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 这世上真有命定的情缘吗?”
李炳平日里最是懂朱庭瑄的心思,此时却不敢贸然回应。
最近陛下觉浅多梦,醒来后时常叹气,落笔时不再是辽阔又大气的笔触,而是如柳絮春烟般的情思。
他不敢细瞧, 亦不敢揣度。陛下提及李大人时措辞小心、态度克制,但情绪实在是直白。
瞎子都能看懂。
朱庭瑄也没有想要李炳回应, 他长叹一声,在纸上写下一行诗句。
相思无由见,怅望凉风前。
北疆风寒水冷,他日日盼着李正玉归来,可归来之后又能如何?她未必瞧得上自己身边的位子。若是她有野心就好了,只要她向他说,即便是这皇位,他也愿意给她。
可她自绝入阁之路,连爵位都是他强加再三才愿意领受,他实在不知道能用什么打动她、诱惑她。
“道长说朕所求的终究无法得到,明明当时没有放在心上,那之后每每想起却不免烦忧。”
“是陛下将此事看得太重了。”
朱庭瑄闻言只是沉默。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这个道理所有人都懂。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可他怎么能割舍得下呢?
三、朱佑辉:此恨绵绵无绝期
“殿下可是心中痛苦?”
“以后不要再称我为殿下了,我一个被圈禁在此处的前朝皇子,哪还有什么尊贵可言。”朱佑辉放下酒杯,对着唯一一个没有弃他而去,赶都赶不走的太监道,“我只是遗憾,只是有些遗憾罢了。”
他曾离皇位很近,似乎伸伸手指便能够到,但前半生的富贵已极此时如同镜花水月一般。
他离那个人曾经很近很近,她的模样还犹在眼前。
诗会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她,她却一无所察,用眼神嗔怪他不要总出风头。
庆功宴上那次没有来由的斥责之后,他静坐沉思了几天,才骤然发现,父皇望向她的眼神已经从一开始的期许渐渐划向另一个令人心惊不已的方向。
京中的流言使他愈发心惊,他焦急之下派人到处找寻她的踪迹,担忧她被困受辱,最后等到的,竟是山河易主。
是他小瞧了她。
“为什么不杀我呢?”朱佑辉轻声呢喃,李正玉诛杀了二皇子,却留下了他的命,“是觉得我没有威胁,还是因为……父皇?”
他是最得父皇心意的皇子。
“昭”是一个美谥,而这个字,至少在新朝,有很多附加的寓意。
其中最有名的典故,便是新高祖为了出身寒微的昭贵妃空置后宫,后来又强立她为后。在百官劝谏他的时候,这个惯常刚直的帝王没有用强硬的手腕对抗,而是在朝堂上落泪道:
“你们难道就没有所爱之人吗?昭贵妃是乱我心曲的人啊。”
原来这个人也并非全然无心,只是对他无意罢了,这让他怎能不遗憾?
四、李蔓瑛:俗子胸襟谁识我
李正帆自边疆拥雪而归,第一件事是去宫中拜见圣上,第二件事便是来公主府中催婚。
“我知道齐成玉伤你太深,但这天下的男子不全是他那样,总有好的。有个人照顾你,我们也能放心。”
“大哥怎么不去催催二哥?”李蔓瑛冷哼一声。她已得了二哥的首肯,既然二哥都愿意她此生不尚驸马,那其他人也拦不了她,“你就是不敢。”
二哥看似对谏言虚心采纳,其实这几年愈发有几分乾纲独断的意味了,大哥也很难劝得动她。
再者,大哥也未必没有私心,二哥属意星衍为太子已是人尽皆知之事。
“难道那个我从未见过的不知道是黑心还是红心的男子能比得上大哥和二哥吗?若是大哥不想护着我那便直说,我现在可是公主,护住自己还是轻轻松松的。若是我自己力不从心,还有二哥呢,这天下之大,难道还有人能大得过皇帝?”
“何其可笑,平日里不过是平平无奇的人,怎么谈到要与他们婚配的时候,这些男人就变成了顶天立地能在刀山火海之中护住妻女的大好男儿了?”
李正帆自认不是笨嘴拙舌之人,但还是被李蔓瑛的话顶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从古至今,闺阁女儿们安危荣辱皆系于男子之身,所行所愿皆为他人。世道艰难,无数女子不得不为了一个男子而活,我便一个男人都不要,为这世间女子而活!”
这是她的誓言。
五、李正玉:谁人乱我心曲?岁月忽已晚
“陛下可歇下了?”掌灯的宫女轻声问道。
自养心殿而出的宫女点点头,又摇摇头,轻声道:“你们先去准备着,一会儿陛下可能又要起驾去天禄阁了。今天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好好伺候。”
揣测窥伺帝踪是大罪,但皇帝入夜之后总是爱去天禄阁的事阖宫之中都不是秘密。
今夜她见陛下眉间忧思难解,便顺嘴提醒了一句。其实陛下在前朝手腕强硬狠辣、人人惊惧,对他们这些身边人倒是温和平易,是极好的。
果然,陛下明明在养心殿中歇下了,但过了小半个时辰还是没有入睡,唤他们进去为她更衣。
王朝更替之后,也有沿用前朝宫殿的,但多半会更改宫殿的名字,没想到当今圣上一个字都没有改易。
天禄阁,便是前朝皇帝的书房了。
到了天禄阁,李正玉屏退了所有人,准备一个人进去,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她问道:“你们之中可有人擅琴?”
