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到这个憔悴苍老的女人都有点茫然，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尤悠没有什么文采，所以说的话都很直白简单，“我身边这位也是昔日的花魁，她……”
小凤仙打断了她的话，“恩人，让我自己来说可以吗？”
尤悠愣了一下，盯着她的眼睛确认，语气关切，“你确定要自己来吗？”
小凤仙低头温柔笑了一下，纵然脸上满是皱纹褶子，也让人依稀窥见她当年的风采，“嗯，我来说更合适一些。”
小凤仙几乎是把自己整个人的过往和经历剖开了来说。
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八岁那年就被父亲卖到了莳花馆，因为容色漂亮老鸨就给她好好养着，找人教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她十四岁那年出阁拍卖初夜拍了五千两，她在后面那几年里受尽追捧，整个京城无人不知她小凤仙的名号，连无数达官贵人想当她的入幕之宾都不得门路。
直到她十七岁那年，楼里有了新的花魁，和她当初一样年轻，却比她还要貌美多才，她开始掉了一档。
有一便有二，年老色衰这种事从来不受凡人控制，她很快就从二档掉到三档、四档……直到现在沦落到最低档的胡同巷子的窑子里。
从人人追捧到随便什么人可以踩她一脚不过短短五年，她讲自己来了月事想不接客就被龟公押着伺候客人，讲一同进来的女子怀了孕还被逼着接客，讲那个孩子最后从血液里流淌出来。
她又掀起衣袖，说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染上了脏病，给大家展示她手臂上坑坑洼洼的伤疤和有些脓肿的疥疮，说老鸨担心她这一身脓疮接不了客，用烙铁强势抹去脓疮烫平伤口。
她的声音柔缓，尤悠第一次听她声音的时候就有感慨她声音和面貌的不符，而这种时候，温柔的嗓音平静地说着那些惨不忍睹的过往，有种近乎绝望的麻木感。
而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死寂也蔓延开来，再不清醒的人也明白，小凤仙绝对不是个例，她们这里的所有人，未来也几乎无一例外会走上这条路来到这个结局。
第20章
020
“可那又如何，你们说要禁闝禁倡，又能真的做到吗？”老鸨见楼里大大小小的姑娘们都有点动摇了，连忙出声质疑，“以前又不是没禁过，但哪回不是做个样子？到头来该是怎么样还是怎么样，甚至回回都逼死了好多“从良”的姑娘，众口铄金的，个个都一口一个千人骑万人枕，你们说的好听，人死的时候怕都不知道你们哪里去了。”
她说的确实也是问题所在，也是这么多年都无法根治的原因。
原本有些动摇的女子们也低下了头。
尤悠深吸了一口气，明白该轮到自己上场了，“你们觉得你们有勇气独立生活吗？”
她有点紧张，声音也在抖，也许是为了心口一直不平的愤懑，也许是因为她要说的话承担了那么多人的未来太重了，所以她也没有等她们的答复，只是自顾自地往下接着说。
“你们想要修仙吗？如果检测出来灵根，可以和我们一起修仙，如果没有灵根也没有关系，朝廷现在很注重这个事，你们从青楼里离开后会有人教你们读书，你们也可以去耕作、去织布、去绣花或者做其他一些手工艺小买卖。”
她停顿了一下，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袖子，“我不是专门负责这些的，但是朝廷这边已经给大家安排好了，之后绝对不会再和以前一样，你们可以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养活自己。”
何燕做的不止她现在所说的，尤悠不知道全部的内容，但是师姐隐约有和她透露过一点，青楼女子的问题其实只是摆在明面上的一个小问题而已，归根结底还是女子的地位低下，除了遵从父命老老实实嫁人几乎没有其他选择。
而这个地位，最主要的就是价值，因为没有生产价值，劳动力也微乎其微，所以地位也就不高。
何燕从人口、从生产、从各方面去说服的皇帝和几个内阁大臣，皇帝并不是迂腐之人，虽然确实一开始有点轻视女子的意思在，但是面对修真界的强者时他也意识到了在绝对的强大面前，性别根本微不足道。
而何燕最打动他的一点就是，她把民生摊开了和他说明，对统治者来说，底下的人是男是女也许是会有一点点影响，但是不多，刀好用就行，管它是什么刀。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何燕和他透露了一点关于邪魔的事情，如果人口再这样下去，不管是修真界还是凡间早晚要结束了。
而无论男女，招收人才最重要的途径就是科举，但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很少有读书的机会，即使是官宦也未必愿意让家中女儿读书，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想法到底是根深蒂固了，少有的饱读诗书的女子家中也未必愿意让她出来抛头露面，更遑论参加科举了。
