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云妙抿唇缄默,望着萧况逢。
他和李鸢说的太多了……
但他这几句话将李鸢点明,很快匆匆乘车离开。
四周悄然安静。
广阔荒芜的田野上,唯有冷风卷过枯草的声音。
“就算能找到证据,可姚徵并非善类……她会死的。”
“她若不怕死自然可以放弃。”
薛云妙没想到萧况逢会说这样的话,后知后觉:“你…是在激将法,逼她用她的命去查姚徵?”
萧况逢:“我只是告诉了她方法。”
“可你该告诉她此行危险,而不是只说找到证据就能拿住姚徵。她家破人亡被毁至此,不该再遇到更多艰苦了。”
“她不争没有人会替她争。”萧况逢沉声,“有些人浑浑噩噩活着也不过是痛苦。”
“你!!”
她不认萧况逢这句话。
她失望地摇头,“你怎能将人命看得如此轻。”
那道目光却刺得萧况逢心口一疼。
他从小到大见过太多人死了,将人命看得太重怎么能正常地活到今日?可现在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薛云妙却字字珠玑地指责他。
萧况逢沉下面色,胸膛的伤口隐隐作痛起来。
抿着嘴唇,没有吭声。
这却让薛云妙更为气恼。
她是对萧况逢抱有愧疚,可这不代表要彻底认同他的想法。何况是在人命轻重贵贱的分歧上?
薛云妙气急跺脚,转身快步走远。
春鸢左看右看,从刚刚开始就没敢说话,此时连忙追上小姐。
“小姐慢点慢点,我们现在要去哪?”
“回府!”
“……那,那他?”
“丢下!”
……
第23章 冷战
马车走远十几丈,还是不情不愿地绕了回来,让萧况逢上车。
薛云妙闭眼装睡,只当做听不见他坐上车板的声音。
*
一路晃晃悠悠地回到薛府。
刚停车,薛云妙就快步进了府内,丝毫没看身后的人一眼。
薛洄正跟几个下人玩马吊牌,就见自家妹妹风风火火地进来。萧况逢高高大大的一只,默默跟在身后。刚要跟进屋,就被啪一下关到门外。
他从小就挨打,对愤怒这种情绪感知格外敏锐。一下就猜出来妹妹被惹生气了,心里嘚瑟一笑。
“公子,咱还玩不玩了?”
“啧。”薛洄一拍下人的脑袋,“玩什么玩,你们自己打吧,小爷我哄人去了。”
他毫不客气地夺过春鸢手里的热茶,推开一条门缝,钻进去半个脑袋。
“妹妹——”
薛云妙抬眸。薛洄整个人以滑稽的姿势蹲在门口,露出一双眼睛,冲着她扑闪扑闪。
可她心里还有气,笑不出来。
“二哥,你别闹了。”
逗人不果,薛洄推门进来。
“说吧,跟那家伙生什么气呢?”
“……才没有。”
“嚯,你当二哥我眼瞎呀。你尽管说!要是他欺负你,我就,我……我找咱爹弹劾他!”
薛云妙忍俊不禁,“爹才没工夫管呢。”
人笑了,薛洄也放心了。
他捧着脸,道:“跟二哥说说,怎么了?”
薛云妙自是不能跟他说的,笑过后便将话题扯远。
薛洄扫了兴致,失望地唉声叹气。
“妹妹有心事了,都不肯跟哥哥讲,以前你被虫子吓到时,可都是要跟我重复好几遍虫子有多吓人的。”
“那是因为真的很吓人。”
薛洄反问:“那你现在不是真的生气?”
薛云妙哑然。
“不想说便算了,但千万继续保持,他踹我那几脚痛死了!你要给我讨个公道回来。”薛洄扁嘴,“其实你就不该让他留在薛府,谁知道他来金陵做什么的,可别牵扯上我们。”
“……他其实不是坏人。”
“我知道啊。他都能冒着险进火场救你,人当然坏不到哪去,可他和长兴侯关系那么差,还有萧大哥,你跟萧况逢走近了,萧大哥该怎么想。”
“二哥,我和萧玉堂之间不是…”
“好啦好啦,你以前哪回不是这样说。”
薛洄站起来,一副心照不宣的表情看着她。
薛云妙心累。
萧玉堂在薛家众人心中的印象真是根深蒂固,好不容易让大哥看清了真面目,可还有二哥、爹爹、娘亲……她纵有千般力气也是百口莫辩。
她只能先将薛洄推出去,让自己的耳根子先安静一会儿。
*
傍晚时,李鸢送来了一封信,信中所记的便是当初丝绢货源的的富商名字。里面人薛云妙大多不认识,唯有两三个名字是听过的。
这东西本该给萧况逢,可送到了她屋里,她又不想去找对方,别扭之下就让春鸢送去。
萧况逢和李宛童住在护卫的屋子里,正商量着事情。
春鸢看他就没有好脸色。
世上所有会惹自己小姐生气的人,都不是好东西,就算他是兵部郎中也不行。
开了门,走到桌前,把信纸一扔。
冷硬道:“李鸢姑娘送来的,小姐让我转交给你。”
说完就走。
李宛童受不住这气,蹭一下蹿起来,“她一个丫头片子,凭什么对我们这态度!”
