什么好呢。
她抬头望了望无垠的天空,脑中忽然灵光一现,前几日萧逐总说她唤他“殿下”太过生疏,“七哥”“七郎”之类的她实在叫不出口,那天只是趁机想逗逗他而已。
既然萧逐说他没有小名,那她就送给他一个。
……
从瑶山寺回来,姜善宁攥着手里的平安符,朝客院走去。
院子里的梨花树飘飘洒洒,一入秋,每日都有白花花的花瓣飘落,落在地上。
她正巧是踩着落日的余晖进来,姜善宁推开门,萧逐正靠在床边看书,暖黄黄的余晖照进来,给整个房子里都添了许多生气。
“殿下,我回来了!”
这几天她只要下学,都会跟萧逐将今日在学堂学了什么,这样他就不会落下课业,而且两人还能一起做课业。
姜善宁嘴角扬着笑,蹦蹦跳跳的,两只手背在身后,很是神秘:“殿下,你先别看了,快猜猜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东西。”
萧逐十分配合,放下书册就开始想:“阿宁从寺庙回来,让我猜猜……”
“是佛祖的小像?”
姜善宁摇头。
“那是经书?”
“不是的。”姜善宁摇头,“每天写夫子留的课业都不够,我怎么可能还会给你送这么无趣的经书。”
“那是什么呀?我实在是猜不出来。”
姜善宁笑盈盈道:“殿下,你把手伸出来。”
萧逐照做,掌心朝上递过去。
姜善宁攥着拳,神秘兮兮的把拳头放在他的掌心上,缓缓松开。
萧逐感觉到有一个柔软的东西落在掌心,他迫不及待低头去看,发现是一个平安符。
“原来是平安符。”萧逐闷闷的笑了一声,指腹摩挲着平安符的质感。
姜善宁扬了扬下巴,洋洋得意:“殿下你打开瞧瞧。”
萧逐闻言照做,动作轻柔的打开平安符,仔细看去,发现里面有一张薄薄的宣纸。
他长指微动,取出这张宣纸,映入眼帘的是两个娟秀的楷体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