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很快,惠姨发觉沈祈或许并无此心。
他看上去像是完全不知情。
“少爷,是这样的,你再不去管教你的女儿,”惠姨忧心忡忡,却又不得不明说,“只怕她长大以后早晚要走上歪路啊。”
惠姨忧虑地回忆起了小小姐目中无人的样儿,简直无法无天,“她对着我们几个老人说话不放尊重也就算了,竟然发现我得了风湿病,手脚不利索,对着我工作的模样一顿嘲笑,我这生平还没有见到过这么坏的孩子……”
“我知道了。”沈祈应声道。
他转而眸光渐冷,“沈栖月,你给我出来。”
整个空荡的别墅里都回响着沈祈的厉声呼喊。
“惠姨,许多事情是我并没有注意到,我不想当着你的面教育孩子,我不喜欢做戏,”沈祈自以为保全了惠姨在这个家的最后尊严,“至于她所说过的话,我会让她之后一句一句和您道歉,我也会在你的工资卡上有所表示。”
“少爷,我要的从来就不是钱。”
“我知道。”
对于不离不弃的惠姨,尤其是在父亲生前最后一段时间不忍艰险照顾的人,沈祈不可能完全不懂得感恩。他心如冷硬的石头,也不至于连大户人家这些最基本的礼仪也抛之脑后。
“您先去休息吧。”
而这时候,沈栖月抬起头,认识到今天下班回来的父亲和以往有些不一样,还没来得及等他的贴心棉袄开这个口,她就意识到一场腥风血雨在所难免。
如果说平常父亲的面容叫做“冷峻”的话,那此刻可以堪称“罔顾亲情”。
她知道自己拥有的一切全都仰仗父亲,迫不得已托起脸蛋小心翼翼地问,“爸爸,我是有什么地方惹你生气了吗?”
“这就是你对长辈的尊重?”
这一次,没人替她说话了。
孤立无助的沈栖月转身,再也没有一个随意可以依托的怀抱了,她是最懂得事务的,当机立断地表示:“爸爸,我错了。”
认错的结局并没有比沈栖年好上太多。
她也被罚了一周的“面壁思过”。
但沈栖月并不死心,她是那种会抓住一切机会为自己谋利的人,黑的自然也可以说成白的,她看出了父亲在情感上的犹豫以及他和母亲的毫无进展,身为女儿的她怎么会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一环,沈栖月借此说起自己原本的打算道:“爸爸,我想参加一档综艺,我想我可以让钱絮姨姨和我一起参加的。”
属于她的惩罚到此为止了吗?
毕竟,她的想法多么有价值,父亲完全没有理由去拒绝。
她深知从父亲的神情看出了几分失神,不过,很快她又发觉年幼的自己根本没有和爸爸坐在谈判桌上的资本,他父亲对她的提议不置可否,但仍然可以随意处理她。
惩罚并没有因此而改变。
沈栖月简直恨透了钱絮,是她影响了父亲的判断,让父亲分心……可最后自己却要面对天底下最为严苛的父亲。
她只能委屈照办。
却发觉无情的父亲正在上楼的时候,在昏暗的冷白光源亮起之前,同自己这样说道:“今天晚上,钱絮会参加一场晚宴。”
他思忖良久,“或许,你可以到我给你的地址去找她。”
沈栖月猛然之间发觉她最期待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父亲并没有对自己格外宽容,但他对自己的建设性想法并没抗拒。
他亲自给她提供了这些信息。
沈栖月一边装模作样地乖巧站好,一边却打算将这个疯狂大胆的计划付诸实践。
她内心的窃喜抑制不住了,爸爸关心的只是自己去找钱絮阿姨这件事,至于自己为什么去找她、有怀有怎样的目的应该永远都不会知道吧。
她的计划就要得逞了。
哪怕真陪这个傻子多站一会,沈栖月也觉得值当了。
综艺节目在即,在她妈妈之后的衬托之下,钱絮一定会被眼尖的网友们贬低得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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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比起以往的下班时间,钱絮更早离场。
