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什么给什么,一步到位。
也未免太轻易。
姜拂衣依然有所疑惑:“令候强调关闭两界通道之后,人间事,从此凭人力解决,但他却给自己的转世开后门?”
燕澜说:“称不上开后门,三万年后的事情,令候知道不了那么详细,他只是未雨绸缪,正常的做足一切准备,然后碰运气。”
姜拂衣刨根究底:“你如何知晓他不能精准计算?”
燕澜不语。
姜拂衣:“嗯?”
燕澜只能无奈的解释:“至少令候肯定不知道我们会一起来,我还刚好牵着你的手,不小心带着你一起进入了残页中,被你逮到他给‘自己’开了后门。”
姜拂衣微微愣,旋即忍俊不禁。
燕澜低声说:“阿拂,你想他一个太初上神下了凡,失去阅历、血泉、神剑……肩上还扛着重任,稍微留给自己一点提示,不算过分。”
姜拂衣道:“你不要太敏感,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残页发现的太过轻易,心里不踏实,现在踏实了。”
不过,燕澜已经开始拿失去血泉的事情出来卖惨,可见巫族那一页在他心中,已逐渐成为过往。
“而且,令候和我以为的不太一样。”
姜拂衣本以为令候是个及其严肃的性格,原来行事作风真的和燕澜差不多。
古板,也没那么古板。
守规矩,却又不是一味的守规矩。
燕澜发觉自己可能是有些敏感了,太在意姜拂衣对他的看法。
毕竟这世上,他只剩下她了。
燕澜拂袖挥散那些字迹,默默说:“接着看吧。”
姜拂衣一个“好”字尚未出口,眼前忽然浮现的场景,令她一瞬间屏住呼吸。
她和燕澜出现在一处人族的聚集地,遍地的尸体,已经呈现腐烂的迹象。
半空盘旋着成千上万的秃鹫,但下方被谁布下了凝固尸体的结界,它们不敢落地。
记忆碎片中,姜拂衣虽然无法窥探这些人类的死因,却知道是那碎心怪物干的。
因为这些尸体多半从外表看不到伤痕,七孔流血,表情狰狞,身体蜷曲,紧紧捂住心口。
和鲛人王形容的差不多。
一道女声响起。
“奚昙,怎么不继续逃了?”
姜拂衣转过身,朝声音响起的方向望过去。
尸山血海旁边的空地,凭空出现三个人。
板着脸的令候、目露震惊的奚昙,还有言灵神。
言灵神与令候并肩而立,她五官柔美,身形偏瘦,但眼神却透着不容直视的力量。
多看她眼睛一会儿,便会觉得心头发慌,像是说谎被抓了个现行。
姜拂衣慌忙将视线下移,看向她手中持着的戒尺。
和闻人氏的戒尺略有区别,更长一些,且被丝丝金色光线缠绕,一看便知是至宝。
而现如今的真言尺,只在使用时才会发光,平时瞧着就像一柄普通的尺子。
此刻,那柄尺子的一端指向了奚昙,言灵神直视他的双眼:“奚昙,所有怪物之中,听闻唯有你一人拥有弹指碎心的本事。令候和我都不信是你,拦下所有质疑。可如果真不是你下的手,我们私下里寻你,你一直疯狂的逃什么?”
姜拂衣恍然:“原来令候找我外公,是因为神族也怀疑外公是碎心怪?”
燕澜蹙起眉:“奚昙前辈已经见过兵火,按照时间线,距离大荒战争爆发不算遥远了,直到此刻,连九天神族都不知道世间有碎心怪的存在?”
……
“真不是我。”
奚昙回望言灵神戎语,眼神毫不闪躲,“虽然造成的后果类似,但我碎掉对方心脏,需要剑气支持,毕竟我又不是真的怪物。而真凶的力量不在五行之中,是怪物无疑。武神大人不防检查一下,他们的胸腔并无剑气。”
戎语淡淡道:“你先回答我第一个问题,为何要逃。”
奚昙难以启齿的模样:“这不凑巧了,我以为武神大人私下里寻我,是想对我说教,教我做人,我实在不想听……毕竟我不久之前,才刚因为送出去的那百八十来根剑簪,闹出了一场小小的风波。”
令候终于绷不住开口:“你管那叫一场小小的风波?”
