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真切,是她的外公么?
姜拂衣立刻放眼望去,然而温柔乡茫茫草原,根本不见山脉。
看不见,便无法施展。
此刻,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爬上了她的心头。
姜拂衣记得自己的提醒,她也愿意不顾一切。
可是,眼下连不顾一切的机会都没有啊。
*
魔鬼沼外。
逐影朝燕澜杀去,被沈云竹挡住。
棺木隐去破结界。
沈云竹又要去挡住她。
他的天赋,虽然是令意图伤他者自损,但面对狠角色,能顶住自损伤他。
沈云竹要保护结界,还要保护燕澜,已经受伤不轻。
他还有空调侃:“这时候站队神族,可不是什么明智选择。”
燕澜很想为他减轻负担,但双眼痛的无法起身,连开口讲话都办不到。
心魔的攻势逐渐猛烈。
且心魔从前只是蛊惑,如今在惊婪的影响下,情绪和语气都十分暴戾。
“燕澜,逐影又杀来了,还不接受我吗?死都不要我来帮你?”
“你死了,沈云竹挡不住的!他们会进入魔鬼沼,阻挡漆随梦!”
“那些人,包括你的阿拂姑娘,都在拼死努力,最终若是满盘失败,都是你造成的!你造成的!”
“你这个迂腐的废物!”
“够了!”燕澜终于厉声呵斥,“得知我被父亲欺骗了二十年,我没有入魔。想助阿拂破生死劫,我也忍住没有入魔。现在面对这两个二流怪物,和一个人族败类,你让我入魔,你告诉我,他们配不配?!”
心魔:“……”
许是从没见过燕澜这般狠厉,一时将心魔震住。
嘴巴终于闭上了片刻。
燕澜躲在沈云竹背后,咬牙趔趄着站起身。
他不能入魔。
如果连他都不相信邪不胜正,那大家今天都在拼什么?
何况就算燕澜不在意入魔,此时入魔,有惊婪在场,他定会失控。
待那时,失败才真是他造成的。
果然,惊婪发现异常:“可以啊,不愧是太初上神转世。”
惊婪像是被他激发了斗志,开始没有保留的释放天赋,攻击燕澜的心魔。
心魔也再度陷入狂躁:“我理解,我都理解,但你没办法了,你没办法了!”
燕澜寒声道:“我有办法。”
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不想用罢了。
他好想留着这条小命,稍后与姜拂衣重聚,陪伴她着去寻回记忆。
真的好想。
可是……
“沈叔叔。”燕澜将一本册子朝前递过去,递给沈云竹,“麻烦您,帮我将此书交给漆随梦。”
令候希望他将怪物重新送回封印里去,办法写在这本册子里。
还说漆随梦也可以学,也能办得到,可以给他一份。
燕澜没答应,之前也没这个打算。
精疲力尽的沈云竹接过来,收入储物戒,不问是什么,只问:“你打算做什么?”
“做我该做的。”燕澜又朝温柔乡的方向眷恋不舍的望了一眼。
忍痛收回视线,闭上眼睛,开始感知神髓所在。
神族最重要的两件宝物,是血泉和神髓。
血泉是法力,神髓乃根基。
因此法力可被夺走,神髓无法被抽出,且心魔就附着在神髓上。
然而上次令候说,神髓其实是可以抽出的。
他担心燕澜入魔无法自控,想将心魔抽出,交给拥有血泉的漆随梦净化。
燕澜非常抗拒,认为没有这个必要。
今日,他也要证明自己是对的。
他能自控。
他能利用好心魔残留的神力。
他不是因为自私。
他的阿拂,没有选错人。
很快,燕澜感知到了神髓。
心魔也感知到了恐慌:“燕澜,你要干什么?”
燕澜将手贴在左肩下方:“我要净化你。”
心魔疯狂叫嚣:“你是不是疯了?你这不是净化,是找死。你这样蛮抽,你会死,我也会死,这结界你不守了吗?”
燕澜不理会他的叫嚣,五指扎入肋骨处,猛地一抓,将神髓抽出!
