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海中央那片升起的陆地,传递来一声震荡神魂的闷响。
撕心发现了。
姜拂衣不管不顾,当她奔着光辉,倾斜升空时,恰好看到悬浮在海上,正仰头担忧望着她的闻人不弃。
“这世上谁都可能滥情,唯有我们这些长着石头心的石心人不行。”即将穿越传送门时,姜拂衣传音,“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娘。”
……
姜拂衣选择了温柔乡的传送门。
温柔乡已被怜情的天赋充斥,姜拂衣上次便因为动心,险些遭怜情控制,根本站不住。
这次况雪沉将门开去了距离英雄冢很远的位置,那里的天然屏障,能助她抵挡一下怜情的攻击。
但是,按照她和燕澜的默契,姜拂衣应该先去往万象巫。
赌一赌逆徊生尚未动身。
或者,当传送法阵出现在万象巫上空时,逆徊生应该会先尝试,能否通过传送门前来温柔乡,这样便能节省他的时间。
且他应会让柳藏酒开路。
这样,有机会在万象巫就将柳藏酒解决掉。
逆徊生唯有自己前来温柔乡救怜情。
姜拂衣的压力会小很多。
可是,姜拂衣却远远看到燕澜进了温柔乡的传送门,她便跟着来。
降落在燕澜身边。
燕澜指着头顶去往万象巫的传送门:“逆徊生果然想传送过来。”
姜拂衣隐约看到气旋之后人影晃动,光波耀目。
估计是先抵达的暮西辞以及柳寒妆,和柳藏酒打了起来。
嗡……
传送门颤动。
看来是漆随梦也到了。
姜拂衣皱眉:“那我们还不赶紧过去?”
燕澜收回视线,转身面朝她:“阿拂,我没有信心。”
姜拂衣胸口一堵:“不是吧燕澜,都这时候了,你告诉我你没有信心?”
“是。”燕澜凝眸望着她,“我没信心,可以像柳寒妆安抚小酒一样,安抚住你。”
姜拂衣瞳孔微缩。
她救回柳藏酒的办法,是剜心赠剑给他。
并不是以剑傀术来操控柳藏酒,而是和逆徊生对拼天赋力量。
逆徊生以溯源珠,将柳藏酒逆转回幼体,修补他缺失的天窍,只会令小酒生出尾巴,并不会令小酒丧失自我意识,对他言听计从。
这些“意识”,是逆徊生在他重塑以后,脑袋空白时,以驯兽之术,训出来的。
说白了,是一种“教育”。
而姜拂衣认识柳藏酒,是在一年以前。
一旦柳藏酒被她的心剑标记,那么这一年内的记忆,将会全部丧失。
按照道理,逆徊生对柳藏酒的“教育”,也会一起被他忘记。
姜拂衣先前不提,是担心自家的剑傀术,战胜不了逆徊生的御兽术。
如今势在必行。
这也是燕澜请柳寒妆去往万象巫的原因。
柳藏酒被心剑标记以后,若能从逆徊生手中清醒过来,意识将会一片空白。
需要柳寒妆安抚住他,告知他接下来该做什么。
说不定,柳藏酒有亲人在旁,能够迅速恢复一年之前的所有记忆。
《归墟志》里说,被逆徊生的本命珠子重塑回幼体以后,只要不出岔子,肉身、修为、记忆都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反弹回原位。
逆徊生为了摆脱怜情的天赋,重塑了好几回,将怜情忘记,应是他自己不愿意想起来。
如此一来,柳藏酒的难题便解决了。
且还要感激他,反向帮助姜拂衣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姜拂衣早已动了心,尝试过,在怜情手底下,仅有被动挨打的份。
更何况,稍后她要在怜情的手底下,对付逆徊生。
哪里会有一点胜算?
