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小姐,薛某并不打算上场。”
“可是——”
薛润冷声:“你该把皮毬拿回去,我家妹妹手酸。”
宁娇被他叱了一声,表情怔住。
第36章 马球会(下)
吃了闭门羹, 她气恼地一把将东西夺回去,尖锐的指甲刮过薛云妙的掌心,留下两道红印。
“薛小姐, 那你来跟我打!”
完全不容薛云妙拒绝, 说完这句话, 宁娇干脆用力拽住她的手腕。可刚碰到薛云妙细若无骨的腕部, 她就愣住了。
好细的手啊。
比她的还要细上一圈。
薛家不给她吃饭的吗?
心里胡乱想着, 面上依旧是傲慢,道:“你跟我打, 要是你赢了宁府里的东西随便你挑,要是我赢了,那我要和薛公子独处吃顿饭。”
薛云妙不想答应她的胡搅蛮缠,张嘴要拒绝。
“你要是拒绝, 我就当你认输!”
“……”
薛云妙总算是真切地感受到了宁娇的难搞,“宁小姐, 我不会打马球。”
“你说谎, 我都打听过了, 你明明就学过马球。”她指腹紧紧贴着薛云妙的手背,不肯松开,“总之,你必须跟我比, 我们四对四,你可以再找其他人组队。”
总之说来说去, 这比赛是板上钉钉。
知道薛云妙学过马球的人不多, 那边只有萧玉堂清楚。
薛云妙不敢一个人上场, 忍不住看向萧况逢。
后者沉眸,“我陪你。”
薛云妙也不再拒绝, 重新看向宁娇,应下。
“那就行!等着,我去叫人准备!”
宁娇最后看了眼长衫端正的青年,怀着必赢的念头走远了。
“云妙,你不该答应的。”
薛润表示不赞同,此事起因是他,怎么能让妹妹替他出头。
“我若不比,宁小姐不会收手。”薛云妙安慰他,“兄长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薛润抿紧嘴唇,没吭声。
他看向萧况逢,希望萧况逢能劝阻,但后者却只静静听着,没有出声。
就好像,无论薛云妙要做什么,他都会忠诚地支持。
不知怎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好吧。”薛润无可奈何道,“一定要小心。”
薛云妙的衣衫不便行动,宁娇就拿了套自己新做的马球服给她。
二人身形相差不大,她只比宁娇高些,系带后衣裳还算合身。只不过宁娇的衣服颜色都太过鲜艳的,她穿上后一时间还有些不适,总觉得怪怪的。
走出门,便忍不住问萧况逢。
萧况逢目光轻轻扫过,落在薛云妙腰间。
她以往穿的衣服都会挡住腰线,现在换了马球服却一览无遗,腰肢纤细,似乎他一只手掌就能握住。
长睫颤了颤,从腰间移开。
“很好看。”
薛云妙放心了。
两人到了马球场上,与宁娇组队的是萧玉堂,还有其胞弟宁谦,倒也不意外。
薛云妙这一队则是她、萧况逢、薛洄。
马球赛的规则很简单。
场上在左右分别有一个球门,每人骑一马,持一球杖,将球打进对方的门内。
胜方可增一面红旗,败方则减红旗。总共有上下两局,分别位一炷香时间,最后红旗多的一方就成了赢家。
薛云妙在萧况逢的帮助下,生疏地上了马背。
手牢握住缰绳,生出几分紧张。
她已经很久没有打过马球了。
当初学马球还是因为萧玉堂喜欢,所以偷偷跟着二哥练过很久,可是被爹爹知道后就被禁止了。
一过经年,再次握上缰绳时,千般种熟悉夹杂着生涩感扑面而来。
不怕是不可能的。
从马背摔落的后果于她而言,难以忍受,要是跌下去摔断腿,那她……
手背忽然多出一股暖意。
薛云妙眼皮一抖,回过神。
萧况逢仰头看着她。
“别怕。”
短短两个字,奇迹般地平复了薛云妙忐忑的情绪。
汩汩暖意顺着萧况逢的掌心蔓延向她的四肢,畏惧被瞬间驱散了。
她眨了眨眼,回归冷静。
得知马球会的第一场比赛即将开始,不过片刻,四周便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是人都爱凑热闹,无论平民商贩还是皇亲国戚。但越闲的人往往越会将时间花费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这些世家千金和纨绔子弟更是。
小姐们基本是为萧玉堂而来。
纨绔子弟则多是为了薛云妙。
薛云妙成婚前,她在京城一直处于一个奇怪的位置。因身子病弱,她的外交极少,身边也没有亲近的好友,所以放在小姐之中,是不受亲近的那个。
然而却因此,那些个纨绔子弟对她久久难忘。
不少公子还专门为她写诗赋,暗地里争来斗去。然而他们晓得薛云妙最终定会嫁给萧玉堂,自己又比不上萧玉堂,只能一边捶胸顿足,一边气急败坏。
可结果呢?