第130章
奚昙讪讪道:“我承认,此番是闹的稍微大了点,不然我也不会千方百计的躲着您。”
令候不语,瞧着有些头痛的模样。
言灵神戎语手中的真言尺,依然还在指着奚昙:“你以为令候喜欢管你?知不知道你在这世上所造成的一切善恶业报,他都会被因果牵扯其中?”
奚昙说了声“我知道”:“我们石心人的存在,和武神大人有着莫大的关联。”
戎语质问:“既然知道,还敢欠下这诸多风流债?”
奚昙摊了摊手:“我不承认这是什么风流债,我从来不曾隐瞒过我的意图,她们全都很清楚我没有心,是个无情的怪物。每个人都说不在意,还安慰我说会努力打动我,我才送簪子给她们……结果她们打动不了我,竟然联合起来一起打我,我这一肚子委屈找谁说理去?”
戎语颇感无语:“怎么,你还委屈上了?”
奚昙慌忙躬身拱手:“岂敢,是我错了,我认错。”
口中认错,语气却听不出来一丁点认错的意思。
戎语懒得理他,看向令候:“据我所知他所言不假,那些女子的确是知情,不算被他哄骗,说是愿打愿挨并不为过。且奚昙还算有分寸,从不招惹人族女子,应是知道人族女子年华短暂,经不起蹉跎。”
令候依然默不吭声。
戎语回归到正题:“奚昙,这些人类当真不是你下的手?”
“当然不是。”奚昙竖起两指便要发誓,“我为何要碎掉这些人类的心脏,对我的修炼有什么好处?”
戎语制止:“你不必发誓,敢不敢握着真言尺再说一次。”
又不是奚昙所为,他自然敢,伸手便握住眼前逸散金光的尺子一端。
戎语:“说吧。”
奚昙毫不犹豫:“我……”
“我……”
怎么回事?
奚昙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一股力量给攥住,否认之言一句也说不出口。
“我……”
奚昙又尝试几次,额头浮了一层冷汗,依然说不出来。
尝试使用秘法传递,也办不到。
眼见面前两位太初上神变了脸色,他一张俊俏的脸也逐渐憋的通红。
奚昙被窒息感压的透不过气,骤然松开神尺,长喘几口气:“我根本说不出话。”
戎语声色冷然:“你握着真言尺却想要说假话,自然说不出口。”
“我句句是真,绝无半句虚言。”奚昙搞不清状况,只能怀疑的指向真言尺,“是您的尺子有问题,它不让我澄清,它想陷害我……”
这话奚昙说不下去,真言尺乃言灵神的伴生神器,太初九神器之一。
言灵神当年也有出力救他先祖,且对石心人一贯颇多照顾,不可能陷害他。
这一瞬连奚昙都忍不住怀疑起自己,喃喃自语:“我难道真的修成怪物了?不会吧?”
像怜情他们一样,拥有了无法自控的怪物天赋?
是天赋外溢导致的?
奚昙打量凝固尸体的结界,这些人类至少死亡半年以上。他实在想不通,“我那会儿应该正陪着焚琴劫火去往小寒山,和此地南辕北辙,即使我天赋外溢,也不该影响到此地啊……”
他将希望寄托于令候:“武神大人,我们的剑心之力,是以您的武神剑作为根基。我们这颗剑心,说是您的剑都不为过,您真的分辨不出来这些人的心脏是不是被我碎掉的?”
