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者阿姨瞄了这对相貌出众格外登对的情侣,心知肚明地点点头:“婚检是吧,好的,有组合套餐的。”
宋词闻言一顿,双手还插在兜里。他宽肩阔背的站在尤佳妍背后,下巴堪堪挨着她的头顶,往下瞥去一眼,只看到尤佳妍笑眯眯地点头,说是啊。
他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漫不经心地往前走了一点,离她又近了些,微低下头收紧下颌想把下巴垫在她发间,眼神像是绣在她身上一样眨也不眨。
婚检套餐包含了常规的传染病检查,尤佳妍要的就是这份报告,其他的不关心,她粗略查看了一下自己手上的单子,转头望向从刚才起就一声不吭的宋词,发现他脸上的表情格外认真。
她走到他身边:“就抽个血,其他——”
话语戛然而止,她发现宋词仔细翻看的那一页上的检查项目,是SZQ外科检查和JY常规检查。
他看完这详尽复杂的检查项目,还撩起眼皮瞧了她一眼。
此时无声胜有声。
尤佳妍不知道为什么,被他那一眼看出了点意味深长,她脸上有些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宋词太纯良,显得这一次的体检与以往的体检感觉都不一样。
她扯过他手上长长的体检单,强硬地翻到第一页抽血项目,在上面啪啪拍了两下:“只用查血。”
他眉眼松弛,声线如清泉击石,泠泠悦耳:“都交了钱,索性都做了吧。”
身旁都是一对对的情侣,牵手或是肩并肩地依偎着交谈,宋词像其他人一样去牵她的手,然后在她虎口处捏了捏,语气称得上是哄:“我会尽快,你不想做其他项目的话,可以在休息区等我一下吗?”
他要查,尤佳妍也没道理拦着,她不想干坐在椅子上等人,索性也把自己单子上的项目都做了一遍。
通常来说,这类体检应该都是女性比较慢,尤其是给她做B超的那位医生,一边照,一边夸她身体好,指标都正常,很适合现在要个宝宝,还说年纪轻早点生早点恢复,也可以为后面几胎留出充裕的时间……
尤佳妍擦掉身上凉飕飕黏糊糊的耦合剂,穿戴收拾好,出去前还诚恳地问了句:“那不生,不就不用恢复了吗?”
那医生被问得一愣,手上的单子被接过,尤佳妍说了声“谢谢医生,辛苦了”,然后就出去了。
她做完所有的项目,在休息区巡视一番也没见到宋词的身影,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问。
响了几声他才接起电话,嗓音有些哑,隔着手机像是蕴着丝丝缕缕的电流,说不好意思稍微花了点时间。
尤佳妍想着也许是排队的人多,倒也没说什么,只说知道了就要挂电话。
“等下。”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一股惑人的低音炮质感。
他说:“你别挂。”
尤佳妍放下去的手又抬起来:“什么事?”
那边的声音突然就很近,可他没说话,只是呼吸声很重,好像侧着头用肩膀夹着手机似的。尤佳妍听到耳机盒翻盖的声音,他戴上耳机,那只手机则被放在椅子上磕出一点清脆的声音。
他的呼吸好像就在耳边,低声说:“妍妍,陪我说说话吧……别不理我。”
尤佳妍睫毛一颤,被这一句依赖又缠人的话定住,他那微微上扬的尾音都仿佛带着勾子,让她心尖发颤。
她定了定神,也低声问:“说什么?”
“随便什么”。
她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咬了下嘴唇发出思考时无意识的“嗯……”,手机那段忽而传来一声压得又低又沉的喘息,像一尾小鱼一样钻进了她的耳朵。
尤佳妍只觉得有一束电流从耳朵直接麻到了后脑勺,突然之间豁然开朗,让她连眼眶都微微潮湿了。
她往左右缓慢地望了一圈,起身换了位置到人少的地方,一手挡在嘴前,也妄图挡住自己发红的脸蛋,她敛了眼盯着地面,几乎用气音在跟他说话。
有些话几乎不过脑子就能说出来,她眼睫眨得很快,紧张和兴奋像是被踩了一脚油门直冲脑门。
大厅里都是来往的人流,吵闹又繁忙,可那些声音仿佛都离她很远,拿药、问路、取号,所有声音像被模糊化后成为不值一提的背景音乐,而她的听觉被局限在小小的听筒里,并被放大数倍。
他最后又说了声抱歉,说他现在可以来休息区找她了。
尤佳妍脸上热意未退,听到他说话时的嗓音仍然不似平常清冽,却非常蛊惑又好听。
她挂断电话,自顾自冷静了会,起身去咨询台叫住了一个医生,举着单子询问她检查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
“纸质版的去机子上打印,你要快点的话,扫一下那边那个二维码,微信小程序上可以看到报告。”
“好,谢谢。”她站在一旁捣鼓手机,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不确定的声音。
“尤佳妍?”
