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云妙打开锦盒,里面只有一张纸,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上面只写着四个字:
别来无恙。
薛云妙的心骤然坠了下去。
春鸢好奇地探头,“小姐,萧大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他人在哪?”
春鸢以为自己听错了。
薛云妙掐着指尖,语气冷锐,“萧玉堂,现在在哪!”
“应该还没出府里,可能在前院……小姐,小姐!!”
话还没说完,薛云妙已经冲了出去。
她一路跑到前院,嗓子烧得一股铁锈味道,可并没有找到萧玉堂。偌大的前院安安静静,只有几个丫鬟在洒扫。
薛云妙连忙叫住其中一个丫鬟。
“萧玉堂呢!”
丫鬟:“小姐?萧公子已经离开了,哦不过公子走前说,小姐以后嫁入萧府就能常常见到他,不用特意出来寻。”
“……”
“小姐?”
薛云妙松开手,身形似摇摇欲坠随时都要倒下去。
她望着宽阔庄严的薛府大门,明明已是阳春时节,可一点也不觉得暖和,反而如同丢在黑漆漆布满浓雾的深林里。
这样轻描淡写的四个字,根本不该从他嘴里说出来。
只有在什么情况下,萧玉堂才会跟她说“别来无恙”?
那一瞬,她脑海里忽然闪过之前的点点滴滴。
从重生后,到灯会上,再到前往金陵时的对话……萧况逢一直都在给她一种无法言喻的矛盾感,她分不清那到底是对前世萧玉堂的畏怯,还是对今生的他的抗拒。
可是现在——
她抬起手,看着纸上瘦劲清峻的四个字。
如果,真的是她所想的那样……
她还能怎么阻止萧玉堂?
……
第二日,大婚当天。
热闹整齐的迎亲队伍横贯了几条长街,在浩浩荡荡的队伍前,红鬃烈马上,萧况逢身着绛红圆领喜服,长眉锋利如剑,宽大修长的手指握住缰绳,骨节分明,透出几分英气冷傲。
其实按规矩,本该是新郎的兄弟或表亲来替他迎回新妇,但没想到本人直接来了。
可他脸上的表情实在太平静,哪里看得出半点欣喜,截然相反,还森严庄重得吓人。
周围旁观的百姓一边交头接耳,一边跟着前走。
迎亲队伍一路敲锣打鼓,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终于停在了薛家大门前。
薛家几人就站在门边,等着薛洄把新妇背出来。回头一望,不知何时人已经到了门前。
薛洄将薛云妙送到轿子前,藏在袖子里的手趁人不注意往她手里塞了什么东西,然后将人扶进去。做完了这些,抬头对上萧况逢的目光,表情僵硬地哼了声,扭头就走。
萧况逢没搭理他,朝两位长辈微微点了头。
薛府和萧府距离不近,这一路便花费了近一个多时辰。
薛云妙坐在轿子里,拿出刚刚塞给自己的物什。
是个精致的小瓶子,薛洄说里头装的是鸡血,还说若是她不愿意和萧况逢……就把鸡血倒在帕子上。
听到这段话时,薛云妙脸都红透了。
她哪里知道薛洄还想了这些,而且还这么光明正大的说出来,臊得耳根一阵发热。
但二哥确实也提醒了她,那种事……她确实是害怕的。
她本来就怕疼,萧况逢常年习武用剑把握不住力道,自己又不好意思和说,一来二去的,就有些抗拒这种事了。
薛云妙咬着嘴唇,有些忧虑。
花轿不知不觉停下来了。
布帘被掀开,薛云妙在媒人的搀扶走下轿子,手中牵住授绾同心结的红绸的一端,跨过火盆。透过走路时扬起的盖头缝隙,能看到身侧萧况逢的身影,高高大大的,十分有安全感地立在身侧。
没想到几经辗转,竟又一次嫁给了他。
薛云妙忍不住叹笑了声。
“一拜天地——”
耳畔响起媒婆的高声,厅内安静下去,专注地看着行礼的一对新人。
满座喧哗间夹杂着媒婆的一句句词,明明是短短的时间,薛云妙却觉得过得好长好长,长到三叩九拜的每一个动作,都能深深记在脑海里。
到了最后,薛云妙和萧况逢面对面而立。
隔着红盖她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只能看到萧况逢用力地握着红绸,手背青筋隐隐鼓起。
薛云妙心里忽的软了一下。
她缓缓弯腰对拜。
三叩九拜,新婚礼成。
“但愿千秋岁里,结取万年欢会,恩爱应天长。行喜长春宅,兰玉满庭芳。”
媒婆喜气洋洋地念出最后一段贺词。
结束后,薛云妙跟着媒婆去了喜房,萧况逢则留在前厅照顾各位宾客。
他在朝中没有多少熟识的人,但沾了薛钊的光,所以今日来贺喜的官员不少。萧况逢一一敬过,正要回主桌时,瞧见萧玉堂过来。
对方噙着浅淡的笑容,举了酒杯,姿态从容大方。
“二弟,喜得佳人,恭喜。”
“……多谢。”
萧况逢饮完便想走。
萧玉堂叫住他,那双眼睛里倒映着模糊的火光,幽幽暗暗的,意味不明。
“还有何事?”
