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指沾满洗面奶泡沫,来不及放大图片,只看清林景舟的文字消息――【看来物种不同也不能聊综述了。】
一时没能理解林景舟的话,只当林景舟的工作狂病又犯了。
随后她低头洗净脸上的泡沫,用力甩干净水,才不紧不慢地点开照片,聊天记录上显示“该消息已撤回”。
很明显,又在钓她。
佟霖不解。
【lin:什么意思?】
她有点反应过来了,连发两条消息。
【lin:综述???】
【lin:是期刊杂志社给消息了吗??】
对面没有回复,综述投稿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收到回信也在情理之内。
佟霖急不可耐地打开邮箱,果然有一条未读邮件安安静静地躺在列表里。
光从标题来看,能看出是杂志社的回复,但一般sci投稿无论是拒绝还是接收都会获得杂志社的回信。
佟霖的手指有一丝犹豫和颤抖,她缓了会,深吸了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
一边安慰自己sci投稿很少一次就被接收的,一边“Minor revise(小修改) ”的巨大字母占据整个视线。
微信聊天界面里第二张图片姗姗来迟,是一张微敞开的房门,房门号771。
林景舟的消息言简意赅。
【Lin:零点前。】
【Lin:等你。】
佟霖的呼吸正在变沉,嘴角疯狂上扬,心口在松动,嘴却硬得要命,她发去一个不屑的表情包。
【lin:我又不是童话公主,难道零点后就要变回灰姑娘吗?】
手机屏幕上出现一行“对方正在输入中”,少顷屏幕上又恢复昵称。
佟霖等了有五六秒,手指在颤动,林景舟的消息映入眼帘。
【Lin:My Cinderella,The pumpkin cart and knight are ready for you.】
(我亲爱的公主,南瓜车与骑士都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第53章 蝴蝶
小莫山度假景区的某单人套房里, 光线昏暗,男女交叠的身影映在繁复墙纸上,光影随着月光漂移与动作变化晃动, 像是一副轻逸动态墨水画。
“是这里吗?”
佟霖抬眸,面朝男人结实的胸膛,难言的紧张使她小心翼翼试探性地问。
林景舟神色晦暗不明, 喉结上下滚动, 带有男性特有压迫感。
他命令道:“再往下一点。”
佟霖的手指动作开始变得快速,在空中晃动着的纤细手指在倾洒的月光照射下显得更加轻盈,像是舞台剧剧中的高潮部分。
一时间里晦暗静谧室内只有男女沉重呼吸交换的声音。
房内唯一光源照射在女人的侧脸, 衬得一双大眼睛更加黑亮, 佟霖有一瞬的停顿, 又问:“现在怎么样?舒服了吗?”
林景舟未答, 舞台剧曲终人散, 佟霖手部动作停止,男人曲背朝下,男女身影彻底重叠。
良久,林景舟眼微垂, 眉毛紧锁, 闷哼一声:“嗯……”
下一秒, 房内像是得到林景舟的指示一般,明亮灯光重新照亮这个现代化奢华的单人套房。
顺着多处光源清晰可见大理石茶几上摆放着两部笔记本电脑和数个文件夹, 以及眩目夺丽的水晶灯下佟霖幽怨的目光。
床头的座机电话响起, 是酒店前台就夜晚电压不稳,短暂停电的道歉。
林景舟快速结束通话, 重新站回佟霖的身后,深邃的目光紧盯着电脑屏幕, 他启唇:“继续。”
再次得到指令,停滞在键盘上方的手指猛抓了一下后脑勺的头发,佟霖不轻不重地踩了他一脚,娇嗔般吼道:“林景舟!!你是不是魔鬼!!!!”
“Figure这个色号和位置不是挺好的吗?你是不是在吹毛求疵!”
