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高一在校庆表演的后台,不记得是因何而起的话题,云嘉也是有点说玩笑话的轻松样子,说他这个人好有羞耻心。
当时的庄在不解又略感窘迫地问:“人不该有羞耻心吗?”
“有时候很多余啊。”
他认真请教:“怎么分辨什么时候是多余的?”
这是很难回答的问题,云嘉思考片刻,忽然灵光一现,笃定地说:“你会知道的!总有一些东西会出现,在某些瞬间,你不需要做任何准备,它会战胜你的羞耻心。”
多年后的夜晚,他忽然明白了。
某些瞬间降临,就战胜了所谓的羞耻心。
他停下步子,手臂将云嘉牵绊住,她不能再后退,便也停在他面前,带着一点疑惑望过来。
庄在干脆地回避她的目光,将她往自己跟前拉近,与此同时,低下头去。
温热的唇,落在云嘉洁白盈香的脸上。
上一秒,才被拉着往前迈了一步,刚站住身形,脸颊就落下吻和混着些滚烫酒意的呼吸,云嘉微微僵住了,只有眼睫密密地眨了两下。
他郑重又轻柔地吻下来,停了两秒,然后退开寸许距离,目光亦专注垂落在某处,再靠近,落下来,嘴唇印在她唇角。
清浅的触碰,却似有细微电流荡过。
两人牵在一处的手,云嘉甚至意识不到自己捏紧了他的手指,只想到刚刚自己说的要求。
惊心动魄的。
等他退开,云嘉也回了神,精魂未归一样,唇瓣干燥,说话也不似刚才伶牙俐齿。
“你这样的话……我就,就不知道怎么对你要求严格了。”
他有些歉疚地低声说:“我不会谈恋爱。”
云嘉咬唇忍住话,谁教他这样亲人的?偏偏吻在唇角,像个小钩子,勾住鱼之后,不往上提了,把杆子放在一边,苦恼叹气我不会钓鱼。
他毫无经验的苦恼不作伪,还要捧起云嘉的脸,细细端详她的表情。
云嘉抿唇,一言不发。
“你生气了吗?我是不是又冒昧了?”
云嘉不知道怎么提示他现在身份已经不同,继续鼓腮沉默。
聪明人懂权衡。
他想了想,如果已经冒昧了,应该把这一次的冒昧利益最大化,于是很果断地在云嘉另一侧脸上又亲了一下。
云嘉眼眸一闪,更加发懵,心尖像晃着一杯快满溢的糖水。
“刚刚在餐厅,就有点想亲你,你说话的时候,每个表情都好漂亮好可爱。”
尤其是想到这些表情与自己有关,那种充实又虚化的喜悦如在杯壁上一道道晃开的醉人酒香。
“我激动了一整天,走在你旁边的时候,时不时看看你,感觉整个世界都是假的。”
他甚至觉得,如果现在回去睡觉,肯定醒过来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他激动一整天,云嘉完全没察觉。
可能他的激动和常人的激动表现方式不一样,可能他善于伪装淡定,但云嘉感觉,他此刻话多到有点不对劲了。
“你是不是喝多了?”
“没有,我酒量很好。”说完,他有点不开心地告诉云嘉,“其实我都不想喝那瓶酒。”
云嘉愣了一下,很疑惑:“……那你还非要把它喝完?”
那次和邵开彬来,开了酒,两人也只小酌了一下。
人不合拍,酒自然也没喝多少。
当时云嘉把这么贵的酒随便寄存,没有万分喜悦地带回家,邵三公子还有些不满,好似云嘉辜负了他的盛情。
但是庄在今天把剩下的全喝完了。
当时云嘉甚至想过他是不是有意把自己喝多,想发生一点什么别的故事,但是他完全不像会有这种心思的人,两人边谈边喝,瓶子见底,庄在都没有任何不省人事的预兆,口齿清晰,眼眸明亮,结账时额外多给了服务生小费,出门时替丢三落四的她拿包,的确是酒量很好的样子。
直到此时,即使他不承认,也似乎暴露一些端倪。
“更不想你再喝他送的酒。”
这莫名的醋劲。
她伸手摸了摸庄在的脸,男人干净却不过分细腻的皮肤混着过热的体温,手心触感居然很好。
“你难受吗?”
他诚实地说:“想到你们也这样一起吃饭聊天喝酒,有一点。”
但云嘉不是问这个。
她失笑道:“是问你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我酒量很好。”他依然干脆。
“酒量很好很了不起吗?”