偏偏巧得很。
一年多前的鸢南六爻山,姜拂衣在棺材里沉睡时,是柳藏酒掀开的棺盖,将她放了出来。
姜拂衣第一眼看到的人,是柳藏酒。
第二眼,才是前来抓捕柳藏酒的燕澜。
她和柳藏酒两相忘。
其中,包括燕澜。
姜拂衣便再也没有任何的弱点,尽管来温柔乡拼死一战。
眼下胸膛里的这颗剑心,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心两用,一举两得。
“从温柔乡去往北海的路上,你拉着我,将从巫族得来的藏宝,全都藏在一个山洞里。告诉我,那些藏宝你今后打算用来开宗立派,授人以渔……”
燕澜话音顿住,嗓音愈发低沉,“还告诉我,将来若是你忘记,让我一定要提醒你。我便猜到了你的下下策。”
原本两人全凭默契,如今说穿,姜拂衣垂着睫,不太愿意去看他:“我本想着,我们有同归,我会相信你……你若没信心安抚住我,给我一块儿留声石吧,我提醒自己该做什么。 ”
她朝他伸出手。
燕澜望着她掌心的纹路:“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在失忆后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你自己的留声石,你也会怀疑,不可能拼全力去对付怜情和逆徊生,这样你的胜算会降低,不可以。”
不等姜拂衣询问“怎么办”,燕澜再度取出长明天灯。
亮起的长明灯,被两人围在中间,漆黑的天幕下,照亮两人都在极力忍耐的脸色。
“阿拂,你认真看着这盏灯。”燕澜握着灯柄,示意她以双手捧住灯罩。
姜拂衣照着做。
等她捧稳了以后,燕澜松开灯柄。
他那两只温暖却微颤的手,覆在她冰凉的手背上,与她一同用力捧住灯罩。
她看着灯,燕澜看着她垂下的长睫:“你边凝视长明灯,边在心中默念你想要记得的重要事情,我尝试施展一种能够加深记忆的秘术。希望此灯,成为你迷失彷徨时,为你辨别方向的北斗星。”
姜拂衣睫毛微颤:“燕澜,贪多估计不行,我只会默念我稍后该做的要紧事,不会提到你一句。”
意料之中,燕澜闷不吭声,只将双手按的更紧一些。
姜拂衣望着灯芯,默默说道:“其实对你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我将你忘记,你稍后便能毫无顾忌的做事,不必担心自己万一战死,我会太难过,你说对不对?”
燕澜几经犹豫,摇头:“不对。”
姜拂衣愣了下。
燕澜胸中酸涩,艰难开口:“如果可以,我很想保住自己这条小命。因为我还知道,哪怕以你如今的修为,已经不再需要防备太多人,失忆之后,你依然会感觉到恐慌。上一次你失忆醒来,是我陪伴你渡过了那个时期,我多么希望这一次也是我。交给别人,我不能放心。”
姜拂衣抬起头,紧盯他的一双红眼睛。
燕澜顾不上窘迫:“我要开始念咒了,你看灯,不要看我。”
姜拂衣目不转睛:“看灯不如看你,大哥,你好像并不清楚,你才是我的北斗星。”
第142章
燕澜心头乱跳了几下,仅差一步,便要溺死在她看似平静的眼波里。
可是姜拂衣这声久违的“大哥”提醒了他。
燕澜挪开视线:“时间紧迫,你快看灯,长明灯拥有神力,我没有。阿拂,我不是武神,没有什么神通。”
体内除了一条代表根基的神髓,以及附着在上的心魔,还表明他往昔神族的旧身份。
今日的他,仅仅是个被巫族圈养了二十一年的年轻人。
姜拂衣催促道:“既然知道时间紧迫,你快念吧,我心中有数。”
燕澜喉头一紧,确定她不是为了放松心情而调侃。也知劝不动她,便收敛着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全神贯注的施展起巫族秘法——牵机。
牵机术,是巫族大祭司传授给燕澜的。
燕澜自幼跟在大祭司身边长大,大祭司是巫族最擅长占卜术的人。他年事已高,加上时常因占卜遭受反噬,记性不太好,便在一些旧秘术的基础上,悟出牵机术。
牵机,指的是牵动记忆的契机。
以一样宝物为媒介,将一些想要重点记住的事情,和宝物绑定在一起。
术法成功以后,一旦脑海里浮现出这件宝物,便会牵动与宝物绑定的相关记忆。
具体效果如何,燕澜完全不了解。
他从小不说过目不忘,记忆力也是颇为惊人,用不着这套秘术。
仅是本着好学的心,求大祭司教他。
燕澜在施法之时,姜拂衣双手捧着长明灯,抬头借灯光盯紧他,心中反复默念着一些重要信息。
“姜拂衣,你已经上岸十一年了,你们石心人不是大荒怪物,而是负责镇守怪物的大荒人族……”
“你的失忆,是你自己的选择。头顶上的传送门,有一条通道是去往温柔乡。你在醒来以后,立刻赶往温柔乡……”
“如今有本事在怜情天赋下站稳的,可能唯有你和一条叫做柳藏酒的九尾狐,他是你值得信赖的好朋友,你可以放心与他合作,无需猜忌……”
“你要不惜一切代价,战胜逆徊生,阻止怜情出笼。姜拂衣,记清楚,是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死,哪怕生不如死,也不可以退缩半步。”
“这一战至关重要,说旁的,此时的你无法理解,那便仅需记住一点。你败了,会影响到你身在极北之海的娘亲。撕心会因世间痛苦激增而实力大涨,你娘的下场可想而知。我比谁都清楚,你会退缩的原因,只可能是想留着性命去见你娘。然而你娘的性命,如今,或许就在你的进退之间,明白了吗?”