“云妙性情虽温和,但骨子里其实是个脾气很倔的,有些事情,你不要强求她。”
萧况逢拧眉,“我知道。”
“大哥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我和她认识那么久了,对她的了解总是比你要深些。她是个爱恨分明的人,有时选择一些东西不代表喜欢,也可能是无奈,又或者…欢迎加入小硕裙爻而吾以丝儿四宜尓,看纹看漫看更多开车小视频…愧疚。”萧玉堂弯着唇角,笑容看似真诚却不达眼底。
“也罢,这些我想你以后会明白的。”
他将酒一饮而尽,转身离去。
萧况逢看着那道身影,沉默许久。
……
敬完所有宾客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他喝得太多,醉意浮涌上来,意识有些模糊,一路是被李宛童半扶着进的卧房。
屋内飘着浅浅淡淡馥郁的香气,媒婆和丫鬟们围在薛云妙身边。
萧况逢轻轻摆手,让其他人退下。
顿时屋内人如潮水般退去,仅剩下摇曳的烛影和一对新人。
他大约是清醒了点,自桌边拿过秤杆子,朝薛云妙走去。
站在她跟前,却顿住了。
布满剑茧的手拿着秤杆子时,也用得一点不利落。
踌躇了许久,才顺利挑开红盖头。
柔和暧昧的烛火明光从盖头底下一点点漏进来,将眼前照亮。
薛云妙抬起漂亮的眼眸,白皙的脸颊上透着红晕,秀眉似春初的翠柳,眼睛里渐渐映出萧况逢的身影,同时听到了自己胸膛里心跳的声音,噗通、噗通,震耳欲聋。
“郎君。”她下意识唤道。
话音刚落,却肉眼可见萧况逢的耳根红了,红得几乎要渗出血来。
他当即转过身,极其努力地克制自己,“薛……”
“叫我荔娘吧。”
“……”萧况逢声音更哑了,说话都不顺,“荔,荔娘。”
薛云妙笑弯了眼睛,“嗯!”
萧况逢喉结上下滚动,整个身体都紧绷得僵硬,硬邦邦的。他放下秤杆子,连忙走到桌边。
“该喝合卺酒了。”
他倒好酒,薛云妙刚好坐到对面。
刚刚瞧不真切,现在靠的近了,借着明亮的光更觉得她生得美。
萧况逢常年日晒雨淋,生得偏黑,但薛云妙却白得毫无瑕疵,总觉得能掐出水来。
“喝吗?”薛云妙问。
萧况逢慌张地躲开视线,生硬地挤出声嗯。
两人纷纷拿起酒杯,先各自饮了一半,接着交叉手臂。
因为靠得太近,薛云妙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纤长的睫毛。
其实不论异瞳与否,萧况逢都生得很好,是不输萧玉堂的英俊。只是京城女子多偏爱风流儒雅的文士,极少有人关注到他。
想到这,薛云妙忽的有些窃喜。
旁人都发现不了的珠玉就在她眼前,难免会有种自豪感。
“为何一直看着我?”
萧况逢不知何时放下了手。
薛云妙咳嗽一声,匆匆将酒杯放下。
“没有,我只是……可能是有些累了。”
“那就休息吧。”
萧况逢起身,手正要摘下发冠。薛云妙心里急了,赶紧摆手,却不料“咚”一声。
一个瓶子从袖里掉出,在桌上咕噜咕噜滚了几圈。
萧况逢:“……”
第32章 前世记忆
薛云妙立刻伸手去拿, 却被萧况逢赶在前头夺走。他对血的味道敏锐,都不用打开,近了就能猜出来里面是什么。
“你带血做什么?”