该嫁的人没嫁,却嫁了萧况逢这么个东西。
比不上萧玉堂,难道他们还能比不上萧况逢吗!!
这些公子哥心里攒着一股怒气,就等此时发泄出来。
“我赌五十两,必然是宁娇和萧玉堂赢。”
“才五十两,我赌一百两好吧!”
叫喊一波高过一波。
场外直接摆起了赌局,清一色都押萧玉堂赢。
倒不是觉得萧况逢打不过萧玉堂,一是揣着嫉妒,二是他们都清楚薛云妙身子骨弱,在这种场上必是拖后腿的那个。宁娇又从小跟着宁太傅打马球,有他几分风采,技术那叫一个得心应手,怎么比得过呢?
眼看着妹妹那侧空荡荡的,薛润的好胜心升起来。
他从不参与赌博,以前只觉得这种东西玩物丧志,是在吞食人的意念,可现在轮到妹妹头上,他又觉得自己作为哥哥当然要替妹妹撑场面。
于是闷头,在旁人视线下径直走到那赌局前。
手从袖中掏出张银票。
他刚领月俸没多久,这已经是身上全部的钱了。
对着桌前人,表情冷硬道:“五十两,押薛云妙赢。”
比起隔壁高高堆起的局面,这点银两着实有些磕碜。
就在这时,忽然一只手放上来。
“五百两,萧况逢胜。”
来人声音干净清脆。
薛润抬头,却是一愣。
“……吴确?”
此人正是当初他在贡院救下的吴确。
许久不见,吴确的气色好了很多,没有贡院时那么瘦骨嶙峋,只不过浅淡眉间了还含着点病态。
殿试之后,听闻他名次排在二甲中等,薛润以为他被派去外省任地方县主事了,没想到还在京城内。
吴确朝薛润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擂鼓声响起。
众人纷纷朝马球场上看去——
比赛开始了。
鼓鸣响彻刹那。
萧家二人分别冲向皮毬所在。
但萧况逢动作更快,抢先到达,球杖用力一挥,球朝薛洄的方向飞去。
后者连忙调整速度,但还没来得及,皮毬被突然出现的宁娇拦截,一转向,到了萧玉堂杖下。
薛洄暗骂一声,勒紧缰绳赶快调头。
马球场上尘土飞扬,情况越发激烈。
在几人眼中争分夺秒的动作,然而在旁人眼中却是转瞬即逝,连看都看不清。
萧况逢眼力极好,往往能第一时间察觉皮毬的动向,然而萧玉堂和宁娇挡得很紧,他几乎没办法顺利传到薛洄那边。
薛洄只能在外头不断徘徊,等着见缝插针。
另一边,薛云妙守在我方球门前。
她骑马慢,没办法跟人抢皮毬,但胜在敏锐,总是能将滚过来的球打回去,也算争取了不少机会。
一来二去便形成势均力敌,双方僵持不下。
香逐渐烧到了末尾。
宁娇心急起来。
其他二人都被挡住,根本过不来。
她干脆用力一鞭马绳,也不顾相隔球门距离太远,全力冲过去,同时用力挥下!
啪!
皮毬竟擦着边缘飞进了球门内!
“进了!进了!”
