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了。”
云嘉却觉得过春节不能少了仪式感,哪怕只是贴一张红色的福字,她拧开白粘胶的盖子,在边角涂上胶水,踮起脚,高高往门后一贴。
庄在望过来。
她便冲他一笑说:“福倒——福到!”
室内空调一直开着,屋子很暖。
云嘉脱了外套,里头是一套婴儿蓝的毛衣套裙,穿了燕麦色的长袜,虽不露半点皮肤,在室外也是很冷的。
正想找地方放白色的大衣,一转头,差点撞上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庄在。
庄在将卫衣外套都脱了,只穿一件撸起袖子的圆领衫,衣料很薄,一靠近,云嘉就闻到那种贴着皮肤散发出的温热清爽的香气,好像是男生独有的。
在云嘉发愣的一秒,庄在已经从她手上接过外套,温和地说“我来吧”,随即找到衣架,将她的外套挂起来。
然后又找来一双一次性拖鞋,放在云嘉脚边,问她要不要换。
云嘉看他一通忙,有点不好意思。
“我自己来就好,你不用管我。”
庄在把保温盒打开,发现里头的饺子放了三层,超过了一个人的分量。
黎家过年的习惯,庄在知道。
年夜饭吃得很早,十二点的时候还要再吃一顿饺子,即使黎阳出门疯玩,陈文青也会嘱咐田姨将十二点的饺子留一小份,等黎阳回来,吃了才能上楼睡觉。
好像唯恐少了一个步骤,来年就不圆满。
云嘉是带着自己的那份饺子来找他的,庄在忽然意识到这点,他让云嘉等一下,他马上就回来。
刚换上拖鞋的云嘉,抬头看着打开的门,已经不见庄在踪影,只听到外头的敲门声,庄在好像在和邻居说话。
没一会儿,他拿着一个小碗回来了,放在保温盒旁边,喊云嘉一起来吃。
云嘉坐过去才意识到,那只小碗里是她吃饺子习惯蘸的料汁,庄在刚才是去问人借调料了。
因他这里无锅无灶,连包盐都没有。
她慢慢咀嚼,咽下蘸了香醋汁的饺子,小声说着:“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没有那么娇气。”
“我知道你不娇气,只是我想这样。”
云嘉没听懂他最后这句话:“什么意思啊?”
“我觉得这样好。”
你待在你喜欢的世界里,做你喜欢的事,即使吃个饺子也按你喜欢的方式来。
希望这个世界,一切如你所愿。
他也会觉得这样的世界很好,令他眷恋。
云嘉还是一脸懵懂的样子,看着他,庄在居于她的目光里,略有些不自然:“你不是喜欢这样吃饺子吗?”
“嗯,喜欢。”云嘉咬下饺子边的皮,点点头。
庄在也“嗯”了一声,跟确定什么似的:“只要你喜欢就行了,其他不重要。”
传统新年的更迭就在吃这顿饺子的时间里。
十二点刚一过,云嘉放在一旁的手机就响了。
是她人在国外的父亲打来的。
大概是已经跟黎嫣打过电话,下了饭桌就被拉去牌桌上的黎嫣误会她不在舅舅家,是跟黎阳一块出去了,也如此告知云松霖,云松霖不放心,给女儿打来电话,叫她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云嘉心虚应声,说自己一会儿就跟黎阳回去了。
从她接起电话那刻,庄在便自动当起隐形人,听到这句才不自禁地扭头看云嘉。
云嘉很快结束了这通电话。
她知道爸爸还有工作。
一个没有温度的上位者是不成功的,好的上位者一定打得一手感情牌,甚至天生就擅长。每年新年,云松霖都会留出时间去问候一些海外的高层员工,云嘉小的时候还陪着录过集团的祝福视频,长大了,她不愿意了,现在好像也不流行这个花样了。
她放下手机,发现庄在有些忧心地看着她。
“你今晚偷偷跑出来的吗?”
云嘉却觉得这话有些无厘头的好笑,她指了指面前的保温盒:“那饺子也是我偷出来的吗?我又不会煮,这是田姨煮的,肯定有人知道啊,我当然是正大光明出来的,是我妈妈误会我跟黎阳一起出门玩了。”
“那你怎么没跟黎阳一起出门玩?”