“坐下。”萧况逢淡声。
“……”
李宛童极不情愿地坐回去,如松鼠似的鼓起腮帮子,眼睛瞪圆。
他看就是大人对薛小姐太好了!所以连她的丫鬟都敢甩脸色,要是放在军营里,谁敢对萧况逢说这种话啊!
薛小姐人是挺好的。
可她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讨厌!
萧况逢瞥他一眼,“说正事。”
“……噢!”
两人将信纸摊开。
李宛童脸色还臭着,手乖乖从怀里取出一本册子,是按着之前萧况逢给的名单做的调查。他费了整整几日的功夫,觉都没怎么睡,翻遍了金陵才查出来这些。
册子与李鸢给的名单进行对比,大半名字重叠,基本都是金陵本地的丝绢大户。至于剩下的……
“我知道这个人!”
李宛童忽然指着其中一个名字喊,“高知胜,他是高知明的哥哥。”
上次随萧况逢前往刑部时,他在门口和狱卒聊天,听他们提起过此人。
是从镇江来的,也是个富户。
他们还说高知明见过他哥哥后,原本打死不认的罪名居然转脸就应下,半点犹豫都没有。
高知明的事本就带着些蹊跷。原以为周均死后便揭过去了,可现在一看,似乎还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这高知胜现在不知在哪里,咱也找不到他。”
找不到人,那线索又断了。
萧况逢却道:“姚徵在此,他总会来的。”
……
萧况逢猜的没错。
姚徵寿辰将近,要在姚府中举办筵席宴请四方宾客,其中便有高知胜。
唯一不巧,是只有得了请柬之人才能进入。
而巧的是,薛家正好有。
但萧况逢和薛云妙自那日之后就处于一种冷战的状态,双方都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错。
他是打打杀杀闯出来的,阴谋诡计又看得多了,自然觉得只要能有个好结果,牺牲人命在所难免。何况李鸢又还没死,他不过是指了条不那么安全的路子给对方,何错之有。
但薛云妙却认为人命大过天。
如此之下,就导致两日以来彼此没有说过一句话。
哪怕是一同出行,一个在马车内,一个在马车外,对上了目光也会悄无声息地挪开。
薛洄乐见其成,在背后煽风点火让薛云妙更冷漠一点,最好是将萧况逢和李宛童赶出去。
几人间的暗流涌动,连院里的家丁和丫鬟都察觉到了。
于是就能看到薛家各个角落里,每日都有人凑成团分享八卦,一个说小姐故意无视宋逢走过,一个说宋逢倒了小姐送来的药……总之是能说的八卦通通分享了个遍。
话传到了薛云妙耳朵里,如此之下,矛盾便越来越深。
“大人,为了查案子就忍一忍。”
李宛童怂恿着,道:“薛小姐人那么好,您去说一下肯定就答应了。”
萧况逢不敢确定。
他其实弄不明白薛云妙的喜恶。曾经她怕自己时避如猛虎,如今或许没那么怕了,可争执那日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又会让他觉得自己被深深憎恶着。
有时对上她的目光。
其实萧况逢也在怕。
怕是失望、冷漠,
更怕是厌恶。
……
在李宛童的推搡下,萧况逢还是来了薛云妙门前。
他缩了缩手指,迟疑下敲响门。
屋内,薛云妙看着请柬,正思索要不要带萧况逢去,就听到本人来了。
手忙脚乱地下意识把请柬藏起来,可刚藏好又回过神:
她为什么要藏?
“小姐,宋逢有话想说。”
薛云妙还记得下人说他倒掉药汤的事,不是很高兴,道:“就在外面说吧。”
“…姚府宴席,可否带上我。”
“你想去?”
“小姐一人前去不安全。”
薛云妙抿唇,“我有二哥陪着,安全得很。”
屋外没有声音了。
薛云妙担心他就这样走掉,提起衣摆悄悄走到门边,手搭在门上,刚推开一条缝,一声音吓得她僵住动作。
“小姐还在生我的气吗?”
