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薛洄再度抬起手,对上那双眼睛,却顿在空中。
萧况逢的眼眶是红的。
……
那之后,李鸢和其他几个家丁被关进柴房里。
她抱着胳膊,平静地坐在角落里。
她不是故意要害薛云妙的,她给过对方机会,是她偏偏要跟上来,满嘴说得好听要帮自己,那自己又有什么错呢?
姚远汀不过是好色,又不会杀人。
只要她帮姚远汀做这一件事,就能留在姚府,她才能有机会找到证据。
说来说去,她又有什么错,错的都是姚徵和姚远汀才对。
对,错的是他们啊!
李鸢不断地安慰着自己,可手指却在抖。
在教坊司那么多年,这样的事见过又不止一次两次了,这一回她却觉得无边无尽的茫然和不安从头顶压下来。她没办法喘息,头疼得要裂开了。
满脑子充斥着“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咔哒——
柴房的门忽然被打开,冷风刮进来。
她的思绪断了。
萧况逢提着剑,走到她跟前,散乱的黑发遮着眼睛,浑身戾气很重,仿佛哪里来的地府修罗。
他无声地盯着李鸢,甚至那一刻以为真的是要来杀她的,可下一刻他又转身看向其他几个下人。
“出事时谁在门外?”
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默默举起手。
“听到了什么?”
那人不敢说。
“说!”
他浑身哆嗦,连忙全盘托出。
“就听见薛小姐在挣扎,然后…然后我家少爷大叫了一声,之后就没动静了。”
“没了?”
“没,没有。”他心虚地转开目光。
下一瞬,鲜血喷洒。
竟被萧况逢砍断了脑袋,硬生生地,死了。
其他几人心胆俱裂。
“大人!大人我说!”其中一人头磕在地上,“后来我听到少爷打了薛小姐一巴掌,接着就真的没动静了。我说的是真的,真的!您别杀我,求求了,都是少爷让我们干的,我们都是被逼的啊!”
萧况逢扯了下嘴角。
他蹲下来,看着吓得屁滚尿流的人。
“你不在门外,怎么听到的。”
那人僵住。
萧况逢伸手抓住他的头发,往地上砸,一下又一下,直到头破血流也没松手。
柴房内鲜血淋漓,流了遍地。
浓重的腥味让李鸢泛起浓烈的恶心,弓着身体干呕。她狼狈地趴在地上,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脏得完全看不出之前妖冶的模样。
萧况逢丢开手里的人,起身,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姿态。
临走前,只留给她最后一句话:
“你这条命,该由我家小姐来拿。”
第26章 乱葬岗(增修)
姚府前院沸沸扬扬,后院却死寂无声。
离薛云妙失踪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出去寻的人马迟迟没有消息。
萧况逢站在姚远汀的屋子里,环顾四周。床榻上的被褥凌乱,地面有一滩血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异样。
但他没有看见匕首。
薛洄给薛云妙留下的匕首还在,证明她还有自保的底牌。
不论血迹到底是她的还是姚远汀的,这点血量并不致死。但能在无声无息中将两人带走,可见此人武功深不可测。
但他不认为此人是冲着薛云妙和姚远汀来的。
萧况逢转向屋外,前院大厅的方位。
喃喃:“姚徵……”
*
薛云妙是被一阵颠簸惊醒的。
但睁开眼,却看不到东西。
她的眼睛被人蒙住了,手脚也用麻绳捆着,嘴里塞了块臭气熏天的破布,发不出声。整个人似乎被塞在一辆马车里,身体随着马车起起伏伏地震荡。
她试着动了动手,很快又放弃了。刚被下过迷药的身子发软,手脚酸胀无力,连抬都抬不起来。
薛云妙回想起昏厥前。
竟一时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逃脱了姚远汀之手,还是该惊恐现在被绑架的处境。
这时前面传来谈话声。
薛云妙支起身体靠前,声音有些模糊,只能隐约听到几个关键词。
姚徵、字据、任务。
她还想再听更多,布帘忽然被人掀开,光透过黑布照进来,薛云妙下意识眨了眨眼。
“醒了?”
是个男人的声音。
很阴柔。
嘴里的布被拽出,接着一个热乎的东西凑到她嘴边。
“给,包子。”
薛云妙抿紧嘴唇,把头偏过去。
男人哼笑一声,三两下将肉包子吃干净。
“为什么要抓我?”
