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想碰碰她。
恰好这时女子眉头皱了皱,发出一声听不清的呓语。
手悬在空中,没有再往前一步。
*
薛云妙醒来时,榻边已经没有萧况逢的身影,问了春鸢,得知他今日要留在兵部办事,很晚才回来。
心想着,自己待在家中空度日只会不安,于是便打算回一趟薛府。
薛钊不在府中,薛洄这段时间跟着一位禁军教头在学功夫,每日回来得也很晚,不过正好薛润在。薛云妙不能直接告诉他自己重生了,知道将来爹爹会被人诬陷贪污,但可以借萧玉堂回宫后对太子的威胁,问问他的对策。
薛润听后,却是她话中的指出一点:“陛下虽将萧玉堂召回宫中,却未必是想让他当太子。”
“可是陛下几个子嗣里,算上萧玉堂,他的资质才是最好。”
哪怕她厌恶萧玉堂,也不得不承认萧玉堂的聪明才智远胜过太子。
“萧玉堂才智京城皆知,但对陛下而言,他始终是外人。一个曾经当过下臣子嗣,冠过外姓的儿子,陛下不会肯将皇位给他。再有一点,”薛润语气不重,但却格外让人安心,“陛下曾召见过我,有意提拔我为左春坊中允。”
左春坊乃是詹事府内部机构,主要管的就是太子奏请和讲读。
薛润现在虽然官职不高,但当初可是科举状元,由他来做太子近臣,这背后的深意显而易见。
“当初历经祭天后,太子声名狼藉,陛下虽然有过犹豫,却依旧没有下旨废黜,足以说明陛下想要的太子,只有这一位。”
薛润被召见的次数不多,但仅从这些细微里,就清清楚楚猜到了陛下的决断:“只要是按照圣旨下令,萧玉堂绝当不成太子。”
“那他会不会用别的手段?比如伪……”
戛然而止,她猛地收住声。
薛润神色凝重,猜到了她想说什么,但更沉重的是,他竟真的觉得会有这样一日到来。
“不管如何,萧玉堂若要顺利登上皇位,必要铲除我们这些太子身边的人。”他拧紧眉,想到另一件事,“今日爹爹回来我便会和他商议以防万一,你别担心。”
这正是薛云妙来此的目的,她暂且放下心,道:“哥哥在翰林院里,也要万事小心。”
薛润:“嗯。”
兄妹俩又聊了一会儿。
正逢午饭时间,与薛母一同用了菜肴。
饭桌上薛云妙忽然想起再过段时间就是薛润生辰,于是问道他们打算如何举办。薛润不喜欢大张旗鼓,但是奈何母亲想要热闹地庆祝一回,所以还是应下了大操大办的事。
“那……要请宁家小姐吗?”
话出口,薛润显然抖了下。
以前宁娇就喜欢找他。马球会让她丢了脸后,稍微收敛一点,但不多,还是会用各种千奇百怪的借口跑来薛府。
要么是风筝飞进来了,要么是丫鬟跟薛府家丁私奔了,要么就是得了相思病半死不活,非要见他一面才能缓口气,次数多的都快像住在这。他已经对这个名字产生了阴影,听听都要心颤。
薛母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哥哥不让请,所以没邀。不过娘亲觉得这宁府的小姐挺可爱的,配你哥这古板性子正正好。”
薛润正色肃穆:“娘。”
“好好好,娘吃饭,娘闭嘴。”薛母埋头吃饭,眼里笑意却半点藏不住。
薛云妙:“大哥,我可不觉得宁小姐是你不请就不会来的人,”
薛润少见的有点逃避起来:“到那时再说。”
用过午膳,薛云妙在院里陪娘亲做刺绣,薛润在一旁煮茶看书。没过多久,春鸢忽然急匆匆过来,走到她旁边附耳道:“宁小姐到咱府上来了,正等小姐您呢。”
“她怎么忽然来了?”
“不知道,只说是有事找小姐您,还说小姐若是不快点回去,肯定要后悔。”
薛云妙忍不住看了看自家认真读书的兄长。
毕竟宁娇每回去萧府找她,都逃不开薛润的原因。
她没刻意收着目光,很快被薛润发现,疑问:“何事?”
