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的尘埃飘荡在最后的阳光下。
回到家里, 钱絮自然叮嘱了父母这几天不要去开店的消息,“反正无论如何最近这阵子别出去了。”
她不愿冒险, 任何事如果直面自己,她倒是无所谓,就怕有些人不懂得规矩,对她的父母下狠手。
那天,钱絮带着大包小包,有刚刚做好的团子,也有其他当地小吃,反正跟个去锡城进货一样。
再晚些的时候,怕赶不上高铁的末班车了,这才和家人依依惜别。
……
但她觉得或许是自己传达得不够到位,又或者说父母辈的固执使然。
她回到江城以后,还是听说了她爸妈去开店的消息。
自己苦口婆心的话没有起到半点作用。
“絮絮,你担心个啥啊,现在什么社会了,肯定不会有乱七八糟的人,况且你爸爸还没有老到那种程度,要真的和别人打架的话,说不定也能打赢的。”
“妈,我都说了好多次了,你们怎么和我保证的?”
钱絮其实从来也都明白,她的父母到底在计较些什么,五金店的位置还不错,他们要是觉得自己不去开的话,浪费了原本可以租出去的钱。
父母终其一生,都是底层在为钱多钱少计较的人。
根本不可能为了她的一句提醒,白白浪费了这一天微薄的营收。
憋得住一两天,却熬不住一个礼拜。
钱絮的心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她一点也工作不下去了,正在赶到锡城的那一刻,她如临大敌,而事实上,她所预料的并没有错,就在前一夜黑夜里,五金店即将收门的时候,她的爸爸被打了一顿,背部脊椎的几根骨头当场就断了,看上去得住好一阵子的院。
他们报了警。
肇事者是名小混混,且未成年,非常不好处理。
警察问话问了很多遍,就是没讲清前因后果,一口咬定就是看五金店老板不顺眼。
“絮絮,我们这是得罪了谁啊?”
她的妈妈怯生生地拽着她的胳膊,就如同她幼年时拉着自己妈妈一样。
钱絮发了顿脾气,原本让他们记住的话,父母压根儿不放在心上,所以酿成了这样的大祸,而自己又更加歉疚这件事因自己而起,她却还要冲着家里人发火。
“是我,和一个女人起了冲突,错误全都在我。”
说着说着,钱絮头一回哭了起来,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原本回国后轻易逆转这一切的想法灰飞烟灭,她知道这是故事,却不知故事的阶级秩序森严,上位者总是自以为是地视他们的生命为草芥。
她恨不得现在就冲回去找程双意。
经受的教育让她明白一点,也就是源头不在于自己父母的大胆出门,而是在于尸位素餐的人起了歹毒的心思。
找程双意并非她的最优解,事实上,能在江城唯一操控并且管教程双意的人唯有沈祈。尽管自己对那个男人已经相当不耐,对他什么五天后的邀约不屑一顾,但不得不承认,这一刻,她要亲自找到沈祈交涉。
这里的场子也交由不了其他人了。
她转身,几天前赵不回奔波劳碌的身影似还在眼前,向来怕欠人情的钱絮拨打了这一通电话过去。
“赵不回,不好意思,我这里请款特殊,可能需要麻烦你再来锡城一趟。”
……
这是钱絮回国后第一次踏入沈祈所在的别墅,别墅置办在郊外,装修风格低调奢华,却总能叫人在不经意之间发现物品的价值,这一点很符合沈祈的生活习性,就连他的私人物品大多来源定制,处处宣告着这间屋子主人的与众不同。
沈祈看似完全不知情。
他优雅地端起他的酒杯,朝着自己示意:“来一杯?”
钱絮并没有婉言拒绝,为了避免之后不必要的误解,她直白而又干脆地推开高脚玻璃杯:“我不喝酒。”
“距离我们约定的时间,怎么还早了一天,”沈祈纳闷于她的出场,“阿絮,有些事情我还没来得及准备好。”
很显然,钱絮并不在意那一场是否盛大的邀约,她反感沈祈,对有关他的一切都厌倦至极,不可能跑到这里来提前参加一场无聊的宴会,她滴酒未沾,坐在沈祈家中的冷餐桌前:“那干脆就不要准备了吧。”
“你把程双意喊过来,”钱絮几乎以命令的口吻道,“我希望你现在就能执行。”
“到底发生了什么?”沈祈觉察到她特殊的安排,似乎总算不再无动于衷,“你确定不和我打一声招呼吗?”
钱絮不知道从何解释,很明显眼前的沈祈和程双意是同一类人,她从来不认为她和眼前男人明说的话,他就会毫无保留地站在自己同一侧:“你难道不应该问问程双意,她是怎么做到对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下手的吗?”
但发生在她父母身上的事令她如鲠在喉。
沈祈极快地反应过来:“那你为什么第一时刻不找我?”
“相信我,我会处理好一切,我会找最好的医生,这些伤害还不足以影响叔叔日后的生活。”
随后,对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情见怪不怪的沈祈打了包票,他的安抚如同官方的声明不痛不痒,一味地希望她情绪平稳下来。
可是,这一招对钱絮却并没有奏效。
“你的承诺,在我这里一文不值。”
钱絮开门见山:“与其说这些,不如直接喊你的程双意过来,我和她当面对峙。”
“阿絮,她不是我的……”沈祈突然勾了勾唇,好似自己的这种说法符合他的预期,更表现出了对他的在意一样。
钱絮表现得对他们的私事完全不敢兴趣:“这不重要,你们的关系发展到哪一步,这是你们之间的私事,我是来找她算账的。”
“你确定不等搜集好所有的证据,直接通过司法途径解决?”
