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好像都要去薛府……”
不会吧…
还有谁要向薛家提亲?!
*
薛云妙瞧着铜镜内柔弱似西子的一张脸,不由叹了口气。刚刚二哥来过了,说已经叫说书先生们伪装好,只等萧玉堂来,让她言辞冷漠地拒绝对方。
但她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此顺利。
仅是她一声拒绝,真的能够摆脱萧玉堂吗?
“小姐!萧家来了!”
屋外传来声音,薛云妙给自己鼓足勇气,起身出去。
前厅人很多。
一箱箱搬运聘礼的下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媒婆,爹娘与两位哥哥,萧玉堂。
他少见得穿了身绛紫色衣衫,银丝八宝纹圆领袍,腰间一条蓝田玉制成的蹀躞带,身形如鹤,显得风流又清高。
看见薛云妙并未急着说话,只是含笑柔情地望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
克制,又带着几分柔情。
倒是媒婆很热情,上来便用力抓着她的手左夸一句又夸一句,话里不着痕迹地吹捧萧玉堂,明里暗里都在说他们天生一对。
薛云妙被她抓得很痛,袖子底下红了一圈。
她蹙起眉头,怎么也挣不开,感觉自己就像个猎物被猎人牢牢套住了。
无端让她觉得压抑、厌恶,仿佛又回到前世被逼着嫁人的时候。
可为什么就不能有一次,是她自己做决定呢?
“云妙,过来。”
薛钊抬手。
媒婆这下才肯松开她。
薛云妙下意识握住自己的手腕,垂着眼眸走过去。萧玉堂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冰冷的,近乎刺进她背脊里。
“……爹。”
“你哥哥说得对,此事总要问过你的意见。你与玉堂自小相识,如今这桩婚事,你可愿意?”
薛钊似是在问她的意愿,可她清楚,在爹爹面前她几乎没有什么拒绝的权力。
她张了张口,喉咙发紧,泛起一阵阵苦味。
见女儿不说话,薛钊提醒:“云妙?”
“我……”
“云妙妹妹。”
萧玉堂倏地开口,一字,一字,漂亮的丹凤眼凝视着她,却又好像透过她,在看更远的地方。
“白圭有玷,我深知自己不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人,还请你……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便好。”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竟然有些哑了。
薛云妙闭了闭眼。
偌大嘈乱的厅里,她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只能听到自己绵长沉重的声音。
“对不起,萧玉堂,我不会嫁给你的。”
极轻的一句话,却掷地有声。
萧玉堂的面色僵住了,漆黑的眼睛里复杂难辨,好像有根紧紧绷着的利弦瞬间断裂,随着啪一声,割断了皮肉。
厅内升起窃窃私语,媒婆爆发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上来尖声刺语地逼问。
每个人都觉得她有病了才会拒绝萧玉堂,各种怀着恶意的揣测接踵而至,充斥着偌大的厅堂。
薛钊也是愣住,旋即面色难看。
刚要开口,一声高喊打破了厅内的寂静。
“兵部郎中萧况逢萧大人,携聘礼一百五十担,千里良驹二十匹,特来向薛小姐提亲!”
众人惊愕。
他们是不是听错了?谁?萧况逢?!
抬着聘礼的脚夫们鱼贯而入,转瞬间,原本就热闹的薛府顿时挤得水泄不通,前院被箱子堆得无处落脚,一匹匹毛发光滑高大的良驹整齐地排在游廊前,鼻息喷出滚烫的热气。
就在人群最后,
萧况逢一身利落干脆的玄青箭袖袍,宽大披风随步伐高高扬起,猎声作响,健硕的身形挺拔如松,俊美又深沉。
他一路越过庭院,无视众人目光,穿过厅堂,径直走到薛云妙面前。
她微微仰起头,那双异瞳好像有着奇怪的力量,一瞬间便隔绝了周遭的议论声,
光影摇曳,熙熙攘攘,她却只能看到萧况逢。
萧况逢道:“薛云妙,你可愿嫁予我?”
