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辉也意识到了看大夫可能会暴露李正玉的身份,不由一阵心疼,没了相熟的大夫,难道她生了病也只能硬挺着吗?
他根本就没有想过李正玉自小没有出过远门,相熟的大夫自然一直都在,大病小病都能及时医治。
“你不用担心。”朱佑辉想到她身上若隐若现的血腥味,说道:“你的面色这样苍白,不找人看一看,我不放心,你可是伤到哪里了?”
李正玉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狠厉,呵,她曾执掌天下,但从未如此视人命如无物,这个狗东西。
“我没有伤到。”李正玉神色极冷。
朱佑辉看见她的神情,心中有几分明悟,他闻到的不会是……?耳根不由微微泛红。
瞥了一眼朱佑辉腰间的伤口,李正玉说了一句“请殿下回自己的院子里包扎吧”,便转过身去睡了。
朱佑辉见她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便迅速移开眼,觉得她定是有几分心疼和愧疚,只觉得伤口都没有那么疼了,依言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中,让人去将大夫叫到那边去。
李正玉闭目凝神歇了一阵子,让丫鬟去取些药酒和白布,自己包扎了小臂上削出的伤口。
事已至此,此事也并非不可以利用,干脆将计就计,将坏事变成好事。
她想起系统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突然觉得身边许多人似乎都在馋她的身子,不由一阵恶寒。
她摆出一副受了巨大打击的样子,淌下两行清泪,又在庭院中枯坐了半个晚上,确保自己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被暗卫尽收眼底,这才安心回屋就寝。
“此事希望你们不要告诉圣上。”李正玉一副羞愧难当难以启齿的样子,对暗三暗四道。
暗三暗四无法向皇帝隐瞒任何事,不由愧疚万分,正待他们犹豫该怎么说时,又听李正玉道,“罢了,我何苦为难你们。”
一个前途大好的状元郎、一个清贵的翰林院修撰,只要按部就班的走上三十年,就有可能得到入阁的机会,封侯拜相、大权在握,但是太慢、太慢!
她是来当皇帝的,不是来做名臣的。
串联官员、构陷侯爵、抄家灭族、以青年之身手握重权,于阴诡之处搅弄风云,只有黑冰台做得到。此外,她想要将京营握在手里与李正帆里应外合,那就得在京营中埋钉子甚至兼领京营节度使,没有兵权,一切都是空话。
先从黑冰台起步吧。但她一个前途一片大好的文臣为什么会疯了一样要去弄脏自己的手呢?那就只能是因为受到巨大的刺激了,不然实在是可疑。
四皇子,真是对不住,这个锅,你得背。
不过也算不上是冤枉了你,未遂亦是罪。
你前世利用完就扔,如今也尝尝被别人利用的滋味吧。
她在院子里悲春伤秋了一天,便独自出门探查去了,期间朱佑辉也终于准备行动。
江南盐商猖獗,盘根错节、与京中大人物素有利益交换,盐禁由此松弛、官员抽厘助饷、养痈遗患。盐商横行霸道、肆意扰乱盐市,日常生活更是奢侈无度、亭台楼阁建得堪比王侯将相。
朱佑辉抽调江南保卫营三百士兵归黑冰台副都督统领、与黑冰卫并行而非合流,又成立定安营,专任缉查私盐事务。
盐商素以王家为魁首,王家串联其他盐商、又贿赂以往结交的官员,将保护伞撑的结结实实,更是给内阁次辅去信寻求庇佑,这么多年的利益输送,为的不就是今日吗?
朱佑辉摸清了其中关窍,决定先拿王家开刀,没了王家,剩下的家族不过是一盘散沙。正待他准备构思策略之时,属下通禀说李正玉想要见他。
朱佑辉忙迎向了李正玉,见她的唇不再像那日一般没有血色,神色却依旧十分冷淡,整个人像是雪堆出来的一般。罢了,只要她还愿意见自己,他就心满意足了。
朱佑辉将自己探查到的信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全都说了,他猜想李正玉可能没有处理这些实际事务的经验,只待她提出建议,不拘是什么,也要算许多功劳给她。
没想到李正玉的几点建议都颇有可取之处。
第一,改承包商运销制为官运商销制,在边岸指定地点卖与商人分销,使得官商互相牵制而非勾结。
第二,创立船行,招集并监督船户。将船户编列字号连环取保,通畅运销之路。
第三,定额销售本年盐觔外,带销往年积滞引张,并由总局调剂场岸供求关系,防止盐商投机。
“至于盐政改革所需费用,自然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殿下刚才提到想要找到不法盐商的账本,将他们依法查办,臣认为没有什么必要。”李正玉道,她熟知剧情,原身随黑冰台副都督一同寻找账本,可谓九死一生。
但账本难找,他们串联北方蛮族的证据可好找的很,在剧情中,那些被打残了的盐商更是蹦跶得厉害,勾结蛮族,后来甚至让四皇子在鬼门关上过了一遭。
第9章 听说陛下觊觎我(九)
李正玉对维护自己在朱佑辉心中的形象没有任何兴趣,直言道:“非常时期行非常手段,不如构陷他们造反。这些人全杀了可能有人被冤枉,但杀一半肯定会有漏网之鱼。”
说完,她绽开这段时间以来唯一一个笑容:“也未必就是冤枉了他们。”
李正玉在朱佑辉心目中的形象,向来是光风霁月、不染半分尘埃。此时听到她冰冷中带着几分阴狠的语气,和那笑意不达眼底、让人骨子里发寒的笑容,不由心头一跳。
李正玉被家中宠溺着长大,从小到大更是顺风顺水,一路高中状元,怎么受得了那样的刺激?秘密暴露、又被他威胁,性情大变也是人之常情,思及此处,他不由一阵心疼。
“那日是我对不住你。”朱佑辉道。
李正玉语气冷淡:“殿下把苏月月怎么了?”