但是青楼女子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各大青楼的花魁，即使她们所学的多是诗词歌赋而非经史子集，但是到底是识文断字的女子，再去接触经史子集总比从零开始的简单。
而一旦有一个女子中举，撕开了一片裂缝，后续其他女子的入学和科举就简单了，何燕也在考虑，如果到时候实在不行，一直都没有女子中举，那她就亲自下场去考上一次。
人间有人间的规则，修真界有修真界的道法，如果不是修真界不能随意用法术参与人间事宜，尤其是这种关于国运的事情，何燕会想直接用武力解决这一切。
不过封禁快，后续的事情可急不来，尤悠一行人跟着各大锦衣卫四处奔波在各大青楼，何燕则是在工部指导各种技术生产，她当初当皇帝是真的下过地走到民间去观察体验过的，更何况她还有几十年修真界的见识，法器她不会做但是一些简便的原理她还是懂的，现在在工部简直如鱼得水，各种机器工具她看两眼就知道要怎么改才更合适。
要给女子提供地位，那就要发展生产，要提供足够的岗位和工作让人劳动起来，才不会重新回到泥潭里。
而这其中农业也是重点发展的对象，农耕的工具是个大问题，另外就是农药的事，《本草纲目》里就有记载着上千种防治病虫害的药物，但是提高产量的药物却少之又少，不过何燕也并不是这方面的好手，她研究了几天发现始终不得窍门后也没再纠结，直接传音让丹峰一位师妹下山帮忙。
除了在工部和户部来回跑，何燕还不断出入皇宫，和皇帝探讨各种政策，最底层的百姓才不管你青楼不青楼的事，能吃饱饭能养活一家人才是最要紧的，所以减轻赋税缩短服役是很有必要的。
当然饭要一口一口吃，步子要一步步迈，政策也不能急于一时。
而另一边，尤悠虽然其他很多方面都干得不怎么样，但是归纳整理数据这一块还是很不错的，可能是前世用惯了excel的关系，很多数据她都会下意识整理成表格样式，这样很多事记录下来就会显得简洁明了一目了然。
她最主要的还是了解登记京城各大青楼里姑娘们的去向需求，以及她们有什么才艺，最后登记造册。
能修仙的就往宗门里送，识文断字的就劝她们攻读经史子集去考科举出人头地，擅长琴棋书画的可以去卖字画书帖，擅长女红的也可以考虑去当个绣女。
尤悠不管前世今生都不是个好学的，学习马马虎虎，修炼也懒懒散散，但是轮到给别人劝学的时候，苦口婆心，恨不得把心都逃出来给对方看了就为了让对方努力学习考科举。
何燕好不容易从诸多事务里抽身出来回来看她的时候，就看到这个小师妹一脸惆怅地仰头看天。
“唉，我最终还是成为了我最讨厌的那种人。”
何燕：“……。？”
她看向尤悠身后就像她影子一样的小师弟。
“她这是又怎么了？”
秦宥：“最近天天去青楼里劝学劝的。”
何燕沉默片刻：“…懂了。”
第21章
021
六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京城的大小事宜都处理得差不多了，而剩下全国各地的情况就要由锦衣卫和地方官员逐一落实了，不过这注定是个长期任务，京城到底是在天子脚下，上行下效，京城的任务得以很快完成，但是偏远地区尤其是贫困的农村，怕不是那么好做的。
不过这个事也只能放一放了，因为宗门的任务总算是到了。
也难怪要卡着六个月这个时间，因为提前说了也没有用，他们这次历练的任务是去探索京城附近的一个秘境，而这个秘境还要再等两天才可以开启。
忙活了整整半年，难得松了一口气，何燕也没打算对这次历练的秘境说些什么，到时候见机行事即可，现在还是要让大家好好休息放松一下。
而尤悠也终于想起来了一件事。
晚上回到自己房间，尤悠关上门就质问起系统来。
“你当初不是说三个月我就可以遇到男主的吗？现在都几个月了？六个月了！”尤悠越说越生气，“你知不知道这六个月我是怎么过来的？！”
系统心想你这不是忙得挺投入的吗？而且怎么又是这个话术，说了这么多年了怎么一点进步也没有。
不过没关系，它有特殊的应答方式。
【因为剧情有所变动所以你和男主的相遇时机也发生了一些变化，按照你之前世界的说法，就是蝴蝶效应。】
果然，尤悠只是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
看着趴在软榻上看起话本的尤悠，系统也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虽然不具备人类的情感，但是思维方式多少还是了解的，除了普世价值观和态度观的录入，它还特地了解过心理学以及尤悠这一代女性所喜欢的网络文学。
尤其是尤悠心心念念的反派为爱发疯立地成佛文学。
但是它经常会觉得她很矛盾，明明说着期待魔尊出来爱她，嘴上念了几百回，但是真的发生什么的时候又很快就忘记了，事情结束了才想起来这么一件事。
而且不管它怎么分析，它谋划的这件事好像都没有成功的可能性，但是偏偏冥冥之中的一线生机又系在尤悠身上，容不得它不相信。