下班之后有个郊区庄园的晚宴,举办晚会的那家人和她手中第一个项目息息相关,所以无论钱絮愿不愿意多作交集,她都得参加。
如约而至非但是这些应酬的面孔,还有两小孩,早在宴会正式开始之前,就冒失地闯入这个世界。
钱絮一眼就看见了他们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
沈栖年似乎还是那个喜欢思考,害羞不怎么爱与人交际的模样,看上去仍然没多大主见,对自己自己的妹妹言听计从;而沈栖月也一如既往,恨不得出现在这里的最中心,她无时无刻地转动着自己的蓬蓬裙,希冀于整个世界的焦点落在她一个人身上。
至于她的哥哥,她只当他是个多余的摆件。
钱絮明确地从宴会名单上看见他们以及自己以后,其实陷入过片刻的烦忧的。
人总会在意颜面。
她并不例外。
一段愚蠢的过去宛如一段深刻的黑历史,正常人都恨不得时刻掩盖。
她怎么不怕自己之前相关的绯闻从美国留学圈传出来。
当然,她也有个更为大胆的猜想。
抑或是,在场的人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就等着看自己是如何走到留美照看的孩子身边,希望他们的父亲多记住几分她抚养长大的情面上,念起她的好来。
这种事钱絮素来办不来。
一开始,钱絮就不介意人们发觉他们的关系已经破裂,她于忙碌中,无暇顾及那两个曾经嗷嗷待哺的小孩。
她正面迎向项目相关的第三方,和资本方的代表人撞了杯香槟,只不过爱好工作的钱絮此刻不得不瞅准时机,这边投资人已经之前和其他家公司的代理人说了,“私人派对,不讲工作。”
那她这个时候自然不可能再度明目张胆地触犯别人的逆鳞。
没有必要单在工作层面功利性地交谈。
她下意识地恭维对方和太太之间的情谊,因为这场晚宴就是对方和自己太太二十年特意举办的,“黎总,真羡慕您和您太太之间的婚姻圆满。”
“小钱,你年纪还不大,”黎总的话说来别有深意,“要睁大眼睛,仔细找找,说不定也能和我一样运气好,碰到一段适合的姻缘。”
觥筹交错中,钱絮又喝下半盏,“借您吉言。”
“这有些人的要求我也不好推脱,要是在晚宴上真遇上几个不顺眼的家伙,”黎总这阵子和钱絮交流下来实在觉得赵天找的新人能力各方面都不错,是听说过她在美国那段不顺心的姻缘,还以为她是个会来事的,却发觉她做事比许多年轻人沉稳,从不浮躁,黎总对这一点十分欣赏,不过,他公司业务和沈祈名下的产业多有交集,实话实说道,“还请钱小姐见谅。”
“怎么会?”
碰头这件事不止第一次发生在江城了。
她可不是惊慌失措的小女孩。
钱絮又开始和黎太太热络了好一阵子,两人还挺投缘,黎太太也是个大家闺秀,高中在俄亥俄读的,因为共同的记忆,两人聊得相当投缘。
直至小孩子突然钻出桌面,探出半个脑袋来:“钱絮,你和别人聊完了吗?”
沈栖月完全顾不上自己此时的尴尬。
此时,她正在同投资公司的太太交谈,她们无话不说,正是彼此增进了解、增强信任甚至于谈论未来合作的最好时机。
可一个和她毫无关联的孩子冒出来,打断了她们的谈话,并且毫无愧疚。
钱絮不愿理睬。
她想如果沈栖月此刻就走,那她也愿意把刚才的一切当作没发生过。
但沈栖月又怎么可能会从半个小时不到的罚站当中体会到礼貌的重要性,哪怕沈栖年悄悄在桌底拽住张牙舞爪的她,也无济于事。
她深知当面提起钱絮最不愿意回忆的事,强行介入大人之间的话题:“俄亥俄的Easton town center 是还不错,以前你不是老陪着我去逛街,顺便帮我拎东西吗?”
钱絮原本应该发怒的,但她却觉得为了区区一个沈栖月还不值得她抛下自己这一单的生意。
她平静地扫了她一眼,却好似对眼前的这个小孩毫无印象,更别提陪同她逛街了?
黎太太有些不忍心,她早前就听说过钱絮在美国的遭遇,同是留学生总该相互体谅的,她以前也觉得沈祈冷血无情来,却没有想过眼前的小孩更为无耻,当着众宾客的面说起过去,口口声声帮钱絮在回忆,其实更甚似一场赤裸裸的羞辱。
“你没有陪同的大人吗?”