云嘉分不清他到底醉了几分,“以后不要乱喝酒,对身体不好的。”
这么多年,被她关心的感觉依然能精准触及他内心的柔软处。
有一股年深月久的酸热滋生,庄在没说话,倾身拥住云嘉,低着头,将脸贴近,感受着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女孩子身上的体温和香气。
灯火璀璨的游轮停在近海,水纹浮金,是幻梦一样的清港夜晚。
而这一刻如此真实。
是属于他的。
有这一刻就够了,他想,即使是场会醒的梦。
第56章 正在加载
清港那夜后, 两人因工作又各自回了隆川。
隆川的十一月最没特点,秋景衰尽,天总是阴着,离下雪也还有一段时间, 隔三差五落一场雨, 除了给出行添点麻烦, 毫无意趣。
新添加的微信里多出几页聊天记录,云嘉因此掌握了庄在的作息。
即使是工作日,他的早安和她的早安之间也间隔了一个半小时, 云嘉躺在被窝里做完时间减法, 很好奇他每天都在忙些什么,但庄在从不说自己忙,关于工作部分,他总是说得少而云淡风轻。
云嘉不好刨根问底, 只疑惑这世上是不是有两个庄在, 一个在舅妈黎阳这些人口中忙到憔悴,另一个有大把时间跟自己谈恋爱。
餐点时间发来的生活碎片, 图文并茂,不知道是谁布置下去的男友考核,他一贯具备应试的聪明脑子, 拿高分不成问题, 但又因过于完美而失了真实的生活气息, 就像云嘉此刻正在写的教学周报一样, 无错也无聊。
老话有理, 情人眼里出西施, 他的无聊,在云嘉这里也是有趣版本的。
有一次逗他, 云嘉直接发过去一句:[石助理,麻烦你把手机还给你老板,我有事跟他说。]
那头立马将电话打过来,秒证本人。
庄在很不解:“我怎么会把这种事交给石骏做,我不会让助理处理私事的。”
云嘉健忘,提起之前在曲州就已经决定摒弃的烂梗。
“是吗?我看石助理之前帮你处理孙小姐的事,不是很得心应手吗?”
“那不是公事吗?”
“……”他答得太快又理所当然,云嘉反而措手不及,“你是怎么划分公私事的啊?”
庄在措辞朴实:“跟我有关的就是私事。”
听此,云嘉在电话这头想,在了解庄在这条路上,自己可能还有很长的里程需要走。
“孙小姐和你无关吗?”
不提从徐舒怡那儿听来的芳心明许的诸多故事,云嘉都亲眼见过孙月然堵人直接堵到庄在办公室的满满热情。
这样都不算有关?
庄在终于不再笃定干脆,犹豫了几秒才说:“……没有吧。”
云嘉正准备说有也没关系,她知道他是边界感强的人,也从未怀疑过什么。
那头忽的传来淡淡的一句——
“只跟假的孙小姐有过关系。”
“……”
假的孙小姐咬住唇,心中再骂烂梗。
徐舒怡得知两人恋爱后,惊掉下巴,调侃庄在是闷葫芦安装发射器加入了火箭赛道,随后就给云嘉推来孙月然的微信,让云嘉添加。
她担心云嘉和孙月然的朋友圈不重叠,会错过云嘉和庄在的官宣。
云嘉坦白她和庄在没有官宣这个老土的步骤,徐舒怡还为宿仇不能感受春梦破碎的暴击深深遗憾。
这会儿,云嘉想,这种大张旗鼓的官宣哪有什么暴击效果,她见过太多面和心不和的夫妻情侣,跟交作业似的按节日秀恩爱。
如果让孙小姐知道,她跟庄在一直在玩假的孙小姐这种烂梗,这才是暴击吧?