尤佳妍转过身,看到一个个子不高的女人,她穿着宽大的棉裙,背了一个斜挎包,脚上还踩着一双厚底松糕鞋。
口罩将她的下半张脸遮的严严实实,露出来的眼睛疲惫又伐困,明明看着年纪不大,眼下浮肿的眼袋却鼓鼓往下坠,肤色蜡黄。
尤佳妍一时没有认出人来,直到那个女人把口罩往下拉了一下,又像是做贼一般赶紧拉上,小声表明身份:“我是王卿。”
尤佳妍没想到几年前还看起来阳光灿烂的女生如今变成这样沧桑的模样,可她听到这个名字没什么好感,想也不想抬腿就走。
“你等等!”王卿迅速扑抓上来,紧紧抓着她的袖子不肯松手,她的指甲剪得很平,可掐进去还是有些疼。
她不由分说道:“你必须带我去找蔡梦秋。”
第27章 “可是我怎么能不会生!”
“我不知道她住在哪儿。”尤佳妍皱了下眉毛, 伸手去掰她的手。
“你怎么会不知道?”王卿穷追不舍,眼里迸射出抓到救命稻草的光,“胡翔说你们三姐妹一条心, 当初能这么齐心协力搞丢我的工作, 分明就是穿一条裤子的!”
“打住!打住!我们可没想针对你, 就胡翔那德行没有你也有其他人。”尤佳妍往回挣脱,“当初的视频都特意给你打码了,你非要跳出来帮胡翔挡枪,怎么怪得到我们?”
她一一掰开王卿的手指,一字一句诚心实意地夸赞:“真爱无价,你好爱他。”
这句话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刺激到了王卿,她一举一动都想要避人耳目的, 可情绪激涌间眼泪夺眶而出, 她抖着声音哭:“没有我也有别人?说得对啊, 说的对啊!可是蔡梦秋能生,外头的小贱人能生,凭什么就我!就我卧床静养也流产,打个喷嚏也出血!”
她情绪崩溃,死死揪着尤佳妍的衣服往下蹲, 好像支撑不住似的哭道:“药也大把大把吃,针也一只一只地打, 花了大价钱去做人工, 取卵针那么长!小臂一样长!我受了这么多苦, 结果保胎还保不住!”
尤佳妍被她扯着一同往下蹲,王卿没了几年前上位逼宫时的张扬自信, 整个人像是脱水的植物一样软得没有生气,她好像也顾不上在昔日的“敌对方”面前保持好姿态, 哭得脸都憋红了。
她说:“到最后没办法了,胡翔一直说蔡梦秋以前怀孕还上班,当医生那么辛苦,肚子里的小孩也没事,就我一次次光打雷不下雨,是我身体差,说要去找代孕,找了个医学院的大学生……”
尤佳妍皱了皱眉:“代孕违法。”
王卿眼里唯一的精神气只有在说到这个大学生的时候才发出偏执的光,恶狠狠道:“我爸妈也觉得是我对不起胡翔,棺材本都拿出来了交了钱,什么代孕?胡翔那老鼠胆敢做这种事?那女的就是小三!去死!去死啊!”