宁娇喜不自胜,大声喊出来。
与此同时,第一炷香烧尽。
擂鼓声再次响起,上场结束。
薛云妙沮丧地垂着头。
刚刚她再近一点说不定就有机会拦住了。
“还有下一场。”萧况逢跟在她身后,“现在定输赢为时太早。”
薛云妙鼓足信心,“嗯!”
休息片刻后,第二场开始。
然而这场薛云妙一队的气氛却变得截然不同。
宁娇望着场上马不停蹄的瘦弱身影,疑惑地看向萧玉堂。
“他们怎么忽然让薛云妙当主力了?”
萧玉堂语气冷淡,“是计谋,别管她。”
兵者诡道,利而诱之。
这是萧况逢最喜欢用的战术,给出一点蝇头小利让人追逐,实则却丢失了身后的大鱼。
“好。”
宁娇便不再追着薛云妙。
时间一点点过去。
场上仍旧是旗鼓相当,每当萧况逢追回一局,就会又落回下风。一来一往之下,临近比赛结束时,场外的红旗数目仍旧是宁娇那方多出一支。
薛云妙从头到尾不曾停过,但每当她快碰到皮毬时,总会被人拦住。
她没有气馁,总是很快能调整好状态开始下一次进攻。
随之而来,宁娇等人对她的警惕心也愈发缩减。
“该死!”
宁娇眼睁睁看着萧况逢又打进一球,气急败坏道:“哥!你就不能看着点吗?!”
“他方向那么刁钻,我怎么拦得住!”
被骂的人也很无语,萧况逢这厮太恐怖了,他在场上就没遇到过这么凶猛的人。打球跟杀人似的,那皮毬跟利剑一样朝他刺过来,他能不躲吗?!
他是来玩,又不是拼命的!
“气死我了,现在平了还怎么打!”
宁娇咬着红润的嘴唇。
目光扫过人群中的薛润,青年端正肃穆,如一轮清净的明月立在热闹喧嚣中。
不行,这最后一分必须争下来!
此时球正在薛洄处,他伸手一打。
宁娇指尖转动,反手捏住球杖朝马屁股上用力一鞭,震耳欲聋的嘶鸣声响起,烈马朝球的方向疾驰奔去!
球杖挥动,距皮毬越来越近——
这时!
宁娇余光忽然瞥见一道身影,心里冒起一股浓烈的不祥。
啪——
木杖击中球,飞速滚动,正中球门。
最后一节香灰掉落。
鼓声响彻天地。
比赛结束。
宁娇神情呆滞,愣愣地看向薛云妙。
“怎么会…你……”
薛云妙眉眼如月:“宁小姐,承让了。”
她确实不擅长马球,在几人当中是最差的那个,这是既定的事实。
但萧况逢却不这样觉得。
其实早在比赛开始前,萧况逢便把她和二哥叫过去布下了任务。
他说第一轮可以随意打,无论输赢,薛云妙只需守在球门边就好。
这是在造势。
第二轮开始她才需上场。
萧玉堂是个聪明人,不会真的认为薛云妙成了主力,稍微思索一下就会猜到她是诱饵。
也确实如此,她只是个诱饵。
然而目的是暗度陈仓。
沙场之中,每一个兵都有其用处,这是萧况逢说的。
薛云妙的用处就在敌方对她的警惕心不高,明知她是诱饵后,更会将她放在一边不管。如此之下,薛云妙就可以最大程度的自由行动。
她去哪里都不会有人在意。
于是最后那一刻,她骤然出现在球边,
一球定下胜负。
“你!”
明白过来一切的宁娇气得眼睛都红了,不甘心道:“你们使诈!”
“兵不厌诈。”
“我不听,这场不作数,就是你们使诈!”
她伸手捂住耳朵,另一只手中的球杖不小心甩出去,狠狠打中马身。
骏马当即用力挣扎,发出长啸,绕着球场发了疯地狂奔。薛云妙吓得背脊绷紧,双手紧紧拽住绳,随着马匹剧烈烈颠簸。
“荔娘!”
“妹妹!”
耳边传来一阵阵叫喊。
薛云妙紧贴着伏在马背上,脸颊被风刮得作痛,根本没办法抬头睁眼。
就像片飘飘摇摇的浮萍,随时会被巨浪掀翻。
忽的,有什么声音靠近,接着背后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