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爱,本来就没有多到让人在不被伤害中长大,却也没有少到能让人心安理得地反孝。”
佟霖愣一下,小时候她总会下意识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怀疑自己是哪里做的不好,她努力学习努力工作努力成为别人家的孩子。
当她发现无论怎样提升自己都无法改变现状时,她的脑袋里总会冒出想要断绝关系的念头。
她将自己视为怪物,疯狂掐掉这些想法,继续被佟母以爱之名绑架,陷入无限循环中。
林景舟不动声色地直视佟霖错愣的眼睛,神色严肃:“至少你要相信,深陷这样怪圈的你不是另类。”
他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异常低沉,像冬日火炉燃烧声。
在这个寂静雪夜令人无比心安。
恍然间,佟霖有种想哭的冲动,不在被关在门外时,不在被行李箱绊倒时,而是在此刻。
时间暂且停留在此刻。
不知道过了多久,佟霖抬眼望向林景舟,一字一句地说:“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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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卧浴室浴缸在到家前就放好了水,佟霖泡了足足有一个小时,整张脸都被蒸汽熏得通红,疲惫随之减退。
佟霖随意用毛巾擦了两下头发后便嫌麻烦,干脆披着长发自然晾干。
南湖湾通铺了地暖,即使光脚走在地板上也不用担心感冒。
她边推开房门想倒杯水,边在心里默默提醒自己明天记得买浴帽。
林景舟正站在岛台边煮茶,她好奇凑上前,“好香,这是什么?”
林景舟专注火候,背对着佟霖,闻言回答:“姜茶,加了玫瑰露。”
茶壶沸腾冒烟,林景舟关火,他倒了两杯在杯子里,随后递给佟霖一杯。
“你尝尝,阿姨自己做的玫瑰露。”
杯子是纯白陶瓷款,暗花刻纹,只有在对光条件下才能看清花纹,很符合林景舟的审美。
佟霖正好口渴接过茶杯,刚烧开的水温过烫,她低头吹气,升起的水雾朦胧了对面肆无忌惮的直视。
低头抿了一嘴,姜茶味冲霸道了整个口腔,回甘却是玫瑰花瓣的清甜,她由衷称赞:“好喝。”
林景舟靠在岛台上,一手撑在桌面,一手拿着茶杯,饶有兴致地看着佟霖意犹未尽的样子。
佟霖注意到没有收敛的目光,她正要道谢逃走。
林景舟开口:“佟霖,我们谈谈。”
见他一脸肃然,佟霖不禁疑惑,“我们刚刚不是谈过了吗?”
林景舟摇摇头,“不是,就只谈我们。”
说到“我们俩”时,林景舟语气停顿,手指在佟霖身上指了指,仿佛在圈重点。
佟霖带了满脑子的困惑,跟着林景舟走进书房,这个房间她从来没有进来过。
装修风格采用粗旷大胆的现代工业风,整墙的白色书柜,中间摆放了两张超大办公桌。
说直白一些,更像是办公室,还是装修公司样板间那种。
佟霖在心里嘀咕在这里工作与学习一定很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林景舟侧着身子替她打开门,“先等等我,我去拿个东西。”
佟霖被独自留在房间里,她环顾四周,整个房间最吸睛的就是书柜两边的两层透明开放柜,一边里面整齐摆放了各类昂贵相机,另一边则是照片墙。
她对相机没有研究,只知道这整整一柜子相机绝对价值不菲,但她明显更对照片墙感兴趣。
一整面墙上人物照片很少,只有林景舟身着学士服与林老爷子的合照,本科硕士博士一共三张,记录了林景舟由青涩走向成熟的全过程。
剩下大部分都是风景照,有的在国内,有的在国外,大部分都是佟霖只曾经在网络上的见过的地方。
林景舟不知何时端了杯姜茶站在佟霖身后,姜茶辛辣遮住了林景舟身上的雪松味,比人声先一步达到。
“这里照片大部分都是我假期义工旅行时拍的。”
“边打工边旅行吗?”佟霖来了兴致,转身歪头,像是在说疑问林家的小孩也需要勤工俭学吗?
林景舟拉开椅子在办公桌前坐下,他轻笑道:“义工旅行更像是一种生活方式,可以更深入地融入当地,了解当地文化。”
佟霖浅浅一笑:“真好。”
她活得太压抑,由衷地羡慕能肆意潇洒的人,大海、高山、草地、夕阳,这些绚丽的大自然馈赠就应该赠予他们。
“你要是感兴趣,我们可以这次寒假出发,去哪里你来定。”
“真的?”