如此直白又热切的几个字,是他私下练习了千百遍方能顺利说出来的苦心。
可在旁人看来,萧况逢的脸色沉闷寡淡,甚至连语气都没什么起伏,他们也看不见萧况逢的手指,早已绷得麻木动弹不得。
“他怎么会来这……薛小姐不可能答应的吧?”
人们交头接耳。
“说不准是故意要抢萧公子的东西,以前这种事多了去了,就那些个聘礼,好多都是从萧公子那夺去的。”
“那薛小姐不可能愿意了,哪个女子肯嫁给他啊,眼睛是那个样子……”
……
薛云妙听着那些人说的话,明明不是在指责自己,却更觉得难受。
萧况逢从来没有抢过萧玉堂的东西。
那些聘礼,那些珍宝,薛云妙最是清楚,都是他用自己手中剑,用一身的伤换来的。
他们什么都不明白,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她越沉默,萧况逢越没有把握,“你若觉得聘礼不够,我……”
“够的。”
甚至,根本不值得这么多。
聘礼多少她根本就不在乎,她在乎的……一个字都不敢对萧况逢说。
她要怎么说呢?
说我前世害死过你,娶了我你不会有好下场?还是说我对你只有愧疚,不想嫁给你?
无论哪一句,都会伤到他,也怕萧况逢将来后悔。
“娶了我,你将来后悔怎么办?”
“不会。”
他认真地看着薛云妙的眼睛,重复一遍,“不会后悔。”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铺天盖地将两人包裹在一个蚕茧里。
那一刻,薛云妙终于下定决心。
既然他不后悔,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窃窃私语骤然冷却下去,众人看到那向来柔弱的薛小姐,向前一步,靠近萧况逢,用一种坚定又温柔的目光望向他。
“云妙此生,非萧二郎不嫁。”
若这是我和你天命注定要走过的一环,萧况逢,那我就不再逃了。
君心所望,我都为你争来。
薛云妙一句话石破天惊,争执声以两人为中心朝四周如涟漪般荡开,一潮高过一潮。
伪装成下人的说书先生们高兴坏了,这不比薛小姐怒拒萧大郎更有看点吗!不仅拒绝了萧玉堂,竟然还要嫁给他弟弟!这要是说出去,一个月都不愁没饭吃了!
说书先生是得意了,可薛洄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反应过来连忙要赶那群人出去。
他急哄哄地轰人,厅内薛钊直接铁青了一张脸,气得怒火攻心,差点跌坐到椅子上。
他养的好女儿,竟然,竟然自己说要嫁给这厮!
在场这么多人,他还如何圆!
他抚着胸口,气息急促紊乱,侧目看向萧玉堂,都不知道该如何同他解释。
但萧玉堂却比在场任何人都要平静,搭着冷白的眼皮,神色近乎淡漠地盯着不远处的两人,仿佛刚刚遭到拒婚的人不是自己。
薛钊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你,说的可是真的?”
萧况逢看起来有点傻傻,说话都磕绊了下。
薛云妙点头。
“……我知道了。”
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转身便要走。
薛云妙下意识拉住他:“萧大人要去哪里?”
他同手同脚,浑身绷直,“筹备亲事需要许多时日,我回去盯着,你,你不必担心。”
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可听了萧况逢这话,薛云妙反而觉得羞赧起来。
“还什么都没定下,而且……”
她有些畏缩地扫了眼身后的爹爹。
这么大胆一次,其实后劲还是有些怕的。
萧况逢大概也从突如其来的惊喜中缓过了神,稍微恢复平静。他嗯了声,绕过萧玉堂走到薛钊跟前。
朝薛钊一拱手:“岳父。”
薛钊:“……”
叫哪门子岳父!我何时认你了?!
他用力地拍向桌面,咬牙切齿:“你们跟我过来!管家,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人通通给我送走!”
也不顾还有其他人在,拽过萧况逢和薛云妙就往书房去。
两人跟着到了书房,自然是免不了被薛钊狠狠训斥一顿。
可无论如何,事情已经闹这么大,都用不着明日,不出一个时辰就能传遍全京城,是铁板钉钉上的事了。
但薛钊心里头的气却还要发。
只听他骂到后来嗓子都发干,喝了口茶后接
着骂,也不管萧况逢这人脾性乖张,劈头盖脸地厉声叱责下来,整个姚府都能听见。
萧况逢却也一句都没有反驳,低着头,从头听到尾。
到后来实在骂不出词了,薛钊疲惫地坐在太师椅上,捏着眉心。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办法了。
他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爹……”薛云妙细声。
“都滚出去!”