“你喜欢她?可你和她同为女子。”朱佑辉来到李正玉身前,将她紧紧攥着的拳头掰开,担心她伤到自己,然后才想起李正玉速来喜欢把指甲剪平,“她没有事,过几天又要举办宴会了。你想打我、骂我,我都依你,但气大伤身,你要保重身体。”
他知道,在商议要事的时候,暗卫会自行回避,因此便直白地将同为女子说了出来。
见李正玉的神色略微和缓,他一面放下心来,一面又嫉妒李正玉对苏月月的在意,说道:“还是尽可能地找到账本吧,说他们违制可以,说他们造反,到底是有些太过牵强。”
“那通敌卖国呢?”李正玉道,“不知殿下可还记得前朝晋商旧事。”
朱佑辉瞳孔微微扩大,沉吟道:“我知道了,你且安心待在院中,我担心他们狗急跳墙伤到你。”
“我要跟着副都督。”李正玉道。
“他那里最是危险。”朱佑辉怎么可能应允,李正玉只要安心待着,他自然会将她想要的一切双手奉上。
李正玉道:“富贵险中求。如果我是内阁首辅、黑冰台都督,殿下还敢那般待我吗?不,你不敢,说什么情难自禁,不过是因为我太过弱小,太好拿捏。”
“温如!”朱佑辉窥见李正玉神色之中难以掩饰的痛苦、疲惫与戾气,只觉得心如刀绞,讷讷半晌,却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李正玉直视着他的眼睛,不发一言。
“我绝不会让你涉险。”朱佑辉斩钉截铁。
李正玉知道,朱佑辉有无数种方法能将他困在一方庭院之中,她现在明明是“男儿身”,但只要对方有权势、有意愿,就能随时将她变作一个女子。
她的想法变得不重要,处于弱势,挣扎都显得尤为可笑。
“那就看看。”李正玉笑道,“看你是否能拦得住我。”
朱佑辉自然拦不住她,她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前世的体魄,却有前世的意识以及两个暗卫的帮助,出一个防守严密的院子,远远算不上难如登天。
于是她成功来到了驻扎在外的黑冰台副都督柳响的面前。这位副都督自己就是一副文弱的样子,自然没有看轻文人的习惯,并未对她的意图直言轻蔑。
“殿下并没有安排你来。”柳响说道。
“你忠于陛下,而非忠于四皇子,是陛下让我来的。”让她来江南,不是也算让她来吗?春秋笔法,可算不上假传圣旨。
“我未必能护你周全。”
李正玉没有说要不要打一场看看实力,她现在是打不过柳响的,全盛时期估计也够呛,她只是道:“我不怕死。”
人需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李正玉无法展示平推一切的实力,自然就只能展示承担后果的勇气。
她知道王家的账本放在哪里,但那里机关重重,还有大量死士潜伏在必经之路上,人要对自己好一点,不要没事找罪受。于是在她的出谋划策下,他们一行人离王家通敌卖国的证据越来越近,甚至还抓到了好几个蛮族的间谍。
期间也经历了几波刺杀,李正玉也算是展示了自己能够勉强应对,至少不会死的武力值。
“你很有天赋。”柳响自然不会说出你当状元可惜了这种话,暗地里的刽子手怎么比得上前途一片大好的状元郎,但他肯定了李正玉在地下战场的潜力。
敏锐、反应迅速、头脑灵活,如果能把武功提升上来,肯定能在黑冰台中占据一席之地。
“谬赞了。”
他们很快便收集到了证据,这些盐商真是死一百次都不冤。
李正玉身上多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更是在一次战斗中不慎被暂时废了左手,对这些盐商可谓是狠得牙痒痒,还有与他们勾结的那些贪官污吏,也都该死!