云嘉斜瞪庄在一眼,发现这人说给人添堵的话,有点无师自通的天赋,鼻腔哼了一声,直接把保温盒里的叉子用力插在一只倒霉的饺子身上,怪声怪气道:“我要是知道我来找你,你会说这样的话,我就跟黎阳一起出门玩了。”
“云嘉,我不是那个意思。”云嘉的反应令庄在紧张,“我是担心,你来找我,我并不能让你开心。”
说完,他看着那只背上扎叉的饺子,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让她不开心了。
下一秒,云嘉拿起叉子,将那只饺子送进嘴里,大口嚼咽下去,用力一吞,人也跟顺了气似的,她问庄在:“你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都在让他们开心吗?”
庄在如实道:“我不知道。”停了一秒又说,“应该没有。”
他向来不是一个洋溢着快乐的人。
云嘉问:“那你为什么那么在意我开不开心啊?”
庄在没来得及回答,云嘉的手机又再一次响了。
他看到来电显示是“司杭”。
云嘉将手机拿起来接听。
离得近,庄在听到电话里的司杭问云嘉此刻在哪儿。
云嘉回答:“昨天不是告诉你了,在舅舅家这边。”
司杭又问她在黎家这顿年夜饭吃开心吗,自然的语气中,又有一丝探听。
之后司杭说云嘉错过了今年清港的烟花表演,今年的烟花表演比去年的那场还要漂亮,他给云嘉录了视频,不过肯定没有现场看好看。
从他们简短的对话里,亲昵的语气中,能知道过往每一年,司杭都会在新年和云嘉一起看烟花。
结束通话,云嘉一下忘了之前他们聊到哪里了,只隐隐记着好像话题不太愉快。
她想到过去也和庄在有过不愉快,只是她的内心很抗拒想到那段记忆,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但她的心理医生一直开导她,让她尽量不要回忆相关的事情,这样对她是最好的。
可能这样的话听多了,她已经培养出一种本能,脑子里一出现过去的画面,就有一个声音催促她,赶快翻过这页。
云嘉将大脑放空了一小会儿。
等确保自己能正常表达,她才提及过去的那次不愉快,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自己出入城中村会给人徒增麻烦,对庄在说着:“我做的事,不是每一件都是对的,我的感受也很片面,如果有你不喜欢的,你可以告诉我,我就不做了。
“今晚只是听田姨说,因为外婆不让你回来过年,我觉得这样有点过分,我就想着,做点什么弥补一下,起码不要让你在除夕这天孤孤单单的,如果你不喜欢——”
“没有。”
庄在打断道,“没有不喜欢。”
他着急到甚至差点想去拉她的手,好像言语之力根本不够反驳。
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她来。
看到她的每一刻,他都是开心的。
包括过去,不管她做什么,他都是喜欢的,即使知道她的亲近里或许有一些同情意味,也都非常珍惜,非常喜欢。
只是那时候他承受不起,他没有更好的办法解决她的安全问题。
他羡慕她和司杭的家世相当、亲密无间。她的妈妈不会特意给黎辉留话,提醒司杭要和她保持距离,司杭对她的喜欢不会被定义非分之想,他们可以大大方方的站在一起,所有他渴望的情感或互动,哪怕只是轻轻拉一下她的手,都可以在她和司杭的关系里,毫无阻碍地发生。
而他直到此时,仍有一些廉价的自尊作祟,连实话都没办法跟云嘉说。
比如承认,他的种种不好皆有原罪。
他是一个没有资格喜欢她的人。
第44章 Loading
[Loading……]
云嘉确定自己使用了激将法, 并且奏效,她就是想听庄在反驳,他没有不喜欢。
有了他这句话,她茫然站在街口揣测庄在见到她会如何反应的一颗心才稳稳落地, 她的好意, 并非是他不喜欢的, 甚至是他需要的。
这对云嘉来说很重要。
这一瞬的轻松,甚至比她从心理医生那里听完疏导、再小睡醒来,还要真实蕴慰。
她抿了抿唇, 有点小心翼翼的, 声音也偏低:“我只是想帮帮你,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就接受就好啦,我们——”云嘉看着他说, “也不是陌生人, 不是吗?”
“嗯。”庄在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因她神情里的困顿苦恼,他尽力配合着会让她舒心的反应。
他不想她烦闷皱眉。
“我不会过分打扰你的, 毕竟我们也没有那么熟,而且我们现在又不在一个学校,你不用担心的。”云嘉说着这些话, 来体现这个话题并不沉重。
庄在说:“我没有担心过这些。”
“那你现在读书很忙吗?”