令候望向他的胸口:“若是你母亲,我可以分辨。你,我分辨不出来。我早已无法通过剑气感知你的存在。”
戎语道:“若不然,他也不会派人去枯骨崖蹲守你。”
当年令候逆天而行,以武神剑和那座凝结了雪原众人信仰之力的神殿,救下铁匠的性命,并为其创造出一个能够一举羽化成神的条件。
但铁匠羽化未果,最终成为石心人。
从此再想凭借自身修炼成神,已是难如登天。
铁匠身为第一代石心人,存活将近千岁,寿终正寝。
往后接连好几代,有男有女,修炼的天赋都不弱。
他们一代代发掘武神剑的潜能,不断完善石心人这个种族,寿命也在逐步增长。
但距离成神,始终是遥不可及。
因为从各方面来说,他们哪一个都不及铁匠。
直到奚昙降生。
此子天赋卓绝,且极有想法。
不再死守着祖宗留下的守护剑意,善于学习归纳百家所长,领悟出诸多剑道。
甚至还大胆尝试摘心铸剑,将剑傀术写入剑心传承之中。
自此,武神剑与令候几乎再无任何关系,完全属于石心人,成为他们的剑心根基。
令候肩上的责任却越来越重。
由于担心被始祖魔族知道人类有此潜能,石心人一直在伪装怪物。
奚昙无需伪装,简直像一个真正的怪物。
他的本源为人类,却比吃过长寿果的长寿人还更长寿。
如今的岁数,比他所有先祖的寿数加起来都长。
然而拥有漫长寿元的奚昙,从不修功德,也不求功德圆满。
终日里游戏人间,既没有九天神族的怜悯之心,对自己人族的身份也不见一点认同感。
不作恶事,路见不平偶尔拔剑相助,已是他对祖训最大的尊重。
其中可能还有令候时常“提点”他的缘故。
因此碎心怪物出现之后,其他几位上神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奚昙。
若是他,势必要立刻解决。
奚昙不同于其他的大荒怪物。
其他怪物皆为天地自然的产物,他们恃强凌弱的行为,一定程度上遵循着自然法则。
奚昙若当真彻底进化成为怪物,则属于神造怪物,是令候犯下的一个重大错误。
上空云层内,一声男子的轻叹传递而下,苍凉而又浑厚:“令候,你本想以石心人证道人神之路,可最终他们却修成了怪物……石心人因你而起,你拿主意吧……”
见令候无动于衷。
又一名女子声音自云端响起,虚无缥缈:“我们也不愿意相信,但真言尺……大荒覆灭的预示已是愈演愈烈,危机迫在眉睫,一旦彻底开战,我等恐分身乏术,还望令候君速速决断……”
奚昙悚然抬头,九位太初上神往常见一个都难,竟然一次来了四位?
奚昙下意识便想召唤出杀剑自保,他应是敌不过几位上神联手,但却能拼一拼逃走。
然而恩人面前,他强行将杀戮之念压了下去。
“武神大人,请您一定要相信我。”奚昙恳切的望着令候,“请您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自己,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我势必将这个碎心怪物揪出来。”
令候波澜不惊的开口:“若我不信,你该当如何?”
奚昙嘴唇翕动半响,认命地道:“我不可能和您动手,石心人的命是您给的,您若是想拿回去,也希望由您亲自动手。”
他卸掉护体剑气,微微垂着下头,听之任之的态度。
令候却缓缓说道:“我给你机会。”
奚昙又抬起头。
“走吧。”令候轻拂衣袖。
话音落下许久,其他几位上神皆不曾出声阻拦。
奚昙反应过来,慌忙行了个礼之后,拔腿就跑:“我一定信守承诺,无论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将那碎心怪物抓出来!”
等奚昙一口气跑远了之后。
上方才传来一声叹气。
令候仰头:“你方才也说,大荒将起战乱,接下来我们有的忙碌,无暇管顾这突然冒出来的碎心怪物。且交给奚昙去查吧,由他去自证清白。”
上方:“真言尺不是已经做出判断了?你依然相信他是无辜的?”
令候:“我相信。”
“令候君……”
“若判断有误,一切因果业报由我一力承担。”
令候对奚昙的信任,并非来源于他和石心人之间特殊的缘分。
是他对奚昙秉性的判断。
“奚昙成年之后,曾经跑来询问我一个问题。”令候至今印象深刻,“他问我,我对他的长辈们有多少了解,他的母亲爱不爱他的父亲,或者说每一代石心人,爱不爱他们的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