他递过来一张名片,“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
听着沈祈的话,钱絮反常地感觉到沈祈对于和自己父母相关的这件事并非全貌不知,而是有另一种的可能,他早就一清二楚。
以沈祈的能力和手腕,他确实不可能没有觉察到发生在他们一家的动静。
他早有准备,看似已然在等着自己。他知道自己必定没有别的去处,又做不出来歇斯底里的事情,必然会经由他的关系网找到程双意。
而进门后发生的一切其实都是他的一重伪装。
钱絮俨然没有好气:“怎么了,沈总,您既然都知道了,诓骗我还有意思吗?”
“而且,你既然知道,你想要表现自我,难道最好的办法不是在暗中直接解决掉一切吗?”
他沉声道:“可是,这样你就不会来见我了。”
钱絮想不通,为什么关系自家人身体的事情,沈祈也能做到毫不客气地利用,在他眼里,万物都是棋子吗?
那到底什么才是真实存在的?
“沈祈,我看你是疯了!”
而且疯得彻底,不然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从你离开我的那一刻,我想,我确实是疯了,而且疯得很彻底。”沈祈露出一抹自嘲的笑,他看似大大方方地承认,实际上却已经扭曲了事实。
钱絮不介意戳穿:“如果我那天晚上没有说出赶走你之类的那些话,你就不走了吗?”
“沈祈,何必自欺欺人,你想走我并不阻拦,你要重温旧梦,这也是你的资格,”她继而有条不紊地将他们直接发生的一切挑明,至于沈祈的判断,没有人比她更为清楚,“但你不觉得把一切错误归结在我一个人身上,这很可笑吗?”
沈祈:“你不觉得我们心有灵犀吗?”
他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因为被看透的不安,阅历让他不再局促,他丝毫不避讳这个事实。
“我当时的确要走,但你从来没有意识到你的重要性过,”他审视着钱絮窥探他的心,却不以为意,理所当然地要求道,“可我如今意识到了,希望你给我一个回头是岸的机会。”
“如果我不给呢?”
钱絮不是不给眼前这位男人留面子,而是自己妥协的每一步,都是对自己这一路付出的亵渎。
“阿絮,你别闹,这两个孩子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好了,这是相关文件。”
沈祈将一沓有关他们亲自关系的财产合同推向了自己。
他似是早有准备,以为这一份文件足以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
钱絮却笑他的绝情:“连对亲生儿女都能冷血无情的人,我怎么可能相信他还有一颗真心啊?”
沈祈今日以来的做法彻底惹恼了她,她见过心狠的,没见过做事如此狠厉不留余地的,她以为自己陪伴三年的只是个无情无义的男人,而她似乎也判断出错了,因为很有可能这个男人不止是无情无义,他简直丧心病狂。
“难不成因为你做了这些,就足以道德绑架我,让我重新回到你身边?”
沈祈的立场分文未改:“这是我为你选择最好的一条路。”
这种擅自的决断彻底惹恼了钱絮,她直接扬手将高脚杯里的酒精洒向男人。
“我觉得你但凡是个人,就不可能在这会儿,尤其是在我爸住院的时候和我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阿絮。”
沈祈并没有因为自己挥洒的酒渍而恼怒,他不慌不乱地解开了胸口的一颗扣子。
硬是钱絮百般观察,也没见酒精碰触到男人胸口的地方。
“你在做什么?”钱絮不明白沈祈的做法,认为某种程度上他是连最起码得脸面都不要了。
他们在一起最亲昵的时刻,也没见沈祈放肆至此。
沈祈挑眉,好似撞破了她的娇羞一样:“你放心,我并不是借此机会来侵犯你,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身上的伤疤,这么些年,我经历的有多不少。”
“可你受到的伤,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去死,我们一家人都要送过去给你陪葬吗?”
钱絮着实没有从其中得出必然的关联,纵使是沈祈放下身段,想要让她去心疼他自己,钱絮也不愿意了。
同样的错误,她不会犯第二次。
“今晚你留下吧,你的父亲会相安无事的。”
钱絮已然不知道沈祈说出这句话,是善意的规劝,亦或是威胁。
第43章 三合一(求婚!)
沈祈并没有意识到他让人留下来的方式有多令人无语。
又或许, 他早已感受到了他做法的越矩,但区区一个自己,不值当他为此做任何的改变。
他看似站在那里等待着你的聆听。
实际上,他所想要的永远是掌握全场, 不容任何的拒绝。
“那我问你, 我有什么理由留下, 你连程双意也不替我找来,”钱絮踮起脚尖,“你让我怎么相信你的办事能力。”
沈祈对待他自己的行事作风仍然保持着毋庸置疑的态度:“这件事我自会处理。”
钱絮好奇:“你会怎么处理?”
“舍得让她付出足够的代价么?”
利益相干的人总是相互包庇, 不论沈祈与其是否还有情谊在, 钱絮默认他俩站在同一阵营。
金钱是个好东西。
江城里的豪门盘根错节,她从来也不相信沈祈不过去漂亮国转一圈,回来就彻底和那一群人划清界限。
如果他真的那样做的话,那顾渭根本就不可能在暗中跟踪自己那么久。
他依旧没有选择明说, 不知道真的是一个程双意不值得他们大动肝火, 还是他有心包庇。
“程双意并不重要,”他想起之前那回他分明已经拦下了她, 结果因为程双意母女的到来被迫打断,沈祈心有不甘,“她并不足以成为我们之间的绊脚石。”
钱絮抬了抬眼皮:“如果我还是执意要走呢?”
“怎么, 你也要忘掉过去的恩情, 做个恩将仇报的人?”钱絮毫不客气地提起在美国的那三年, 此时那三年也不再是难以羞耻的过去, 而大大方方地沦为他们之间交涉的砝码, “对我的家人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