逐影和棺木隐已经密语过,商量好办法,联手向沈云竹攻去。
棺木隐破釜沉舟,舍半条命,也要压制住沈云竹,而逐影则趁势击杀燕澜。
两人刚要逼近沈云竹,忽然见他背后金光迸发。
没来得及思索,又听惊婪痛苦的叫了一声,似乎还吐了血。
心中生出畏惧,两人慌忙后退。
沈云竹也被这股力量,冲的向前趔趄几步,慌忙躲开。
没了沈云竹这个“盾”,燕澜暴露在众人视野,只见他左肩下方破了个洞,鲜血汩汩外涌,衣袍血迹斑驳。
而他手中,攥着一条“光绳”。
沈云竹也算见多识广,仍然愣住:“这是……神髓?”
燕澜似乎是在对心魔说:“你看我能不能将你净化。”
他手臂一振,将自己的修为根基全部灌入那条“光绳”。
“光绳”骤然撑直,化为一柄金色的剑。
心魔化为乌有,残留神力皆被金剑吸收,再由魔气转为清气。
霎那间剑气浩荡,金光迸射。
燕澜飞速升空。
神髓出体,很快会枯萎,这柄神髓剑只能使用一次。
便是这一次。
燕澜神色凛然,向下挥剑:“太初九清,浩然正气,今日以我神髓,诛邪恶,镇邪祟,斩!”
这是一柄温和的法剑。
金光缓慢的自金色洒下,如同将太阳的光芒聚拢,集成三束,分别照射向棺木隐、惊婪和逐影。
他们自知不敌,仓惶逃跑。
然而所逃之处,头顶皆被烈阳笼罩。
当光束入体,逐影直接被焚成灰烬。
棺木隐和惊婪身为能写进第二册 的大荒怪物,没那么容易死去,被光束压制的蜷缩在地,动弹不得。
《归墟志》从燕澜袖中飞出,麒麟显现,将他们吞入腹中。
“啪!”
《归墟志》落在地面。
……
魔鬼沼内的猎鹿和休容,都被上空突然迸发的金色光柱吓了一跳。
猜测是燕澜的术法,但他们从未见过。
疑惑中,金色光束消失了。
天幕慢慢黑沉下来。
不久后,北方天空上,出现星星点点的火光,逐渐重新将天幕点亮。
“天降流火?”休容睁大双眼。
“这么多……”身为巫族人,猎鹿很明白流火代表着陨落,他面露恐慌,“休容,你先保护漆随梦,我出去看看!”
休容不仅担心燕澜,还担心父亲,想说让猎鹿留下,她出去看看。
也知道此时的猎鹿,不可能冷静,便由着他去。
猎鹿狂奔出魔鬼沼,远远便已经瞧见结界外,沈云竹双手抱着燕澜,面朝结界站着,等着谁来接他们进去。
结界外遍地是残破的树干,凌乱不堪,且还有三处焦土深坑。
猎鹿来到沈云竹面前,隔着结界,不敢去探究燕澜的状况,只仰头望向天空。
沈云竹随着他仰起头,一起望向那壮观到令人生畏的天降流火:“莫要害怕,这是太初神明陨落,引发的天象罢了,通常会降落到空旷处,伤不到人。”
……
极北之海上。
商刻羽盘膝坐在仙鹤背上,一边打坐,一边朝岸上飞。
仙鹤速度很慢,因为还驮着精疲力尽的凡迹星、亦孤行,以及李南音。
一路无人说话,弥漫着伤感的气息。
待瞧见天边的流火,几人心头都是一阵抽紧。
天降流火常见,但这种规模的流火极为罕见,翻遍史书,恐怕也是第一遭。
意味着什么?
……
温柔乡里。
无计可施的姜拂衣,只能专注于凝结剑气,去砍那些流淌着生命力的脉络。
下方传来怜情的声音:“你再不走,很快就会死在这里。”
吞噬了逆徊生以后,她的声音明显有力极多。
“其实,像你这样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子,我很欣赏。”怜情露出胜券在握的态度,“你也是怪物,不要受人类蛊惑,那些人类向来都只是我们食物罢了,这原本就是天定的。待我出关,随我重建大荒如何?”
姜拂衣闷不吭声,手下不停。
天定的?
难道真是天定的?
旁的不说,九天神族将怜情镇在这茫茫草原,莫说连绵山脉,连个土坡都看不到。
方才醒来时的万象巫,升空时,她倒是瞧见附近都是山脉。
但石心人将山脉化剑的力量,前提是要“面对面”,而不能凭空幻想,把巫族的山变成剑,飞来这里。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走到这一步,自己好像付出了很多,结果却是失败?