“兄长的桃花真是顽强,都追到我府里来了。”
她半开玩笑道。
薛润表情一僵,手里的书也拿不住了,莫名地有些掩藏什么的感觉,语气苍白:“那你下回将门关紧,别放她进来。”
“可哪有将姑娘家关在门外的道理。”
“她才不算姑娘。”薛润抿紧唇,声音很低,“哪有姑娘会那样……”
说到后面,面颊竟然泛红了。
薛云妙看在眼里,不禁诧异。
该不会……
“兄长,”她咽了咽口水,充满好奇地兴奋问道,“宁小姐对你做什么了?”
第73章 宁娇
薛润似听见什么惊天可怖之事, 猛站起来,撞动身下重有数十斤的石凳发出咕咚一声。
眉骨压低,向来板正沉稳的青年, 此时却透出几分罕见的慌乱。
“一派胡言, 她与我毫无关系!”
薛云妙:……我还没说什么呢。
但薛润越反驳, 这里头的事就越有古怪。
哪怕是泰山崩于前都不会动动眉头的人, 遇见什么事会如此紧张呢?
薛云妙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一点端倪。但还未等她问出口, 薛润自己就站不住了。
“我还有事,先回屋了。”
急匆匆地抛下这么一句, 然后转身便逃跑似的快步走远。
……
回到府里,宁娇正蹲在池塘边玩弄锦鲤,手里的小石子一颗一颗砸进水中,水花噗噗溅起。
身边丫鬟率先看到了薛云妙, 蹲下在她耳边提醒,宁娇这才抬头看起来。
目光上下一扫, 随即皱眉:“你怎么那么慢?”
客人反倒责怪起主人来了。
薛云妙心里无奈一笑。
“宁小姐怎么忽然想到来寻我了?”
闻言, 宁娇两手叉腰, 得意地哼哼两声:“那当然是有重要的事,而且一定是你想知道的事!”
“哦?”她有点兴致了。
“不过不能在这说,”她瞥向周围的几个丫鬟,“进去再聊。”
“好。”
两人进屋, 摒退了所有丫鬟。
桌上摆着两盘糕点,是后厨刚做好送来的, 一盘豌豆黄, 一盘马蹄糕, 软糯鲜甜,稍一凑近便能闻见诱人的香味。宁娇自进屋就盯着它们不放, 饿狼似的眼睛发亮,不断吞咽口水。
薛云妙心想她一个千金小姐,宁府也不至于虐待她不给饭吃,许是饿了。正要开口,转而便想起上回七夕时她来府里,也是这样饿得眼睛冒精光。
听宁娇自己说,好像是在节食减肥。
……这都多久了,还没放弃吗?
宁娇不胖,只是生得丰腴娇俏,比起薛云妙这样常年病恹恹的人来说,多些肉感。
看她饿得这样如狼似虎,眼睛冒光,却还努力地掐着裙摆强忍。
薛云妙心觉可爱,抬手将盘子推过去。
宁娇猛然睁大眼,“你,你不要以为我会吃你的东西!”
“上回七夕你来我府里也吃了,这回怎么就不能吃?”
“……那是你上次诱惑我!”
“嗯。”薛云妙莞尔,“那这回诱惑,你吃不吃?不吃我便让下人端出去了。”
说着就要招呼人进来。
宁娇连忙把两个盘子往怀里一塞,宝贝似的护住。
薛云妙笑而不语地看着她。大抵她自己也觉得害臊,涨红脸蛋微微低下头去,但是片刻后又猛地抬头,一副清醒过后觉得自己不能屈于人下的坚定表情。
“……”
她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好了,宁小姐到底来寻我是何事?”薛云妙将话题引回正道上。
宁娇刚将一块豌豆黄塞进嘴里,三两下咽干净,但却没有直接开口而是揣起胳膊看着她。
薛云妙心细,哪能看不出她这是想要做交换。
能让她主动来找自己,除开兄长就没有其他了。
而最近和兄长有关的事情是……
眉毛一挑,“宁小姐想参加我兄长的生辰宴?”
宁娇怔住,呆呆感叹:“你好聪明,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好吧,确实如此,只要生辰宴那日你能带我进薛府,我就把事情告诉你。”
“好。”
“你若是不答应,那我就便……”话弯骤然一转,皱眉,“你同意了?”