大半夜的,发微信钓着她,什么附近的夜市,什么敞开一半的房门照片,都是虚晃一枪。
害得她向田甜发了誓,保证不出去吃独食,才获得的短暂出行机会,竟然被林景舟箍在这里修改综述稿。
况且期刊回信里只列出六条主要修改意见,林景舟竟然能将它掰碎了分析,重新列出近二十处修改。
除去文章本身结构内容上的重大修改,还有一些细枝末节――figure配图用色不够亮眼舒适、偏向口语化的英文书面表达、以及各种小到不能再小的排版格式问题……
佟霖回想起一小时前,她在电梯口处偶遇了长明药业的老同事Anna和Kate,刚跑完温泉的二人邀请她去负一楼的酒吧小酌。
佟霖晃了晃手中用来掩人耳目的电脑,故作惆怅道:“哎……亲爱的不是我不想去,是导师找我修改综述。”
Anna投来惋惜的眼神,佟霖作势摆摆手和他们分手再见,但在电梯门合上的一瞬间完全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结果一语成谶,她瘪着嘴花费了一个小时的时间也才修正好第一条修订意见。
男人的嘴会骗人的鬼,还什么Cinderella,哪家公主在春节年假前一天晚上还在修改review article的。
佟霖暗诌,林景舟的邮箱里收到的不应该是sci期刊杂志社的回信,而是迪士尼法务部的律师函。
林景舟倒是面不改色,垂眸对上位于在电脑边上的视线:“生气了。”
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他单手撑地在厚重的地毯上坐下,信手揽住佟霖,脑袋搁在她的肩脖侧,耐心解释:“我给你们选的期刊是国外的,国内在放年假,但国外不放假。”
“我们早一点按照期刊的意见把修改稿发出去,就能赶在你和陈闻哲申请博士之前见刊,online的时间越早对你们申请博士越有利。”
佟霖闷声应:“我知道的。”
她知道林景舟加班加点都是为了她和陈闻哲能够顺利申请博士,不用再在科研助理这样不上不下的职位上蹉跎岁月和才华。
因为期刊杂志社的回信时间是个不确定的因素,运气好的话可能在一个月之内收到最终结果,也可能在主编邮箱里卡近半年时间。
加上疫情以来,中/美关系紧张,国外有很大一部分期刊都拒绝接收中国学者的学术论文,甚至恶意拖延时间,迟迟不给回复。
这次的review article在短短一个月时间就收到了审稿人的意见已经是非常不易,属于运气与实力的双重buff加持。
佟霖又把期刊回复的意见认真地浏览了一遍,还是不自觉地嘟囔:“可是我申博也是23年下半年的事耶……”
他笑:“没有考虑过国外的学校吗?就这么想做我的师妹。”
林景舟顺着玩笑话,试探性地问出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对于一个有目标和追求的科研人,要想得在今后得到更好的资源,出国读博是最佳解。在国内内卷的大环境下,只有拥有国外留学经历的人才可能留在资源配置积累较多的高校。
但他们一直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林景舟是这样,佟霖也是。
佟霖不以为意,掰起手指,认真数给他看,“你看我读博最少花费三年的时间,可能博后还需要两到三年,如果我申请国外的学校,那你岂不是守至少五年的活寡。”
她干咽了咽,回过头望向林景舟,他穿了件宽松简约的白色居家服,柔软的面料质地配上柔软蓬松的发丝,少了往日的疏离感,一个居家温和的林景舟活生生地立在她面前。
一想到这样的林景舟独属于她,佟霖实话实说:“而且,我会很舍不得你的。”
数秒安静的对望后,林景舟敛了敛嘴角的弧度,声音低沉,“嗯,我也是。”
对视不过须臾,许是谈到莫须有的离别,他们的情绪都有些低落,依偎温存的两个人以一种距离更近的方式背紧贴胸膛拥抱着。
林景舟柔声道:“修回意见的第一条改完就回去吧,这两天好好休息,我们争取年前修订完再把文章投出去。”
“真的?”佟霖眼睛一亮,像是幼儿园分发下午茶时捡漏了一颗多余糖果的小孩,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在水晶灯下亮得艳丽。
林景舟应声颔首。
他也知道佟霖这段时间昼夜颠倒,她不仅要负责自己那部分的实验,还要负责实验室报账等一切七零八碎但熬人的琐事,甚至还能挤出时间准备训练营。
林景舟能强烈地感觉佟霖就像是一株极力吸取养分的树根,告别科研三年的她找回了科研状态,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长,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深深扎根于土壤以下。
他想助她一臂之力,想见山茶花开,却也不希望揠苗助长。
佟霖重新将注意力转至电脑屏幕上,Figure配色修改已经完成,她将上下游引物在图中的位置调整到最显眼的地方。
在得到高要求的林景舟的应许后,她如释重负地关上作图软件。
佟霖快速整理好自己的电脑,哼着破碎的短视频bgm,踏着轻快的小碎步走到玄关处。
手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像是惦念起这个原本美妙的夜晚,声音透着点哀怨,“我走了,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林景舟的目光仍盯着电脑屏幕,他耸耸肩,不置可否,“晚安,好梦。”
佟霖垂眸,她感到低垂的睫毛阴影里隐藏着她所有的膨胀情绪,“哦,晚安。”
她又强调:“我真的走了。”
林景舟没应声,只是视线偏向玄关处的背影。
门把手向下按到底,手上的力道一松,门把手的弹簧回弹,佟霖转过身来,眼睛滴溜地四处张望,极度不自然地撒谎道,“门口好像有人。”
在佟母的严苛教导下,没怎么撒过谎的佟霖,心在砰砰直跳,废话像车轱辘般卷来,“我再等会,等人走了我再出去好了,要是现在出门撞上了,你在长明的名声就臭了。”
她接着口不择言:“保不准明天你就上新闻头条,A大某学院教授半夜以学术交流约谈美女助理!学术不端!教授变禽兽!”