佟霖最想去西藏,她的小红书收藏夹里有一个专门的西藏分类,她幻想能够有一天能穿过旷野的风,体验雪山的纯洁与真挚。
无奈步入社会后的时间、金钱都是她匮乏的资源。
她的眼眸一亮一亮,脸颊还带有浴室的余晕,湿润的长发原本披在肩后,却随着动作幅度落在胸前,水珠浸湿白色棉质睡衣布料,隐约可见一抹春光。
林景舟神色一沉,喉结滚动,他伸出手遮住佟霖的眼睛。
视线骤暗,手指缝里透出来的光不足以窥探林景舟的表情。
在黑暗中人让她浑身感官都变得高度灵敏,佟霖甚至能猜到林景舟煮姜茶时不小心打翻了玫瑰清露,不然手上残留的玫瑰清香为何会如此馥郁。
像是闯入冷冽冬日里的不速之客,引来无限遐想。
面对突如其来的动作,佟霖结巴:“怎……怎么了。”
林景舟答非所问:“外面下雪了。”
他的嗓音略显沙哑,似乎在克制些什么。
佟霖一动不动地站定在原处,小心翼翼地试探:“我可以……走开了吗?”
她的话惊醒他,他意识到此刻的动作有多逾矩,无厘头的动作,如他乱成一团的思绪。
他骤然收回手,重获光明的眼睛暂时不适应强光,佟霖模糊的视线下依稀可见林景舟撇开的目光。
佟霖的心往下一沉,她僵硬地转身,装作不在意地继续阅览照片墙。
她不理解林景舟突然间的失态,但她心知肚明他们只是用一纸婚约联系的陌生人,林景舟能答应婚约,好心收留她,不过是平等的利益交换,他需要应付家中长辈的催婚,她需要向外的自由。
她不应该得寸进尺,应时刻谨记贪心不足蛇吞象。
话题就此在这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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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打破沉默。
林景舟抬头看她的背影,语气已经恢复如常:“你先说。”
佟霖在整片墙里找到张熟悉的照片,她指了指:“这是波士顿的跨年烟花晚会吗?”
熟悉的灯光布景,与佟霖在波士顿时见到的如出一辙。
“是的。”
佟霖有意打破两个人之间的尴尬,接下来这段日子里还得朝夕相处,长期生活在太过拘束的环境下人也会压抑。
她吐吐舌,“这和我交换那年的晚会一模一样,真是有种认真的敷衍。”
“应该是我博二那年,跨年夜在朋友家楼顶开party,他家视角正好将烟花广场尽收眼底。”
佟霖侧身望向林景舟,眨眨眼,“博二?”
佟霖诧异,林景舟博士二年级应该正是她正好去波士顿交换那年,两人竟然在同一时间差不多的地点观赏了同一场烟花表演。
时间好奇妙。
“你博士不是在加州读的吗?”
林景舟挑眉,一副你怎么这么清楚的调侃表情。
佟霖摸了摸鼻子,心虚地干笑两声。
她总不能说她前几天研究科研助理招聘时在学校官网上仔细分析了所有转化研究院导师的介绍,顺带瞥了眼他的履历。
光那条整页都放不下的博士期间学术成果,已是她可望不可及的高度。
“校庆那天,李老师是这样介绍的。”
佟霖心虚扯谎时眼神不自觉向上瞟,林景舟一眼看穿也不戳破。
“博二的时候实验一直没有突破,导师就推荐我去波士顿学习了半年。”他耐心解释,低头扯开桌上的包装袋,“粉丝汤洒了,你是不是没吃晚餐,尝尝这个酥皮鸭。”
佟霖这才注意到桌上摆了个没见过的食品袋,油脂渗出标有老字号的纸袋包装,林景舟打开包装时,酥皮鸭的咸香味瞬间溢满整个房间。
“在M市买的,据说是当地老字号。”
林景舟面不改色,丝毫没提及排队一小时的事,他只担心时间已经过了七个小时,回到南湖湾时酥皮鸭早就凉透,虽然用了空气炸锅复炸,但不知是否会影响口感。
佟霖抽开椅子在林景舟对面坐下,笔记本电脑刚好横在俩人中间,只露出了个脑袋。
“要不我们先开始谈吧。”
“但我饿了。”
会议一结束就马不停蹄地排队,又是赶飞机,又是一落地后便赶去苏南,林景舟饿得前胸贴后背。
佟霖没再拒绝,一晚上苏南苏北来回折腾得够呛,更别提酥皮鸭的香味扑鼻,她早就食欲大开,偷偷咽口水。
只是她总觉得气氛从林景舟进书房时变得诡异,所以内心还是希望能尽快结束谈话。
佟霖接过林景舟递来的一次性透明手套,刚从空气炸锅出炉的酥皮鸭鸭块上还嘶啦嘶啦的冒着油,拿在手上还有些烫手,入口却是恰到好处的温度。
酥皮油香脆嫩,特制卤汁微辣偏鲜,鸭肉肥瘦相间香嫩多汁,是佟霖喜欢的口感。
“这个口感很像我的一个师姐做的,她也很喜欢挑选前脯肉做酥皮鸭。”
佟霖不禁回想起交换时被邻居师姐一家微胖的日子,不善厨艺的她在一次弄响厨房警报后被隔壁夫妻邀请共进晚餐,在那一段时光里她沉心实验,两耳不闻窗外事,有事没事就去隔壁蹭饭,也算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回忆。
四分之一的酥皮鸭,堪堪够两个人分,佟霖吃了一半,像个餍足的小猫咪,大方地将最后一块让给林景舟。
她收拾了一片狼藉的桌子,顺手拿起摆在桌面上的A4纸,应该是林景舟和酥皮鸭一同拿进来的。
佟霖的近视有近300度,平时没有戴眼镜的习惯,她眼神微眯,凑上前看。
“协议婚姻”的四个大字突然闯入视线。
佟霖惊得立马丢掉手上的纸,纸张没有重量,又轻飘飘地落回桌上。
她顺手拿起手边的姜茶,一时忘记姜茶还有些烫口,猛得喝了一口,舌头最先感知温度,一时间吞吐两难。
时隔二年多再次见到这张被她尘封在梳妆台桌子里的协议书,佟霖的震惊程度不亚于在唯物主义者见到了鬼神。
她咽下姜茶,缓了一会,才用不解的眼神望向对面,“你……你拿着个出来干什么?”