“……”
薛云妙看了眼萧况逢,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书房。
站在游廊上,却尴尬起来。
“你……”
“你——”
薛云妙抿唇:“你先说吧。”
“你喜欢霞帔吗?”
薛云妙眨了眨眼,没听懂是什么意思。
萧况逢解释:“你若喜欢,我去求陛下赐诰命,翟纹霞帔应当很衬你。”
“还有,”他眼眸向下,“手腕……还痛不痛?”
第31章 新婚夜
之前他就看到薛云妙手上的红印了, 但刚刚没有机会说,此刻两人独处才开了口。
薛云妙摸着手腕,心中暖意流动。
“已经不疼了。萧大人, 你也不用为我去争诰命, 云妙其实不在乎这些虚名。”
“……好。”
萧况逢的语气又冷硬起来。
他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仿佛刚刚那些笨拙和手忙脚乱只是意外, 很快又恢复到了之前沉稳淡定的模样。
*
萧况逢走后, 薛云妙又被两个哥哥和娘亲叫去,聊了许久。
他们都不明白她怎么就答应了萧况逢, 觉得她是一时糊涂,可薛云妙很清楚,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肯定地去做一件事过,没有被迫, 不是任人摆布,而是她自己决定了要选择萧况逢。
说到最后, 大约也是明白了她意志坚定。
娘亲叹了口气, 握住她的手, 说日后若是受任何委屈都尽管回家,不必担心外人闲言碎语。
听着娘亲关切的话语,薛云妙微微湿润了眼睛,用力点头。
……
翌日, 陛下的圣旨到了薛家大门前。
薛云妙没想到萧况逢还是去请了陛下赐婚,于是这桩婚事一下便成了京城内近期最令受热议的事情。
先是有一群说书先生, 不分时间不分地点地添油加醋宣传, 再有皇帝下旨, 更别说其中一位还是萧家二——准新妇的青梅竹马的弟弟,直接将其热闹程度拔高了几个水准, 比陛下选秀还沸沸扬扬。
且接下来连着几日,都有许多千金小姐投拜贴上门。
明面上说是想跟薛云妙请教女红,其实暗戳戳地都是在打探那天的具体情况。要知在此之前薛云妙哪有什么亲近的朋友,结果这一下,全京城名媛都成了她凭空出现的“好友”。
薛云妙也只能忍着,面对她们冒犯失礼的问题,一概用笑略过。
不过萧况逢也边也不比她好受多少,听说这几日许多官员借着各种名义去了萧府,想来也是相似的情况。
薛云妙还听春鸢说,萧府那边的婚宴都是萧况逢在筹备,似乎是原本萧家主母想来帮忙,结果被他几句话下了逐客令,回去还气了好大一通。
萧况逢不许萧家那几位插手此事,从头到尾的每一步都是他自己来,比上战场排兵布阵还要严谨认真。
听到这些,薛云妙不得不承认心中确实欣喜。
能被一个人如此重视,本就是极其难得了,更何况是萧况逢。
比起萧况逢的忙碌,薛云妙就闲了许多,除了每日接受嬷嬷教东西外,就只需等着成亲那日便好。
时间飞快,到了成婚前两日,绣庄刚好将改好的喜服送来。
卧房内。
整齐叠好的金绣朱红绫罗纱,在烛火下泛着如明月光华般漂亮的光泽,裙摆宽大逶地,可谓“裙拖六幅湘江水”,和前世她嫁给萧况逢所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薛云妙的指尖从喜服上缓缓滑过,心里百感交集。
“小姐。”
春鸢从外面进来。
犹豫了下,道:“萧大公子来了,说想与小姐说些话。”
薛云妙一顿:“……就说我不见客。”
“萧大公子说,若小姐不愿见她,烦请收下这件东西。”
春鸢从身后拿出一只红色鸳鸯锦盒,明明是格外喜庆的颜色,却透出一股隐约的不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