姜拂衣不信。
不到最后一刻,她不可能认输。
她继续想办法。
想办法。
想办法。
恍然间,姜拂衣忽见天际成片的流火划过。
那些流火映照她的瞳孔中,越来越亮,她的双眼也骤然亮起,陷入了狂喜之中!
好一场天降流火!
她正愁没有材料给她铸剑,这不是来了吗?
流火是陨石,陨石也是石啊。
只要是石头,石心人就有希望将其化为剑!
姜拂衣根本按捺不住她内心的激动,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她方才还觉得大荒怪物疯癫,此刻她比他们还要疯癫。
她不顾怜情的诧异,收回剑气朝高空飞去,升到能升的极限,一个她认为最合适的地方。
隔着遥远的距离,还是这般壮观的天降流火,姜拂衣竟然全然不怀疑自己能不能办得到。
她心中充满信心,觉得这场流火,就是天道赠予她的利刃。
连星辰都在帮助她,岂会办不到!
姜拂衣立在云端,面对流火的方向,迸发自己的剑气,哪怕迸发到七孔流血也不收。
“石心人姜拂衣,在此盛邀天火流星,助我破嗜血杀阵,重镇怜情!”
……
那一日,对于这世间的大多数人而言,不过是个极为寻常的清晨。
却因为一场空前规模的天降流火,注定被史书以及各种杂记广泛记载。
尤其是那如梦似幻的一幕。
数之不尽的流火在划过空中时,竟逐渐化为一柄柄燃着火光的长剑。
且还在空中调转了方向,一众长剑托着长长的火尾,朝着东南方的一片草原,整齐划一的飞去。
举世见证。
……
三年后。
极北之海与云巅国交界处,缓慢的升起一盏灯。
礁石旁边,燕澜仰着头,望着那灯越飞越高,逐渐变成一个光点,犹如夜空里的一颗星星。
“主人。”小熊模样的寄魂,站在他脚边,还不及他的膝盖,“咱们这样守株待兔,真的有用吗?漆随梦有她的心剑,只要阿拂姑娘出现在他附近,就能锁定她的位置,若是他先找到姜姑娘……”
“我相信阿拂。”
“我可不相信漆随梦,姜姑娘如今谁也不记得,万一他占了先机,欺骗姜姑娘怎么办。”
燕澜不担心:“这倒不会,漆随梦不会骗她。”
寄魂愁啊:“主人,我是真觉得咱们守株待兔没有用。”
“那你说我现如今,还能做些什么?”海风吹动燕澜的长发,他目望着满天繁星,凄然一笑。
三年前在万象巫,燕澜濒死之际,寄魂及时寄生了他的魂魄。
从前寄魂无法寄生,是因为燕澜仍有神髓。
燕澜将附着武神心魔的神髓抽走以后,寄魂努力尝试,终于成功。
再加上大祭司,一手将燕澜带大,和剑笙一样,都将燕澜视为亲人。
先前燕澜被审判时,他不曾出现,是卜算到燕澜的生关死劫,并不在那日。
大祭司连同巫族人,围着濒死的燕澜,以巫族秘术,以及大祭司自己的命,最终将燕澜唤醒。
沈云竹说那场天降流火,是太初神灵陨落导致的异象,也不算错。
没了神髓的燕澜,已彻底成为凡人,且毫无修为。
再说天火化剑以后,姜拂衣自高空跌落,不知道落在了哪里,从此销声匿迹。
各方势力都在暗中寻找她,始终没有一点消息。
燕澜猜,她将天火化剑,耗尽剑气,损伤根基,可能在某处休眠。
半年多前,燕澜手里的同归连续发出了响动,知道她从休眠中醒来了。
没有修为的燕澜打不开同归,旁人也无法替他打开,不能和姜拂衣传信。
按照道理,她该前往温柔乡。
但柳藏酒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她。
燕澜便请猎鹿帮忙,将自己送来北海岸边。
燕澜怀疑姜拂衣可能损伤过度,与逆徊生以及怜情的那场较量相关,不太记得了。
毕竟从她剜心失忆,再到重伤虚脱,仅有两个时辰。
她的记忆,依然停留在当初被昙姜送上岸。
那么,她就一会回来极北之海。
可惜燕澜无力在海域中央逗留,便在岸边的一个小渔村里住下。
北海的海岸线何其辽阔,不知她会途径何处,燕澜便每天做一盏和天灯外观相似的灯,在夜间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