林景舟笑笑,不紧不慢地吃完最后一块鸭块,脱下一次性手套,慢悠悠地擦了擦嘴。
“当然是和你重新谈谈这个协议合约和……”
林景舟身体朝后靠,姿势舒适,与佟霖紧绷的状态截然相反。
他将电脑显示屏转到佟霖面前,“离婚协议书”的字样放大在眼前。
是佟霖发到林景舟邮箱的那版。
原来他早就知晓过这篇邮件,又偏偏在她面前装作一无所知。
佟霖双臂抱胸,以一个自我保护的姿势,仰头瘪嘴道:“那行吧,林先生,我们谈谈。”
佟霖开口先喊林先生,拉远两方距离,确实符合谈判环境。
林景舟注视着佟霖的眼睛,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也不着急开口,任凭时间在对视中流逝。
林景舟不愧是做老师的料,佟霖终是败下阵来,率先撇开视线,就听见他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带有质问的语气。
“我们当初的合约婚姻签了多少年?”
“三年。”
“现在过了多久?”
佟霖对答如流,“两年半。”
林景舟不紧不慢地说:“那佟小姐现在提出离婚是不是违约了?“
佟霖理不直气也壮,摆烂道:“你这合约又没有违约金。”
“再说了,明明是林先生多年不在国内,我提离婚是再正常不过。”
林景舟笑着问:“那佟小姐的意思是如果我在国内,你就不会?”
佟霖脸上一热,抬头瞥了他一眼。
一股热流从头窜至脚底,林景舟收回眼神,咳了咳嗓子,语气放缓:“那对于余下六个月零二十天的协议婚姻,你怎么看?”
她摇摇头,如实回答:“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现下他俩每日共处一室,这婚到底离还是不离,是个尖锐的问题。
“我认为针对目前的状态有必要重新草拟一份试婚合约。”
“一、甲方不能一味逃避乙方的接近,比如共进晚饭、周末约会等。”
“二、甲乙双方都需要配合对方家庭关系,履行正常夫妻家庭职责,比如出席必要的家庭宴请。”
“三……”
林景舟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像是流畅得像在打太极拳,佟霖撑着脑袋,感觉自己在不知不觉地被林景舟牵着走,而林景舟绝对是有备而来,对合约内容了如指掌。
她自知已在下风,于是出声打断,伸出手指,比划了个三。
“三、甲方如若对乙方的接近感到不适时,乙方必须立刻停止举动。”
她喝了口姜茶,顿了几秒,手指比划成四。
“四、甲乙双方都无需忍受双方家庭长辈的无理要求,比如何时养育后代等一系列问题时,二人需统一战线。”
林景舟点点头,这些都是他站在佟霖角度没有想到的事,他将佟霖所说的一一补充,随后眼神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还有要补充的吗?”
佟霖摇头:“目前就这些了。”
打字的手指终于停下,林景舟说:“佟霖,给我们彼此六个月的时间和机会,如果六个月后你还是没有……”
他顿了顿,将暧昧的话吞下,又更换了措辞:“如果你还是觉得这段婚姻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我仍不是一个合格的结婚对象,那我们再去领证。”
“领离婚证。”
佟霖有点被林景舟的严肃表情震慑到,她放下戒备,正色道:“好。”
俩人的目光都盯着打印机工作,咔嚓声是整个房间唯一的声音。
一式两份,佟霖的名字签在林景舟的签名旁边,字体潇洒随意清秀、瘦劲,舟这个字的连笔简直如鱼得水。
佟霖偷瞄了一眼正在低头垂眸签字的林景舟,淡如水行如舟,她想到一个词――字如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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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遇上人贩子绝对是被人卖了,还在一旁乐呵呵地帮他数钱。”
佟霖躺在床上和余菲打电话,余小药师难得不需要值夜班,俩人终于有了通电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