一个年纪尚幼的宫女恭顺地站出来回应,还简述了自己的师承,李正玉满意地点点头,让她跟着自己一起进去。
“便弹一曲风入松吧。”
在宫女的琴音中,李正玉先是翻开一本书看了一阵子,在脑海中轻轻唤了几声系统,见它没有回应,想必是休息去了,这才翻出了一沓纸。
雄劲的笔风,婉转的情思,有几首的水准其实很高,她也不由见猎心喜。
时时欣赏揣摩,其实大半是为了精进自己的诗词水平。
心中的钝痛总是难以忽视,但时间长了,终究会减淡甚至消弭。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李正玉轻声呢喃。
宫女吓了一跳,琴音有些迟滞。
刚才一曲风入松弹完,她见陛下沉浸在手中纸墨间,不敢贸然打扰,便自己换了一首。她弹得入迷,竟没有听清方才陛下说了什么,不由担忧她是对她自作主张的行为不满。
李正玉摩挲着掌心的玉佩,对她轻声道:“继续弹吧。刚才那一曲很好。”
宫女闻言继续弹奏,她心情平复下来,渐渐回想起刚才陛下说的是什么了。
原来是她正在弹奏的秋风词中的词。
长相思兮长相忆 ,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
时光流转,她已在陛下身边伺候了不少年头,从当时没有品级的宫女晋升为了从二品的御侍。
回想起初次给陛下弹琴时她眉宇间那难掩的忧愁,她明白了那时自己年纪太轻,不谙世事,许多事情都看不清楚。
她当时只以为陛下是听到琴音想起了那句词,后来才渐渐明白,很多人的心事,只能在夜深人静时借着其他东西悄悄吐露。
皇帝富有四海,坐拥天下,原来也会有求而不得的遗憾。
可知这无常的世事,其实不会对任何一个人温柔。
六、李正帆:比翼连枝当日愿
“请陛下改易念头。”李正帆面色发青,他就说别的皇帝刚一上位就着手推进陵寝修建之事了,李正玉却一直对此事兴致平平、一拖再拖,原来打得竟是这样的主意。
李正玉声音冷淡,抬眸看了李正帆一眼,担心他被气出个好歹来,解释道:“修建陵寝本就是劳民伤财之事,有这个财力和功夫,不如用在百姓身上。”
李正帆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炸掉了。
自李正玉登基以来他便知道了此后他们之间便横亘着一道君臣的身份之差了,她可以不在意,但他不能不放在心上。所以他平日里待李正玉是亲近而不失恭敬,分寸把握得极佳。
但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管了,甚至想拎着鞋把李正玉从龙椅上扯下来狠狠揍一顿。
李蔓瑛一副一生不尚驸马,连面首都不收用的架势已经够让他这个做兄长的操心了,没想到李正玉看上去冷冷清清的,实则比李蔓瑛还要癫一百倍!
“陛下忘记了他当初是怎么对你的了吗?还是陛下就是有受虐的癖好?”李正帆怒火中烧,说着说着“陛下”也不称呼了,冷声道,“早知道你这么爱,我当初何必管你?我心疼你心疼得要命,没想到你乐在其中啊!”
“我把星衍过继给你难道就只是为了你屁股底下的皇位吗?你让她以后去哪里祭祀你?”
李正玉闻言也不恼,她确实抱着象征性地陪一陪朱庭瑄的念头,但不愿劳民伤财也是真的,不然把朱庭瑄葬在她的陵寝里也是一样。
人死之后,万事皆空,更何况她留在这个世界的尸身不过是一个复制体罢了。她向来只在乎到手的实惠,不在意这些虚的。
但朱庭瑄对与她有关的一切都那么执着,想必会看重这个吧。
李正帆最后还是拗不过她,被气得跑到边关整整两年没有回京,扬言若她还是固执己见,那便将星衍还回来,把皇位传给现在还活着的朱佑辉算了。
李正玉闻言,一杯毒酒将朱佑辉赐死了,强召李正帆回京。
后来,李正玉先一步走了,李正帆最终还是顺了她的心意。
长兄如父,儿女都是债啊!
七、李星衍:等闲辜负雪中梅
李星衍望着这偏僻宫殿外的雪中寒梅,这株梅树是父皇在世时命人栽种的,父皇似乎原想在此处种一片梅林,不知为何,最终还是只栽了这一株梅树。
“这世上的圆满本就难得。”
李正玉说这句话时并没有怅惘之色,似乎只是随口感慨了一句。
“星衍。”李正玉的手抚摸了上了她的头,“你曾问过我到底什么时候你才能恢复原本的身份,现在我来回答你,等你可以被赞颂为‘千古一帝’的时候,等你真正改变了这个时代,可以不顾臣子犯颜直谏,光明正大把皇位传给一个女子的时候。”
她牵住了父皇的衣袖:“朝中已有了许多女官,我觉得这个世道已经变了。”
李正玉含笑注视着她:“是变了一些,但你的路还很长,以后去江南看看吧,看看那里的纺织女工是如何走出家庭,可惜了,那条会成全天下女子的路,可能会埋葬李家。”
“不要害怕,大胆去做,我永远以你为傲。”
李星衍折下一根带着雪的梅枝,长叹了一声,父皇,儿臣终究还是让你失望了。
第28章 听说家主爱慕我(一)
李正玉重新恢复意识时, 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昏暗的房间中。她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顶多十岁,不能再多了。
上一个世界,她虽做了皇帝, 在治国理政方面也有些建树, 但她得到的除任务奖励之外的额外的功德并未达到她的预期。
她并没有非常失望, 如果她能功盖五帝,想必功德会非常可观, 说到底是她自己水平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