大概是从他的语气听出敌意不大,薛云妙壮着胆子问道。
“没抓你。”
说罢,踢了一脚旁边还晕着的姚远汀,“你是顺带的,我们要抓的是姚远汀。”
姚远汀也被抓来了?
薛云妙心中一转,声音放柔,“公子,既然如此你能不能将我放了?”
“不行。”他果断回绝,“你听了我的声音,日后定会认出我,你不能活。”
薛云妙哑口无言。
“到地方了!”
马车外有人喊。
男子应了声,朝薛云妙惋惜道:“刚刚那包子你就该吃,不然过会儿得饿肚子上路了。”
他说罢上来拽住薛云妙的胳膊往外拽。
下了马车。
她看不清脚下,一路被拉着进了什么地方。七恶群每天整理幺二勿一四一斯幺耳欢迎加入男子将她绑在柱子上,接着转身出去,没一会儿又进来丢了什么重物。
重物痛哼一声。
姚远汀被丢在她身侧不远处,估摸着是醒了,哼哼唧唧地发出痛叫。
男人不耐烦地随手拿了一块砖,往他后脑上一砸。咚一下,人又晕了过去。
“你说你砸他干嘛?”
又有人进来了,语气无奈,“你把他砸死了咱东西还咋拿?”
“祸害遗千年,有他爹罩着哪有那么容易死。”说完还是觉得不爽,抬起砖头又想砸。
被人快速拦住。
“行了,敢生出事端,小心你命根子赎不回来。”
“……妈的。”
不情愿地将砖头扔回去。
“那她什么时候处理?”
话间的矛头忽然就对准了薛云妙。
“查过来历吗?”那人问。
“不知道,在姚远汀屋里晕了,我就干脆一块带出来。”
薛云妙听见那人疲惫地叹了口气,朝自己走过来。
他摘掉薛云妙眼睛上的布。
光芒刺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
面前两人皆是下人打扮,一个相貌老实敦厚,一个长着双翘尾的丹凤眼。
“姑娘,你和姚府是什么关系?”
薛云妙斟酌着,面上怯生生的:“姚远汀…他要强迫我,幸好得你们相救。”
丹凤眼“哈”一下尖笑。
“听见没,她还说咱救了她呢。”
“闭嘴。”老实人斥声。
丹凤眼安静下来,继续说:“姑娘,我们奉命行事不得不从,恐怕要委屈你一下了。”
他从瓶子里倒出两颗药。
“这药吞下去后身体就会失去知觉,不痛,众多死法里还算的上舒服。”把药塞进薛云妙手里,“你想明白了自己吃下去,我们就不逼你了。”
薛云妙:……
她攥着药丸,“两位大哥,非得如此吗?”
“能给你吃这药都不错了,咱那地方多的是人想吃吃不着呢。”
丹凤眼抱着胳膊,一脸不屑。
薛云妙现在进不得退不得,眼前两人摆明了不要留活口,除非她能带来利益。
他们绑了姚远汀,显然是冲着姚徵去的。且从二人对话和丹凤眼的姿态来看……薛云妙不得不想到太监。
思及此,心里更紧了几分。
无论是东厂还是司礼监的,这都不是好消息。
可太监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到金陵,还绑了姚徵的儿子?
他们想从姚徵身上拿到什么?
“你还不赶紧吃!”
丹凤眼骂骂咧咧地催促。
薛云妙忍着不悦,“大哥,能问您件事吗?”
“不能!”
“……”才不管他说什么,薛云妙继续道,“你们和姚大人有仇吗?”
老实人盯着她,目光含着打量与探究,半晌:“姑娘最好不要奢望从我们口中套话。”
薛云妙摇头,“我没那个意思。只是说……若你们和姚大人有仇的话,那我们就是同道中人了。”
“哦?”丹凤眼挑眉。
“实不相瞒,我爹其实是镇江的丝绢大户,姚大人每年都跟我爹做生意。但今年他却不肯了,害的家中几万匹绢全砸手里卖不出去。”
那两人对视一眼。
“你爹叫什么?”
薛云妙回忆着李鸢给的名单,随便挑了个名字。
丹凤眼:“还真是……”
他拽着老实人到一边,二人低声谈论。
“这还能杀吗?”
“若是断了主子的财路,你我担当不起。此人不能死在你我手上。”
“那咋整?”