尤悠自然不知道这个系统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只觉得自己此后的人生无比光亮灿烂，睡觉的时候做的梦都是脚踩秦宥手揽魔尊男主。
不过这场美梦在一觉醒来又看到秦宥那张脸的时候，瞬间就破碎了。
这次的秘境是个小秘境，因为是给他们这些筑基弟子历练的，里面也不会有太麻烦的事情发生，一般的历练秘境主要也是围绕着解密和寻宝展开。
尤悠一早起来到了秘境门口之后才看到稀稀疏疏十来个人，她打了个哈欠，问何燕:“师姐，就这么几个人吗？”
“宗门大比在即，京城离玄因寺也有一定距离，浪费时间精力在这些小秘境上得不偿失。”
尤悠脸瞬间垮了，“既然得不偿失那为什么我们还要在这里？”
何燕言简意赅:“历练所需。”
阮安偷摸瞧了旁边的人几眼，“那些也是来历练的？”
何燕:“散修。”
阮安恍然大悟，不过他马上意识到一个问题，“燕子你怎么突然这么惜字如金了？”
这回何燕不说话了，申远没忍住笑出声来，见几个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才忍了忍，“她这半年说的太多了，嗓子都要说坏了。”
“好了，秘境要开始了。”
话音刚落，半空中隐隐显示出一道门的样子，申远御剑飞起，“走吧。”
何燕一把拦腰捞起尤悠就往那道门影冲去。
尤悠:“诶诶诶师姐你勒到我腰了！”
但很快尤悠的声音就戛然而止了，因为一冲过虚影，周围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面前是长到似乎没有尽头的阶梯。
尤悠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因为这意味着这个秘境她只能自己闯了。
【没关系，宿主你可是女主！这个秘境对你来说没有任何难度】
尤悠看了眼石梯，更绝望了，“你自己看看这楼梯，感觉比我们宗门的都长，什么女主光环，它能让我无痛爬完吗？”
【……】
尤悠:“你有本事说，你有本事别装死！！！”
但是面对眼前空无一人的秘境，尤悠也只能咬咬牙往上爬。
可能是在秘境里的缘故，时间似乎停滞了一般，连日光透过树叶留下的影子都没有变换过，尤悠也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她只觉得自己腿都累得打颤。
她低下头喘了口气，可不过须臾，面前便投下了一片阴影，她警惕地握住了鞭子往后小退一步抬头伸手就是一甩。
“啪——”
秦宥握住了迎面甩来的鞭子。
尤悠警惕的神色瞬间碎了，她没好气地扯着鞭子收回，“怎么是你？”
但尤悠也并不需要他回答，眼神一转，已经想到了个爬山的好主意，眼神凶狠地瞪着他，“你过来背我上去！”
秦宥倒也没有说什么，默默转过身半蹲着方便她上来。
尤悠满意了，蹦了一下直接跳上去，手还不安分地狠狠勒了一下这个讨厌鬼的脖子。
秦宥有些无奈：“鞭子拿开一下。”
尤悠恶劣地呲了呲牙，不仅没拿开，手连带着鞭子又再拉紧了一点，“我不，我就不！”
她说话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自己都快要贴到对方脸上去了，呼吸扑洒在耳旁，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就等着看到他生气或求饶的样子，但是让她失望的是，他只是沉默地抿了抿嘴，然后就动身往上爬去了。
尤悠：“……”
这种一股一拳打到空气上的感觉还真是让人熟悉。
她气馁至极，干脆整个人都趴在了他背上，头也搁在他的肩上，怎么舒服怎么来，手上倒是松开了一些。
但是秦宥背着她走了许久，这片秘境的光影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太阳的角度甚至都不曾改变过一点，尤悠也难得严肃起来了。
“你就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吗？”
她鄙视地看向身下的秦宥，一时又忍不住有点嫉妒，这家伙天赋体力这些也未免有点太好了吧，这么长时间他居然一点都不觉得累，脸上一点汗都没有。
秦宥：“有。”
尤悠怒了：“你有发现不对，你还走这么久都不说？！”毕竟是看过几百上千部小说的人，思维发散得快，尤悠马上想到一个点，警惕地看向他，“你不会是想占我便宜吧？一直不说出来就为了好继续背着我？！”
“好你个讨厌鬼，居然还敢觊觎我？！你等着，回去宗门我就让师父把你大卸八块？！”
她嘴上说得厉害，身体却一动不动，依旧牢牢实实地趴在他背上。
秦宥都有点无奈了，“那你还让我背？”
尤悠得意笑笑：“师父给我的护身法宝你以为是假的啊？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马上就会被炸飞炸烂。”
秦宥眉尖微动，似是有些不喜，“那你这是以身涉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