林景舟被逗笑,微挑挑眉,表示不相信,他作势起身,朝玄关走过去。
见男人逐渐逼近的步伐,她彻底慌了神,不知道是慌不择路的选择,还是蓄谋已久的盘算。
“三、二、一。”
佟霖快速飞跑了过去,路过玄关处的衣柜,路过盥洗室,左脚撞上客厅餐桌桌角,不合脚的酒店拖鞋散落在茶几处。
她没在意。
她只是无比庆幸长明药业看人下菜碟,单人套间面积是她小标间的三倍大,大到她可以小跑助力,大到长裙被暖风吹鼓起来,飘动的裙摆化做蝴蝶的羽翼,心口在松动,破茧在成蝶。
林景舟停下向前的脚步,站定在原处,视线紧盯着直晃晃闯入他的世界的紫色蝴蝶。
呼吸逐渐与向他飞舞而来的蝴蝶翅膀同频率,悸动的内心听见了翅膀煽动的细小声音。
他张开双臂,以一种悬空托抱的方式牢牢接住佟霖。
腰侧一紧,是佟霖本能地夹住他身体的大腿,她的四肢紧箍着他,像是蝴蝶为花停留。
她的声音是躲进怀抱里的闷声,在温暖的怀抱里沉沦,不由得感叹:“林景舟,我好喜欢你啊。你怎么会这么好。”
怎么会这么喜欢你呢。
佟霖给予林景舟百分百的信任,双手不再抱住他的颈脖,而是缓缓捧起他的脸颊,垂着眼睑轻轻地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林景舟托抱的手臂青筋又一次暴起。
他们静静地对视良久。
林景舟的喉结动了下,眸中在闪动着光,他将她欺压在墙,黑发如瀑散在贴满丘比特的欧式壁纸上。
吻落下前,林景舟哑着声应:“I love you too.”
随后他们拥吻在一起,比以往的吻更加强烈,像是两种交兑相混的浓酒,没有任何软饮缓冲,佟霖感到他们每一次空隙的呼吸里都是浓烈辛辣的酒精味道,不善酒力的她晕乎乎地沉浸于此。
她说我好喜欢你。
他应我爱你。
第54章 第三者
这个拥吻绵长又窒息, 唇舌紧紧勾缠,他们像是靠着本能相互缠绕的新生藤蔓,在严丝合缝的相拥里交换着彼此紊乱的鼻息。
仅仅只是一个吻就能激起全身的血液迅速沸腾, 分开后他们都缓了好一会。
林景舟托腰把佟霖放在身后巨大柔软的双人床上,他曲膝半跪在地,单手撑在她的身侧, 手掌抚上后脑勺, 蹭了蹭她的略微冒汗的鼻尖。
他抬眸直视着佟霖意乱情迷的双眼,神情认真到不能再认真:“佟霖,我爱你。”
她的心绪仍在旖旎世界中激荡, 林景舟突如其来的表白像是将佟霖拉回现实中无形的大手。
佟霖一怔。
在佟霖的眼中, 林景舟一直是一个不太会表达爱意和浪漫的人, 内向的人更擅长把爱意藏在日常瞬间。
是出门前难分难舍的拥抱, 是偏向她口味的日常饮食, 是明明轻微过敏体质还为了她照顾两只小猫……
匿于日常瞬间的爱意,平淡似水却浓烈异常,直接重塑了佟霖对亲密关系的理解,渐渐融化了她因原生家庭而伫立起的冰壳。
佟霖以为她这辈子也不可能从林景舟嘴里说出我爱你三个字, 她坦然接受, 因为她也是这样一个在中国式教育下成长的小孩, 他们内敛含蓄,爱从来不宣之于口。
可奔涌在胸口的爱意, 满得快要溢出, 她怕自己的直白表达会给林景舟带来负担,所以她只好用喜欢代替爱。
“林景舟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实际上的意思是林景舟, 我爱你。
近义词替换是她年幼在林父哄睡时最爱玩的文字游戏,她心知肚明, 代替永远是代替,“喜欢”也永远没有“爱”来得坦直震撼。
她忘记了林景舟自小接受的是中英式教育,他愿意用中式的含蓄贴合佟霖的习惯,也并不吝啬于直言表达爱意。
林景舟说了两遍,“I love u”和“我爱你”。
一遍英文,一遍中文。
一遍送给四年前的佟霖,一遍送给现在和未来的她。
佟霖被震撼到忘记回答,眼神迷离又散神地看着他,林景舟亲昵地用额头点了点她的额头。
他继续说:“我有时候总是很讨厌自己,只要在看见你的时候就会有一种难以克制的性冲动,这样的冲动是一种没有经过驯化的动物本能。”
林景舟顿了顿,继续真挚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在办公室不顾一切……”
他总是在佟霖面前像没有大脑控制的猛兽,于是他迟迟不突破最后一层亲密薄膜,却总是在面对她时失控翻车,反反复复把自己折磨得够呛。
他比怀春的少女还要拧巴和扭捏,大脑失控状态下做出的事情,在事后无尽后悔,他只敢在回神后偷偷站在办公室门口看她离去的背影,只敢在车内试探性地开玩笑,试图逗她开心。
佟霖说的一点也不假,他就是披着教授外壳的“衣冠禽兽”,竟然想出用综述修改作为拙劣的借口,只为见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