“记住。”
“记住!”
“姜拂衣,你一定要记清楚!”
她反复提醒自己,也正如她所说,只记眼下关键,不曾提起燕澜。
燕澜以全部精神力,施展完牵机术,忍不住垂下头,以额头抵住她的额头。
两人额头相触,共同抱着灯,像是凑在一起取暖。
片刻。
姜拂衣深深吸气:“大哥,我准备好了。”
燕澜紧咬了一下牙齿,直起身:“咱们走吧。”
长明天灯被他收回同归里,两人抬头望向头顶上方的两扇传送门。
通往巫族的那扇门,背后似乎战的更激烈。
而那扇北海之门,已是若隐若现。
姜拂衣三人从北海出来以后,况雪沉需要阻挡逆徊生从传送门通过,没有力量再支撑两扇门。
姜拂衣御剑飞起,望着那扇逐渐消失的北海之门。
不知道那条最关键的封印连环,寻的怎么样了。
……
北海,那片悬停在高空的陆地上,剑气莲花被触手撕扯的濒临破碎。
随着昙姜靠近,剑气莲花得到补充,即将凋谢的花瓣,终于恢复了一些光辉。
将撕心外放的力量,小范围的收紧。
昙姜落在雪山顶上,背后是早已坍塌的神殿。
她在飞来的路上,便已剜出剑心,熔炼为一柄佛剑。
此时剑在手中握着,剑尖指向剑气莲花。剑气奔涌而出,源源不断的注入莲心。
花瓣摇曳,将那些粗壮的触手越收越紧。
“石心人,你这是何必呢。”撕心在莲花下说,“我不过是杀了你的母亲,至于你和奚昙前仆后继的抓住我不放,哪怕熬死一代两代,也非得熬死我?”
昙姜抽空看一眼上空即将闭合的传送门,不理会他。
触手继续撕扯莲花:“你在海底长大,对大荒、对人间难道有什么感情?为何要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赔上你的自由,甚至性命。仅是因为你父亲的嘱托?”
昙姜稳稳攥着剑:“你很啰嗦,有这啰嗦的时间和精力,不如拿来破印。”
撕心笑了一下,不难听出其中的有恃无恐:“你以为我在求饶,试图说服你么?我只是想不通罢了……”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因为他感知到闻人不弃悄悄靠近,手持一个星盘,在陆地外围几百丈远的地方,怪异的飞行了五六圈。
撕心旋即明白,他们已知他将力量灌入连环的事情。
这并不奇怪,他诧异的是,他们竟然想要要找出连环,将连环斩断?
撕心会选择这条路,是这二十多年来,他已从捕获的大量过路人的意识中,对人间的现状有了基本了解。
再加上对人间阴阳五行的分析,在撕心看来,即使人间有谁能够找出连环,也不可能斩断。
胜败在此一举,这一回可能是撕心最后的机会,他不容有失,立刻想要凝结附近早已外溢的力量,前去攻击闻人不弃的心脉。
剑气莲花外,靠近闻人不弃的位置,触手才刚要凝结。
昙姜一手握剑支撑莲花,一掌朝那触手击去。
掌风内无数小剑飞旋,绞在初具形态的触手上。
便听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只剩一簇烟雾。
闻人不弃的心脏一阵剧烈跳动,回头,朝炸响处望过去。
心知自己很快会成为撕心重点猎杀的对象,他不再稳中求进,迅速飞去推测的区域,收起星盘,拔出腰间的真言尺。
右臂朝前伸直,真言尺的中端被他握在右掌心。
闻人不弃凝聚精神力,以左手在胸前掐了个手诀,且快速念了一段法咒。
真言尺在他掌心旋转一圈,光影拉扯,化为一根毛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