好简单啊,她还有一大堆说辞呢。
“是,我同意了。”
若换作以前,她也许还要思考思考兄长的意愿。但就刚刚薛润的表现来看,似乎这并非是一意孤行的单恋,那生辰宴带她去倒也无妨。
“所以可以宁小姐直说了,你到底知道了什么,又或是,看见了什么。”
精心准备的说辞付之一空,宁娇不是很高兴,但又找不出出气的点,只得扁了扁嘴,道:“今日我去了鸿胪寺。”
薛云妙嗯声。
宁娇的父亲宁大人在鸿胪寺当职,她去那不奇怪。
“你还记不记得鞑靼来的那位三皇子,叫阿尔桑的。”
“记得。”
薛云妙微微坐直起来,透出几分认真。
能从宁娇口中听到阿尔桑的名字,证明她要说的绝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
“你遇见阿尔桑皇子了?”她反问。
“是啊。”宁娇露出嫌弃。
她可还记得皇宫那日,阿尔桑是怎么当着众官员和家眷的面强请薛云妙喝酒的。她虽然不喜欢薛云妙,但更讨厌这些鞑靼人。
“更关键的不在这里,而是我碰巧看见那阿尔桑时,还有另一人在。”
阿尔桑不知道用什么理由长期呆在了京城里,这段时间都住在鸿胪寺驿馆内。以他的身份,不适宜和京官亲密接触,是以她看见那人时才会格外诧异。
“你猜猜看,我碰见的是谁。”
薛云妙指尖微停,都没有多思考,道:“萧玉堂?”
宁娇愕然:“你脑子还真挺好使的。你怎么猜到的啊,我应该没透露什么吧?”
是没透露什么,但能跟她扯上关系的,京中也就那几个人。排除一下,自然就锁定萧玉堂。
只是萧玉堂竟会去见阿尔桑……这完全可以说是坏消息了。
“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
“没有。”宁娇吃着糕点,回想了下,“不过鸿胪寺的官员跟我说,萧玉堂不是第一次去找阿尔桑了,之前他们就见过几次面,但因为都有其他官员在场,而且停留的时间也很短,所以没人在意。”
她一边说,一边漂亮的眼珠望向温婉女子,没想到对方正好看着自己。当场被抓了正着,那双聪慧透彻的眼睛映着她的模样,脸上的心虚一览无遗。
“无人在意,那你为何会想到来告诉我?”
宁娇本来就觉得自己做的事情不道德,被她这样直白问出来,霎时间恼羞跳脚:“那还不是因为你!”
“……啊?”
她表示自己真的很无辜。
“谁让你之前喜欢萧玉堂!再加上你现在搬出长兴侯府了,肯定没机会见到他,我才,才特意把他的消息拿过来跟你分享的!”
对陷入情深的女子而言,爱慕对象的一举一动可最重要了。
“……”
一阵哑然,对这句话竟然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反驳。到底是为何,她和萧况逢都成亲如此久了,宁娇还会觉得她对萧玉堂情根深种?
太晦气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
宁娇坐回凳上,看她一脸吃了糠咽菜的样子。
长叹一口气,薛云妙觉得不能再任由宁娇这般妙想天开下去了。
郑重道:“宁小姐,我必须三令五申与你说明白,我并不爱慕萧玉堂,在我决定嫁给萧大人的那刻,就已经和萧玉堂断干净了。”
“……”她听得一愣一愣的,“可你之前不是还……”
“年少时喜欢过的人,原本就不作数。你是听了萧翩君的话,还是听了其他人为萧玉堂抱不平,所以一直以来才会这样讨厌我?可我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和萧玉堂说清楚了,我不喜欢他,也不会再喜欢他。事到如今,一直以来死缠烂打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宁娇手足无措起来,“我…你……可是翩君不会骗我的。你明明就是——”
“她和你说我水性杨花,是吗?”
宁娇倏然闭紧嘴,不敢吭声。
薛云妙气笑了:“宁小姐,你真的该好好认识下萧翩君了。她淹死过多少奴仆,对自己的兄长有多不敬,年少时是怎么联合其他公子小姐在背后辱骂自己的亲人,设计陷害他,这些事情,无需我告诉你,你且去随便拉个与她关系密切的人来问,都清楚。”
不仅仅是为自己被谣传而气愤,更是为萧况逢曾经的遭遇而不甘。
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只是听了一句话就开始胡编乱造,可他们懂什么呢?连长兴侯府都没进过几次的人,却将一切说的信誓旦旦,丝毫不在乎自己做下的事情有多恶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