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慕之宾——海青拿天鹅【完结】
时间:2024-03-20 14:41:32

  我一惊,随即转头四处张望。殿外,空空如也。
  “那位善人,平时来了这里之后,还会去何处?”我忙问道。
  “哪里也不去,来拜了之后,他总是留下供品就走了。”住持道,“不过小僧记得,他每次出入,都是走西边的侧门。”
  我不多言,随即快步走出殿外。
  广寿寺于我而言并不陌生,我知道它的西边,确实有一道侧门。
  出了观音堂之后,我一路往西去。没多久,就看到了那道门的影子。
  树木掩映之间,一辆马车隐约可见。还有一个人影,正在上去。
  我一片跑着,一边大喊道:“施主留步!”
  可那人并不停顿,在我堪堪赶到门前的时候,那马车已经走起来,往大路上而去。
  心跳如擂。
  方才,我叫喊的时候,那人曾有一瞬侧过脸来。
  我认人的本事一向不差,即便隔了好些年不见。
  那是……吕均?
  我定定地站着,喘着气,眼睁睁地看着那马车消失在视野之中。
  ——
  从广寿寺回来的时候,我有些魂不守舍。
  在广寿寺里,我向主持盘问了许久,还找来了所有见过那人的僧人来询问。
  从他们的描述之中,无论怎么看,都与我所知道的吕均毫无相差。
  这说不定是你先入为主。
  心里一个清醒的声音道,你觉得那人像吕均,于是别人怎么说,你都会往吕均身上靠。但凡年轻男子,身形相貌皆大差不差,你也不过匆匆一瞥,何以笃定那就是吕均。
  再者,就算是吕均,又如何?
  我烦躁地望向马车外。
  路边的景色,与几年前并无太大变化。
  思绪不由又回到了那时的广寿寺。
  ——这书中,有栀子养护之法,你空闲之时可好好看一看。
  那个少年蓦地出现在我面前,看着一脸吃惊的我,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只有我在大惊小怪。
  如果那背后之人真是他,又如何?
  问他为何这么做?然后因此感动,放弃自己一直以来做的事,放弃为上官家翻案么?
  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深吸口气,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镇定。
  过去种种,如浮光掠影。无论是不是他,无论他为何要这么做,发生的就是发生的,一切再无回头。
  再睁开眼时,方才的心潮已经如燃尽的灯芯,沉寂一片。
第八十九章 覆辙(上)
  每年暮春之际,端午之前,京城里最热闹的日子就是花市开市。
  兰音儿是喜欢去花市的,不过今年,她更感兴趣的是骊山行宫。
  从广寿寺回来之后,我就乘着宫里派来的车马,带着兰音儿去往骊山行宫。
  兰音儿颇是兴奋,纵然马车摇摇晃晃大半日,她也兴致不减。一路紧赶慢赶,到了骊山行宫的时候,已经是夜里。
  这处行宫,因得先帝并不常来,常年少了些修缮,并不似别的皇家园林那样富丽堂皇。去年还出过山林里的野兽跑出来伤人的事。
  也正是这个原因,景璘用它行凶,很是合宜。出了什么事,只推说常年少了修缮,出事便是天意难违,合当倒霉。
  景璘、太后和明玉已经在行宫中住下了,我去拜见他们的时候,只听宫门之处响起了入阵曲的吹打之声。
  那是太上皇也到了。
  太后望了外头一眼,而后,似没听到一般,只继续问我路上可顺利。
  “骊山离京城本就遥远,道路又难行,难为你竟要赶过来。”她说,“若我不曾记错,今日,是你母亲忌辰。”
  她的记性一向很好,我答道:“禀太后,正是。”
  太后颔首,露出怜惜之色,道:“琅琊王究竟是个孩子脾性,只想着玩耍,从不考虑许多。还是你识得大体,便是有难处,也从不抱怨。这宫中,若是人人都似你一般,便也太平了。”
  这话里话外颇有些指桑骂槐的味道。
  我谦逊地答了两句,不由地看向明玉。
  明玉正轻轻往茶杯里吹着气,就跟我太后平日里说话的时候那样,总端着一张冷脸,就算无聊地看自己手指甲,也不会看我一眼。
  “还能为了什么事。”私下里,明玉冷笑,“不过是她想让侄女入宫,被我挡下了。”
  我讶然:“你不是从来不管这些?”
  “谁说我不管。”明玉道,“她那侄女你不是没见过,野心就写在脸上,平日见了我,连行礼都是不情不愿的。把她选进来,还不是初一十五恶心我?我又不是傻子,才不吃眼前的亏。”
  我想了想,道:“你让她进来倒也无妨。”
  “怎讲?”
  “你可想一想,如果她进来了,宫里最不高兴的是谁?”