“事情结束后将她打晕丢进林子里,夜里野兽众多,必死无疑。”
“……行吧。”
他二人商量完,转回来,两颗药丸被抠搜地挖了回去。薛云妙不知道他们之间说了什么,但好歹暂时保住了性命。
“不杀你也行,但是这段时间内不准说话,敢张嘴我就毒哑你。”
薛云妙用力点头。
他们说完便出去了,锁住了屋门,外头马声远去。
说是绑架,可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般严重,否则怎会将他们随便扔在这里。
薛云妙满心怀疑。
她想起什么,曲其双腿,被绑在身后的手努力探向鞋子,指节泛青,非常努力才勉强碰到靴内的一块硬邦邦的东西。
还好,匕首还在。
她松了口气。
原以为哥哥给的东西不会用上,没想到现在却成了最后的防身物。从刚刚他们的态度来看,短时间内自己应当不会有性命之忧,但难保他们不会突然转变想法。
她更好奇的是这两人到底想做什么,直觉的,认为和萧况逢要查的事有关。
也许她还可以帮帮萧况逢。
思及此,她看向另一边昏迷不醒的男子。
……
姚远汀恍恍惚惚地醒来。
他的后脑被砸了两回,如同被车轮碾过头痛欲裂,躺过的地方还有一滩暗红的血迹。愣了两刻,尖叫声即将冲破喉咙,却在看到薛云妙时戛然而止。
“你这个贱人,是你!”
“你不如先看看我们现在的处境再说话。”
姚远汀看向周围,眼睛越瞪越大,嘴唇开始抖索,“这…这是哪儿?”
“不知道。”薛云妙语气冷静,“我们被绑了,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怎么可能!我什么都没干,我——”
姚远汀声音熄火。
若说是仇家,他得罪的可能还真不少。
“他们会杀我吗……”
薛云妙心里翻一个白眼。
“想活命吗?”
姚远汀捣蒜点头。
她压低声音:“这些人我瞧是从京城来的,恐怕不是为你,而是为姚大人来。”
姚远汀下意识地重复念了“京城”二字,接着脸色肉眼可见得白起来,翕张嘴唇,却半个字都挤出来。
薛云妙拢眉:“你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他迅速反驳,心虚地低下头。
薛云妙也不逼他,道:“那我们就在这等死吧。”
说完就不再看他。
姚远汀煎熬地挣扎着。他确实知道点自己爹和京城那些人的事,可这种事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别说他,整个姚家都会毁于一旦。
但是,但是……
他不想死啊!
“如果我告诉你,你,你有办法救我吗?”
薛云妙闭着眼睛,淡淡:“你的死活与我何干。”
她身上透着一种不寻常的镇定,好像这种意外在她预料之内,更让姚远汀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事实上,薛云妙藏在袖子里的手,早已被冷汗打湿。
“那些人…是司礼监。”
薛云妙倏地睁开眼。
姚远汀吞吞吐吐道:“我爹以前说,如果我被京城人抓住,那肯定是司礼监派来的。他还说……”
“他还说什么?”
“还说,”姚远汀一脸绝望,“如果司礼监出现在金陵,姚家就完了。”
……
与此同时,姚府。
姚徵刚同臬司衙门的其他几位大人喝完酒,寻了借口回到书房,手撑住墙,随手捞过一个花瓶忍不住呕吐起来。
酸水滚过喉咙,五脏六腑皆被酸苦和疲倦折磨。
姚徵和薛云妙失踪已过去三个时辰了。
但他一无所动,仿若什么都没发生,泰然自若地与宾客们饮酒寒暄。
直到这一刻。
天色将晚,姚府灯火通明。
书房昏暗无光。
姚徵用袖子擦干净嘴,嫌弃地啧了声,缓慢从花瓶里抬起头。
窗柩上倒映着树枝的影子,像一笔笔划下的墨痕,复杂重叠,分不清头尾。
屋外忽然传来“哒”一声。
很轻。
像是石子落地,又或是一个脚步。
姚徵恢复了些许清醒,推开门,狭长的走廊一片安静。
他拧眉,低头要关上门,却发现地上放着东西。
拾起一看。
是根血淋淋的断指——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出现在姚徵身后,寒气袭来,伴随冷漠的口吻:“姚大人,可有时间与在下聊聊?”
姚徵目光微微向下,看到腰间抵着的短刀,没有回头,在对方的动作下一步步退回屋里。
门悄声关上。
前院传来模糊的喧闹声,书房里安静得可怕。
萧况逢盯着姚徵的背影,他比自己预料中还要平静些。
“你是薛云妙身边的那个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