好残忍。
云嘉决定守住这个秘密。
中法项目的交流时间是八个月,上周跟师兄联系,确定了年后要回法国机构那边做汇报。
云嘉一边准备汇报材料,一边还有教学工作,一时也闲不下来,她跟庄在约会时接工作电话,不似他那样自责保证,倒演起满脸苦闷,搬他之前说的话——给人打工就是这样的。
庄在忍笑,表示理解。
回国前,云嘉和师兄谈及未来,还说自己有读博的打算,师兄却不知哪来的预感,叫她先回去待一待。
“你这种家大业大的白富美,回去看看家业,想法就不一样喽,到时候,哪还有心思关心人类。”
云嘉还嗤之以鼻。
没想到真被说中,虽然云松霖只是在玩笑话里说自己老了、累了,但那些闲谈笑语也似无形蛛网,覆住一个女儿的心,云嘉难有之前一走了之的潇洒。
九月份家宴,黎嫣希望云嘉的感情和事业都能尽快稳定下来,曾提及云众增辟了艺术投资方面的新业务,暗示这是一个好起点,她若不要,她那几个堂姊妹,怕是个个要抢破头。
那时候,黎嫣对于云嘉和司杭复合这件事还抱有很大的期望,鼓励云嘉大胆尝试,有她父亲的支持和司家的帮衬,谁也越不过她,那几个热衷抛头露面的堂姊妹只有望尘莫及的份。
云嘉只说会考虑,敷衍过去。
云松霖以为女儿顾虑的是艺术投资的圈子很小,一旦接手,日后恐怕要跟司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曾提过。
得知云嘉年后要回法国,云松霖才打来电话初次讲到这件事的筹备情况。
云嘉拿着手机听云松霖讲话,心思却已经不在谈话内容里,爸爸温声提及她可以考虑的事情,她也是只是口头应着“嗯”,声音只过耳不留心。
忽然听到庄在的名字,她才被一股心虚猛弹神经,牵回注意力。
“庄在怎么了?”
父亲口中,他如今处境堪忧。
不好细问如何堪忧,在这通电话里草草一听,电话结束后,云嘉拨了黎阳电话,一堆问题扔过去。
黎阳脑子简单,口齿倒伶俐,事无巨细交代得清清楚楚,末了问云嘉:“你打听这些事干什么?”
云嘉心不在焉:“我不能问么?”
“能啊。”黎阳声音有些自得,“是不是庄在找你帮忙了?我早在曲州的时候跟他说了,这事儿没辙,人就是摆谱故意使绊子,要么认山头,要么拜码头,多少年了规矩就是这样,你玩清新脱俗那套没用,就得找个更有款的来,他还说不需要呢,庄在这小子可真装,我爸都急得要替他跟你开口了,不就一顿饭的事么?真不知道在别扭些什么?”
云嘉眉心蹙住,也想问他在别扭什么。
黎阳都一早提醒过他了,可以来找自己帮忙,从朋友到恋人,无论是哪种身份下,庄在从没跟自己提过这件事。
黎阳喜闻乐见:“这小子,终于沉不住气了吧?”
云嘉心道,他还真沉住了,厉害吧。
自从跟庄在关系缓和,大尾巴狼有好事从没忘了自己,黎阳感觉自己越来理解亲爹的心态,庄在虽然不姓黎,但他一没父母,二有良心,黎辉老了,自己没有金刚钻也要少揽瓷器活,与其父子俩关起门来穷折腾,不如往庄在身上加码实在。
黎阳继续嘿嘿笑:“他怎么跟你说的?”
“就……简单提了一下。”云嘉嘴上轻声敷衍,脑子转得飞快,问道,“舅舅一早知道?”
“我爸现在有心无力啊。”
“我知道,我这周会找时间去见一下舅舅。”
黎阳爽快道:“那正好,你来家里吃饭,我妈最近又在念叨你,说你这大学的工作弄完,一跑去国外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谁说我一定就会去国外?
还未尘埃落定的事,云嘉懒得解释,只提醒:“我去家里吃饭的事,不要告诉庄在。”
黎阳脑子直,觉得这话多此一举,却也不想想原因:“我告诉庄在干嘛?我跟他又不是连体婴,再说了,他最近都忙死了吧。”
跟黎阳的电话刚结束,微信里也进了新消息,庄蔓发来的餐馆地址,说庄在已经到了,问云嘉什么时候过来。
云嘉回了一句马上。
出美术楼时,想着刚刚黎阳说庄在忙,可他连他妹妹拿了第一份兼职工资要为他们庆祝在一起一个月这种耳目一新的纪念饭局,也欣然前往。
难不成是薛定谔的忙?
小馆子就在隆艺附近的商业街,步行就能到。
今天是庄蔓非要请客。
她大概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得知云嘉和庄在恋爱,毫不惊讶,只顾着欢欣到手舞足蹈的人。
庄蔓说:“我就知道!之前在曲州我感觉哥哥就好不对劲。”
云嘉问过她哪里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