  明玉狐疑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她眉梢一动。
  “你是说,董淑妃。”
  我颔首:“这宫里,最不肯让人的就是董淑妃。她那脾性,与太后这位侄女可是不遑多让。你只消礼佛去,便能让她们在宫里闹得鸡飞狗跳。”
  明玉看着我,片刻,笑了笑:“你可当真是不放过恶心董裕的任何机会。”
  我说:“我是为了帮你。”
  “得了吧。”明玉顺手拿起一颗瓜子,“啪”一声嗑开,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我会不知道么。再说了,我才不去礼佛。”
  “为何?”
  “太上皇还在京中。”
  我本能地想翻个白眼,可还没翻起来,却没了兴致。我不说话,伸手向她的琉璃盘里,也抓起一把瓜子,嗑了起来。
  明玉看我一眼,道:“你有心事。”
  “是么。”我掰着瓜子壳,“何以见得?”
  “你有心事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从来瞒不过我。”她说,“说吧,出了何事?”
  我沉默片刻,道:“明玉,当年你跟景璘定亲时,曾跟我说,你为了萧家,什么都会做。”
  明玉愣了一下。
  “为何问起这个?”
  “突然想起来,便问了。”我说,“我记得你本来连成亲也不想,何况是跟那最讨厌的人成亲。可为了萧家,你仍然愿意做,不是么?”
  “你今日是来戳我痛处的么?”明玉有些不满,嗑两颗瓜子,叹口气,“不错。我从小就知道,我虽锦衣玉食,但不过是仰仗投了个好胎,一切富贵都是家族给的。家族不好,我也要不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绝无覆巢之下仍存完卵之理。这个,你如今比我更是清楚。”
  兄长被押走之前,看着我朝我说话的样子,似又在眼前。
  “是啊。”好一会,我淡淡笑了笑。
  “你我都是懂事的,可不像你那发小,总觉得什么都是自己的本事。”明玉又恢复讥讽。
  我没心情再说下去,道:“我去歇息了。”
  明玉笑眯眯:“去吧,明日可要起早些,陪我看太上皇。”
  我没理她。
  景璘听我说明日要和景珑去花市,一脸匪夷所思。
  “你不想和朕一起看着他怎么死的?”他说。
  我说:“陛下没有把握么?”
  景璘昂着头:“谁说的,朕什么都安排好了,绝无漏网之患。”
  兄长远去的身影,似又在眼前浮起。
  我说:“那又何必非要我看着。再说了,骊山行宫出事,消息传来,京中要有人生乱也不一定。琅琊王是左金吾卫大将军,管着京中警备,这等时候,他能坐镇京城,对陛下才是上好之事。”
  景璘露出深思之色,手轻轻叩着案台。
  “他能站在朕这边,自是善莫大焉。”他说,“你有把握让他为朕做事么?”
  “我答应过陛下的事,何曾食言?”
  景璘似放下心来,却道:“阿黛,你果真喜欢琅琊王么?”
  说这话的时候,他看着我的眼睛,并不像随口打趣。
  我不打算骗他,道:“我一向拿他当弟弟,不过论亲疏,他总比那些我面也没有见过几回的人要好,不是么?”
  景璘仍看着我。
  “说的是。”他微笑。
  ——
  得了景璘的准许,一切便好办了。
  第二日一早,我从箱子里翻出寻常女子穿的衣裳和首饰,换下身上的道姑装束。
  坐在镜前打扮的时候,兰音儿看着我,道:“玄真穿这些衣裳好看。”
  我看着镜子,将一朵宫花插在发髻上,道:“穿道装不好看么?”
  “也好看,只是太素净了些。”兰音儿道,“戴上花和首饰,添几分喜气,衬得玄真也明媚了许多。”
  说罢,她好奇地问:“玄真今日不穿道装去看田猎么?”
  “不穿。”我说,“今日那田猎我不去。”
  兰音儿诧异不已。
  看着她,我其实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她今日注定要替我看到不好的事,或许还会成为阴影,让她一辈子挥之不去。
  “兰音儿。”我说,“有一件事我还不曾告诉你。”
  “何事?”
  “你的弟弟妹妹已经找到了,都在荆州。”我说,“秦叔已经派人带着赎金去接了,过些日子,就能回京来。”
  兰音儿登时露出惊喜之色,一下站起来:“真的?”
  “真的。”兰音儿眼睛红红,一下拉着我的手,激动得结结巴巴;“我……娘子……我……”
  “你也不必谢我,”我平静道,“这是你我当初说好的。你弟弟妹妹到京之后,你也不必再为我做事。我会给你一笔钱,你带着他们过自在日子去。从前的事,你也须按约定那般,再也不提,知道么?”