薛云妙偏过头, 不好意思地小声道:“不是我带的, 是我二哥……让我带的。”
萧况逢抿唇:“就为躲我。”
薛云妙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我知道了。”
也不再等她多说什么, 萧况逢语气冷淡道。
他并非不通人事, 自然知晓这血在洞房花烛夜的用处, 可他原本以为薛云妙已经稍稍有些接纳自己了。
忽的,脑海浮现出萧玉堂对他说的那些话。
是不是对薛云妙而言, 他真的是在强求?
萧况逢站起来,脸上神情没有什么起伏,将东西还给薛云妙。
“薛云妙,你若不愿, 我不强求。”
她怕自己,没关系, 一日一日, 总有哪天会愿意主动接受他。
他尚有很多时间, 不会因为萧玉堂几句话就同薛云妙置气。
萧况逢收拾东西就离开了,说是去睡书房。
薛云妙没想过要让他,急身站起来,指尖堪堪擦过他的袖子。
没能拉住。
门砰声关上时, 透出一股隐忍克制的怒气。
她知道他在不高兴。
可男女之间的事情她其实也很懵懂青涩,道歉的话语在喉间百转千回, 最后也不知道该如何宣之于口。
不是不敢, 而是她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的姿态, 什么的神情去说,才能让萧况逢理解她。
薛云妙渐渐收起空落落的掌心, 看向那瓶子。
微微呼气,最终还是将东西丢了。
一墙之隔。
萧况逢躺在冷硬的床榻上,身上喜服还未脱,独独摘了发冠,黑发凌乱垂落。
他枕着手,看着床顶分神。
萧况逢虽有自知,但也很清楚那时的薛云妙有更好的选择,若是强求那又何必答应与他成亲,所以萧玉堂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而且关于薛云妙的一切,他不想从任何人口中去了解,无论这个人是她的血亲也好,挚友也罢。
他都想听薛云妙自己说出来。
薛云妙不愿一定有其他原因,只是他思来想去找不出缘由。
这番越想越清醒,萧况逢睡不着了,眼睛硬是睁了整整一夜,辗转难眠。
与此同时,萧府的灯火通明也贯彻了整个长夜。
就在离萧况逢和薛云妙所在别院不远处,是萧玉堂住的地方。
萧况逢离席后没过多久,他也称不胜酒力回了屋内。但小厮刚刚将他扶进卧房,就见人清醒地松开手,眉目冷如霜梅。
“出去。”
小厮连忙出去了。
屋内没点灯,黑漆漆的,全靠着外头的火光才能视物。
萧玉堂没有再动,极为沉寂地垂着头站着。
他似乎是在认真地听着什么,大概是前厅的人声鼎沸,又或是屋外游廊上的窃窃私语,又或是更远些——洞房花烛夜里的耳鬓厮磨。
他的神色很平静,漆黑的眼睛里什么都看不到,却无端地让人感到一股歇斯底里的崩溃。
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他就不间断地做着一个梦。
梦中的薛云妙和现实一样,将所有的爱慕和羞怯交付予他,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薛云妙都会毫不犹豫地支持,从不动摇。
对此他当然乐于接受。
他深知自己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遇到第二个薛云妙,便理所当然地将她摆在了自己的棋局上。
要她成为最有用的一颗,也要成为陪他终老的一颗。
他们年少相识,整整十年光景。只有他清楚薛云妙爱什么,厌恶什么,也只有他最清楚,薛云妙的本性是如何坚韧叛逆。
可从某天开始,一切都变了。
她开始畏惧自己,自以为隐藏很好的闺阁小姐,实则明眼人都能瞧出她藏在袖中的手在发抖,那双清丽惊艳的眼睛噙着泪光,装满了对他的憎恶与恐惧。
他那时只是觉得不对劲。
直到当夜的一个梦。
梦中,薛云妙嫁给了萧况逢,成为他日日相见却不能触碰的弟妻。
他眼睁睁看着两人琴瑟和鸣,心里的妒忌和怨恨生出根长出芽,疯了似的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