庄在回答:“还好。”
“那你有认识新的朋友吗?”
“有吧。”
云嘉被逗乐:“什么叫‘有吧’?朋友还有不确定的吗?”
庄在解释道:“我那个室友人有点奇怪,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拿我当朋友。”
“你这个人, 好没自信哦。”云嘉打量着他温和的样子, 忍不住告诉他, “只要你觉得是, 那他就是你的朋友啊,只要你不以他是你的朋友就向他索取什么, 自我的感觉,别人又不能干涉,对吧?”
“对。”
云嘉说到自己:“我就觉得,你也是我的朋友。”停一下,鼓了鼓腮,“普通朋友,总算的,对吧?”
庄在也顿了两秒,低声应和:“算的,普通朋友。”
提到以前在城中村的不愉快,不完全是激将法,那也是一个心结。云嘉有点想跟他说自己之前去看心理医生的事,那次她从城中村跑出来,之后新的一周都没办法去上学。
但又觉得普通朋友之间不该说这些。
说出来好像在怪他。
她也没办法跟一个“普通朋友”解释她奇怪的心理病因。
庄在发现她的欲言又止,问她怎么了。
云嘉抿唇,露出一点点轻微的笑容,摇了摇头。
一旦带入普通朋友的身份,就好像一种无形的提醒,甚至普通朋友的除夕夜交集也该到此为止了。
“没事,我应该回家了。”
“好。”庄在滞了一瞬,随即应下,唯恐有一丝犹豫泄露,用利落迅速的动作掩饰不舍,起身拿来她的外套。
在云嘉穿衣服这半分钟里,他去之前放着福字的斗柜抽屉里,翻出一盒暖宝宝。
暖宝宝还未拆封,边角有小裂口,撕开后取出两个,再拆小包装,拿去背部的防粘纸,将粘胶部分对折起来,在云嘉的大衣口袋里一边各放了一个。
他严重低估云嘉的生活常识。
“这是暖宝宝,一会儿会发热。”
云嘉手插进兜里,摸到了。
布面还未升温,但掌心握住它们,有种不停预感下一秒就会热起来的念头,很快就会发热了吧,即使它还是常温状态。
想了想,她还是要为自己澄清:“我不是傻子。”
“……”
庄在:“我以为你没用过。”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吧。
不过云嘉倒更好奇,庄在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而且,那一整盒刚刚才拆封。
“这是你买的吗?”
“不是。之前公司年会抽奖,我抽到的。”
“哦。”云嘉拉上靴子的拉链,问他,“那最大的奖是什么?”
当时没怎么留意,庄在想了想说:“好像是辆新能源小汽车。”
“规格还挺大的。”云嘉小声评价,然后不免对比庄在的获奖物品,“……你就抽到一盒暖宝宝?”
两人走出去,庄在带上门,“嗯”了一声。
“我从小到大的运气都不是很好。”
他们走到电梯前,等候显示屏上的数字上行,云嘉听到庄在的这句话,他从不是一个沮丧的人,哪怕说着那些应该为之付出沮丧低落的事实,他也总是平静更多。
云嘉想要鼓励他:“那也很好啊。”
庄在纳闷地看过来,不明白运气差这件事能好在哪里。
这时,电梯到了。
两人走进去,云嘉说:“说明你是一个靠实力取胜的人,实力是自己的,运气靠天给,人还是要多一些自己能把握的部分,才会有底气去争取那些你并没有把握的东西,运气只是偶然的风口,实力才是永远的退路。希望你是一个永远有退路的人。”
庄在抬起头,在轿厢镜面里看见云嘉微笑望来的目光,他深深地答应:“好。”
电话沟通过,司机已经将车停在原来的街口。
庄在一路送她,从彼此并肩而行,到慢下脚步,看见她的背影,就像小时候庄继生教他放风筝那样,起初要跑起来,和风筝一起迎风,等风来了,人就要停下来,学会松开手,让风筝独自去更辽阔的天地里。
云嘉回头挥手,催促他:“你快回去吧,外面好冷啊。”
“云嘉。”
司机已经下车,要为云嘉开车门,云嘉闻声转过头,鼻音极轻地“嗯”了一下,眨了眨眼,黑亮潮润眼眸里,只见庄在夜雪堆积的街道里朝自己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