  兰音儿笑起来,泪珠子跟着笑容一起蹦了下来。
  “知道……”她用力点头,一边笑一边擦眼泪,“知道……”
  我拍拍她的手,望向外头。
  早晨的天空有些沉。
  这并不太像田猎该有的明媚日子。
第九十章 覆辙(中)
  暮春之际,时晴时雨,暑热初现。
  我穿上了绫罗制成的胡服,头戴羃离,骑着一匹青花马。
  在景珑面前出现的时候,他看着我,愣了愣,明亮的目光中很有些惊艳之色。
  我跟随他的目光打量打量自己,道:“很难看么?”
  “不难看。”景珑忙道,“孤许久不曾见姊姊穿道装之外的模样,一时有些失神。”
  我笑了笑。我挺喜欢他这般老实性子,有什么说什么,一点没有寻常贵胄子弟们的世故油滑。
  “姊姊打算就这么和孤一道骑马回京城?”景珑问道,“此间离京城可有些远,就算纵马奔跑,也要半日。再说了,这天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要下雨,姊姊何不乘马车?”
  我说:“你也乘马车么?”
  “我不爱乘马车。”景珑道,“再说了,孤是男子,平日里也糙惯了,没有那许多讲究。”
  “你不乘马车,我自也不乘马车。”我说,“你也知道那路途长得很,坐马车闷死了,我们一道骑马还能说说话。”
  景珑俊气而年轻的脸上满是兴奋,笑眯眯:“如此甚好。”
  我看他一眼:“我记得,殿下只比我小不到一岁?”
  “正是,孤比姊姊小九个月。”
  “如此,殿下日后就别再叫我姊姊了。”我说,“不满一岁算什么大?陛下比我大三个月,其他与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也有不少差了一岁的,可我们从来不称兄弟姊妹。你叫我姊姊,倒是生分了。”
  景珑一怔,挠挠头。
  “那我该叫你什么?”他说,“叫阿黛么?”
  我瞥着他,唇角弯了弯:“不好么?”
  一抹赧色在他的颊上显现,他随即道:“好!”
  我们说着话,各自上马,踏着沾满朝露的小径,往行宫外而去。
  离开行宫大门之时,我隐隐听到有号角的声音传来。猎场那边,就要开始了。
  此时,那里必定很是热闹,百官群臣聚集在猎场外头,会骑马射箭的,往往免不得要显露一手,或是只身入场,或是与别人组队;什么也不会的,则可以侯在场边,吃吃喝喝闲谈,等着看热闹。
  众目睽睽之下,景璘会射出第一箭。一头健壮的公鹿早已经准备好,无论如何,都会确保被景璘一箭射中。
  然后,便是开始了众人争勇。
  再然后……
  我望向前方,纵马向前方苍莽的原野奔驰,一次也不曾回头。
  做道姑久了,我已经好几年没有像这样骑过马。从前,我跟着兄长外出踏青的时候,可以驰骋大半日而一点不见累,现在,我跑了一个时辰,便已经觉得有些勉强。
  景珑这样惯于在外奔波之人则大不一样。他只消走快些,就能把我甩在后面,看着那轻松的背影,我望尘莫及。
  他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慢下来等着我。而后,他也不跑了,陪着我信步游逛。
  我说:“照你我这般走,怕是要黄昏才能到京城。”
  嘴上这么说着,心思却不由又转到了身后已经看不见的骊山行宫。
  黄昏的时候,那里当是尘埃落定。
  景珑一脸无所谓,道:“黄昏便黄昏,你我说一说话也就到了。”
  其实我也无所谓。因为金吾卫里,景璘也不是没有自己的人。那里早已经安排好,约摸半路的时候,就会有人持密诏而来,让景珑回金吾卫里坐镇。至于让他心甘情愿站在景璘这边,就是我该做的了。
  我并不着急说正事。
  景珑说话总有一股开朗的劲头,让人听着很是舒服。和他聊了一会,我觉得压在自己心头的那些思绪也暂时被淡忘了些,让自己得到些轻松。
  “说到当年,我记得先帝在时,很是喜欢殿下。”我说,“他曾说过,殿下将来必是朝中肱股重臣。”
  景珑笑了笑,道:“你还记得。”
  “我自是记得。”我说,“当年你离京时,圣上可有好一阵子闷闷不乐,说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你。没想到,也不过是短短几年,你就回来了。”
  “孤当然要回来。”景珑道,“孤当年离开之前,曾经向圣上立誓,定要回京辅佐社稷。”
  “哦?”我有些诧异,“那是圣上还是七皇子,殿下怎向他立誓?”
  “七皇子说,他将来定要继位。”景珑道,“到时候,孤回来,他就会带着孤继续在京中每日吃喝游乐。”
  我:“……”
  这确实是景璘会说出来的话,一点上不得台面。
  不过话到此处,时机也已然水到渠成。
  正当我再要开口,只听景珑继续道:“且当年上皇离京之时,孤也向他保证过,此生必不安于一隅碌碌无为,定要做出一番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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