黑冰台先斩后奏、皇权特许,他们又证据充分,李正玉最终有了亲眼目睹这些盐商身死族灭的机会,婉言谢绝了柳响让她回去养伤的提议。
在将他们押赴刑场之前,李正玉很体贴地削去了几个主犯左臂和左手上的皮肉、只剩下森森白骨,见他们发出凄厉的哀嚎,只觉得南下后积蓄在胸口的那股不平之气顺了许多。
李正玉还穿着平日里最爱穿的绛色衣服,能将绛色穿出清冷之气的人很少,她是其中翘楚。此时她持着滴血的刀站在一众被削去了皮肉发出凄厉惨叫的人的面前,神色依旧如往日般平静、气质依旧如往日般清冷,这样的姿态,却比外露的狠厉与疯狂更让人胆战心惊。
暗三暗四自他们遭遇第一次暗杀之时便现身保护李正玉,没想到还是让她受了伤,本就愧疚,看到李正玉这有几分疯魔的姿态,不由联想到她神色凄惶地从四皇子的书房回到院中的那个下午。
那日她衣衫比平日里还要整洁几分,连很高的衣领都对齐得不差分毫,但是一回来便叫了水,在房中洗了一个时辰的澡,等出来的时候,脖子上的皮肉都血淋淋的。
他们当时不敢细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他们该怎样向陛下禀明呢?陛下如果知道了自己的儿子真的成了断袖,该不会气得晕厥过去吧。
但现在,他们却不能不细想了。
李大人,好像疯得不轻。
柳响走近前来,这个状元郎每天都会刷新他的认知,她的形象就像浮云一般游移不定,总是在你自以为了解她之后,又转瞬间变成另一番模样。
黑冰台中不乏更残忍的人,不缺更残忍的手段,但李正玉一副野鹤闲云快要羽化登仙的样子,平日里出手颇有几分狠辣也就罢了,她哪来的这么大的戾气?
李正玉收刀入鞘,举目望向远处站着的朱佑辉。她早已习惯了做一个上位者,习惯了别人的逢迎与敬畏,她能屈能伸,不代表她是一个好捏的软柿子,不代表她可以随意被人践踏。
不能展示权力的时候,就展示自己的阴狠与豁得出去。
想捏一把?可以,那就要承受皮开肉绽的风险。
她已经给自己的转变找到了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现在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变得很彻底。
一个女人追求权力,人们往往怀疑她是为情所伤,亦或是遭遇了什么不忍言的屈辱,男人们同情惋惜,却不会真正觉得她会带来什么威胁。但她现在的身份是个男子,即便是一个刚刚踏入权利场的男性,也会受到周围人的警惕。
这是一种无形的尊重。
如果一个男子身上出现了想要挑战现有规则的苗头,受到的狙击与反扑会更加激烈,而这是李正玉不希望在自己身上发生的。
感谢四皇子,给予了她疯魔般攫取权力打破规则的借口,也给予了她展现脆弱降低防备的外壳。
世俗的观念就是这样,如果一个男子受到了一个女子有可能受到的屈辱,那么他便不再是一个纯粹而完整的男人。他的危险性会被低估,即便他看上去如此的歇斯底里且疯狂。
李正玉腰间悬着短刀,迎面朝四皇子走去。虽然他们二人的地位天壤之别,但以往似乎总是朱佑辉先迎上来,而这次他则站在原地,神色复杂地望着她。
李正玉不想放什么狠话,说一些类似于“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之类的话,倒不是觉得这种语言表达方式太过奇葩,她心情不错的时候,确实会有几分这样说话的兴致,但她现在的心情只能算得上一般。
她现在同四皇子说话时,不再动辄冷笑,而是尊敬之中又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如果没有之前发生的那件事,这就是一个正常的不想站队的翰林院修撰应该对皇子所持有的态度。
但那件事永远横亘在他们他们二人之间,此时李正玉这正常得有些过分的态度,就显得非常不正常。
“你受伤了。”朱佑辉想起刚才李正玉那隐隐有些癫狂的表现,心中一片钝痛,如果她再捅他几刀,就能恢复往常那般神智清明的样子,那他被怎样对待都心甘情愿。
第10章 听说陛下觊觎我(十)(捉河蟹)
“不要再折磨你自己。”朱佑辉见李正玉左手无力的垂下,觉得自己的手臂也隐隐作痛。
她的手本该是用来抚琴的,而不是与人厮杀,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其实这么多天以来,他并非没有强行将李正玉带回去的机会与能力,但他知道对方也许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需要一个“富贵险中求”的寄托。
身体上的伤害也许会比精神上的毁灭好那么一点,他总是这样安慰自己,可真看到她受了伤,还是不免痛心。
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自己也许真的做错了。他为什么会觉得生米做成熟饭就能留住这样一个人的心呢?
如果那日李正玉没有清醒过来,也许他们会走向更加无可挽回的境地。
“殿下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如今臣刚刚立下大功,前途一片大好,刀子也是落在了别人的身上。”李正玉目光扫过朱佑辉小腹上的伤口,轻轻勾了勾嘴角,“不过殿下这样金尊玉贵的人,想必不会理解臣的感受,实不相瞒,臣现在感到前所未有的好。”
李正玉主动凑近朱佑辉,眯起眼凝视着他的眼睛,这个狗东西的容貌还是可圈可点的,但就是不干人事:“殿下,这是臣第一次尝到掌控别人的滋味。这种感觉殿下不可能陌生,因为这是殿下自出生以来便唾手可得、习以为常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