黎太太要不是看在她丈夫的面子上,真想当场驱逐了这位沈小姐,她总觉得眼前的小女孩和记忆中的某人有几分相似,一回想起来还真是,她和她的亲妈程双意的脾气简直如出一辙。
沈栖月反应十分机敏,她立即从另一侧扑向了钱絮,挽住了她:“这不就有了?”
她以为,这样一来她一定能从钱絮保证顿时心软,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特意和她亲热,应该给足了面子,可是钱絮面上仍然不冷不热的。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
她身后圣诞树上的电路似乎发出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而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也不由自主地偏向她们。
沈栖月瞬间感受到自己又沦为了各个豪门家族的焦点,为此,她特意还扬起一抹练习多遍的标准的笑。
却不料,也正在此刻,钱絮毫不犹豫地挣脱开自己,并且表示:“别挽我。”
“你有自己的爸爸和妈妈,不应该在这种场合拉扯着一个陌生人的。”
钱絮起初也愿意保留着最后的体面,却也因为之前小孩那段发言恶心不已,仿佛这些年将真心喂了狗,不过,她不得不承认童言无忌的伤害力,更像是人群面前一场辛辣的羞辱,她不得不勉为其难地带她一起回忆。
这一次,她并没有耐心地半蹲下来,“我的确自愿在你父亲贫穷时照料过你,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在你认识我之前,你去Easton town center 逛街的次数屈指可数。我基于善意与同情做这些,而不是犯贱去给你这位落魄的大小姐拎东西——”
这些话令沈栖月瞠目结舌。
她有些童年记忆分明很模糊了,但又伴随着钱絮的话同时想起。
那些所经历的贫穷让她感到耻辱,并且感觉到自己不如自己认为的那样高贵。
而钱絮望向自己的视线和在美国在俄亥俄的完全不同,也和分别那会刻意的愤怒郁闷完全不一样,她看自己的目光和看街上的路人没有什么区别。
纯纯是在看陌生人。
而自己也彻底沦为了傲慢与不知感恩的“小公主”。
这令从来没有受过此等委屈的沈栖月嚎啕大哭起来,完全不顾自己这下哭会对钱絮造成怎样的影响,她想来只顾自己的喜乐。
她泫然欲泣。
却发觉人们对她的眼泪也无动于衷。
终于,她忍不住抬起头来,瞥向眼前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还以为她是那个等待着自己发号施令,并且竭力满足的钱絮。
可她好像完全不为所动,“沈栖月,你演够了吗?”
她好像忘了一件事,钱絮在自己身边呆了整整三年,她可以是最亲近自己的人,但也完全可以是最了解自己秉性的人。
第26章
钱絮以为她是有耐心的人, 对待事物和人的耐心也足够长久,直至被消磨殆尽。
长餐桌下似又冒出一个脑袋。
沈栖年试图张口说些什么,为他的妹妹解释抑或是求得自己的原谅,到头来却什么也没有说, 却又下意识地低了头。
钱絮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把她带走吧。”
宾客们的脸色如常, 宴会又回到了之前的喧闹。
临走前, 沈栖年最终还是在妹妹嫌弃的目光中说了一声含糊不清的:“对不起。”
兴许是人群的喧哗压过了这一声“抱歉”,钱絮还没来得及听清,已经看着沈栖年要亲自将沈栖月拖拽着拉走, 期间, 沈栖月忿忿不平道:“你拉我干什么?”
“我想办的事情还没有办完,你这样就拉着我走,我之后怎么交代?”
沈栖年一如既往地沉闷:“就说是因为我。”
他并不那么想拉着钱絮下水,一开始就觉得妹妹的做法可能是不对的, 但他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 他抵抗不了和妈妈同台带来的诱惑,也不想钱絮就此被拉上一档节目, 结果却又无情踹开。
而正是妹妹当着众人的面儿说他们之前的相处模式,她将记忆中的美好一面彻底抹黑,将钱絮视为替他拎包的佣人。
他的过去似乎也因而抹上了一层灰。
阳光透不过聚集的尘埃。
回忆变得索然无味, 为数不多的几分乐趣因为妹妹的不懂事和出言不逊被彻底毁掉。
“走吧。”
他说这句话的声音几近请求。
妹妹却依旧顾不上他的面子, 在许多大人的面前直接甩开了他的手, 一副随时要找人算账的模样, 圆眼之下的泪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