一墙之隔,萧况逢看向倒映在门上的身影。
屋内人声音闷闷的,“你这话说的我像个小心眼。”
“没有。”
他的手指抬起,隔着门,摸向那道秀影。
“小姐很好。”
“那你还倒了我让人送去的药汤。”
这是薛云妙一个不能解开的症结。吵架是吵架,身体是身体,可如果讨厌她到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了,那她强留萧况逢在薛家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药汤?”
萧况逢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件事,蹙眉。
“下人们说,你将我让人送去的药倒掉了。”
“没倒。”
萧况逢不知这话是从哪里传来的,“都喝完了。”
“可他们说……”
“小姐送来的,宋逢自然全部喝完,不会倒。”
第24章 寿宴
萧况逢的语气其实没什么起伏,就是平淡沉稳的,甚至还有些老实的感觉。
只这样一句,却让薛云妙这些天来苦闷的情绪一扫而空,但又不想在他面前显露出太高兴的模样,压着翘起的嘴角,闷闷哦了一声。
又问:“那我要是给你的东西很苦,你也喝吗?”
“喝。”
萧况逢没有半点犹豫。
甚至心中想,若她给自己的是毒药,可能也会不管不顾地喝下去。
他对薛云妙有很多妄想,每一点才支撑着他走到如今,所以他不会拒绝对方给的任何东西。
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两人默契地没有提起之前的争吵。
这不是一个几句话便能说开的事情,既是如此那就此揭过。薛云妙也没有那份自信,觉得自己几句话就能让萧况逢认同她的所思所想。
经此一事,两人的关系总算是有所缓和了。
有人欢喜又有忧,欢喜的当然是李宛童,忧伤的自然是薛洄。
但他这忧伤仅持续了几个时辰,很快又被另一件事转移了注意:
姚府寿宴。
姚徵是不是个好人他不清楚,但去了姚府肯定要对上姚远汀。
上次踹人之后,薛洄又找人打听了。这姚远汀吃喝嫖赌样样都沾,见着美色便走不动道,不知轻薄过多少良家女子,但仗着有亲爹是巡抚,没人敢拿他怎么样。
这也是为何金陵有人极其厌恶姚徵。
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谁晓得姚徵私底下是个啥人。
像这种浪荡子弟,把他逼急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薛洄很担心。
“哥哥,有你和宋逢陪着,我不会出事的。”
“那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若是我们没看住你呢?”
薛洄说罢,从兜里掏啊掏,掏出一把精巧细小的匕首。
“我专程从铁匠铺子里淘来的,你就塞在靴子里,出事就用它防身。”
薛云妙失笑,在二哥的反复强调下无奈将匕首收了起来。
后来萧况逢听到她提起这件事,不置可否,只伸手将匕首借过去,在刀刃上倒了点东西。
她接过来,好奇地想碰,被他迅速挡住,道:“别碰,洒了毒药。”
薛云妙愕然。
“量不致死,不用担心。”
薛云妙顿时觉得手里这匕首跟个火球似的,烧得她心慌,“应该不会到动刀的地步吧……”
萧况逢看她这副颤颤巍巍的模样,话里含了点笑意:“我在的话,不会。”
他自然会在薛云妙取出匕首前将该死的人都杀尽。
包括那个姚远汀。
……
宴席当日。
薛云妙在薛洄的搀扶下了马车。
姚府宴席摆得声势盛大,人群如流,放眼望去有高官富商也有文人墨客。她还在里面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是在京城也赫赫有名的诗人。
能将这些人汇聚到此地,可见姚徵这人的面子有多大。
姚徵正招待着客人,远远看到了他们,走过来。
“洄儿和云妙来啦。”
薛云妙和薛洄朝他行了礼,贺了寿。
“听闻姚大人喜欢字画,我和哥哥特地寻了几幅作为薄礼,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姚徵笑得面色如花,“当然不会,有两位小辈的这份心意,什么礼物我都喜欢。我这还有其他宾客,你们先跟赵管家进去坐吧。”
他说完,招来一中年男子,领着他们进了里面。
到位置坐下后管家便离开了。
萧况逢站在薛云妙身后不远处,穿着身简单朴素的衣裳,隐了气息匿人群中,观察四周来往宾客。
“高老板!”
一声高喊在嘈杂中格外突兀。
被唤的中年男子坐在斜对面,鼻梁塌陷,左脸一颗黑痣。闻声站起来,与来人握手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