她的声音有些尖锐,路过的人投来一眼,又匆匆离开,在医院这种地方,哭闹好像也变得普通而当然。尤佳妍只觉得人的命运真的很奇妙,也许老天在执棋时总有一种恶趣味,所以才会有那些子弹呼啸穿过却正中眉心的荒唐结局。
蔡梦秋和胡翔算是爱情长跑,大学里相知相识再相爱,医学生辛苦,期末的时候昏天黑地地扎根在图书馆背书,除了爱情,还生出一丝志同道合的奋进同行的默契。
他们的感情一直很稳定,起码蔡梦秋是这么认为的,到后来两个人的专业素养都不错,又努力考试并分去了宜城最好的两所医院。
两个医生实在太忙,顾不了家,蔡梦秋生孩子时已经算是大龄产妇了,彼时还要为新买的房子操心装修,眼看终于家具也进场了,只需要散散气味,过个一年半载就能住进去,没想到两人打拼出来的还在月月还房贷的新房,居然成了胡翔金屋藏娇的绝佳好地方。
胡翔不知道蔡梦秋在新房卧室装了监控,原本那是为了未出生的孩子准备的。
蔡梦秋的手机上跳出了提示,一开打实时监控录像,就是胡翔带着年轻靓丽的王卿滚在卧室床上的现场。
在蔡梦秋抽出时间、特意跑了好几家家具城、千挑万选后定下的新床垫上,胡翔在长款羽绒服里面甚至连白大褂都来不及换,争分夺秒带着人来偷香,在她每一处、每一寸都精心设计和考量的新房里,做着犹如廉价短租房的事。
蔡梦秋当即情绪波动过大,出血拉出去剖了。
小瓜是早产儿,蔡梦秋在精神上受到巨大打击的时候,还要分出心思来照顾女儿。
胡翔仍然一个电话就离家而去,蔡梦秋已经不知道是真的医院打来的电话还是他的借口,她也没有精力去求证。
如果一个男人铁了心要出去玩,他能在海绵里挤水一样挤出时间满足自己,查岗?是一个小时一个电话?还是半个小时一个电话?可他也许只要十分钟就足够了。
只要他想。
她保存了那段录像,却憋在心里谁也不说,到蔡芫华发现她不对劲时,蔡梦秋已经换上了严重的产后抑郁症,她会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水槽前开关水龙头,又一点点将油盐酱醋收拾干净,好像有强迫症似的。
蔡芫华吓坏了,问她姐姐你怎么了?
彼时蔡梦秋在凌晨切一根胡萝卜,厚薄均匀的圆片,卖相极好,她的手一直很稳,那是拿手术刀的手。
她看着担心自己的妹妹,喃喃自语道:“芫华,小瓜半夜里会哭,我很久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了,哪怕她半夜里没有哭,我也习惯到点醒来了……我睡不着,就坐起来,一个人坐着。”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缕随时就会灰飞烟灭的雾,她说:“我在想,我蔡梦秋,我的日子,我的人生,怎么就过成了这个样子?”
这口恶心在胸口的老痰最后还是被尤佳妍解决的。
在她的人生字典里,就没有被人打了一巴掌却不还手回去的道理。
尤佳妍问蔡梦秋还打算过吗?蔡梦秋不说话,后来小瓜哭了,她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听着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说不想。
她说胡翔“忙”到抱女儿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尤佳妍便通过蔡梦秋的手机模仿她的口吻拿到了胡翔的排班表,发现蔡梦秋忍气吞声又产后抑郁的这段时间里胡翔频繁带王卿去新房,其中也有上班时间,抽了中午的时间争分夺秒、见缝插针。
她写了投诉信,拿着蔡梦秋的平板将视频去办公室挨个找医院领导,邀请他们一起观赏。
因为有些领导不在,尤佳妍甚至做了PPT,用幕布做了大纲,逻辑清晰一目了然地勾出了重点,然后与打印出来的视频截图照片一同从办公室门缝下塞进去,广而告之。
视频和照片中,尤佳妍对女方都打了码,可是纸里包不住火,王卿是个小护士,与胡翔的事多多少少被有心之人看在眼里,同事比谁都知道当事人究竟是谁。
医院给了处分,王卿受不了明里暗里被背后说闲话,又觉得护士实在是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辞职了,想着回头去街道卫生院找份工作。
而胡翔舍不得这个位置,想着只要不要脸忍忍也就过去了,毕竟他是个男的啊!男的出点花边新闻不正常吗?
他就这么不温不火地赖在这里,升职的通道被挤压,也总好死不如赖活着。
蔡梦秋跟胡翔离婚了,小瓜归她,新房转手卖出去一人一半,因为她说看到这栋房子她就恶心想吐,她觉得这里的空气有一股臭味,一分一秒都待不下去。
“所以你跟胡翔两个人的事,又关我们什么事呢?”尤佳妍漠然道。
“还是说……”她的眼珠子微微一转,挂了两份笑容道,“你也想来取取经,看看怎么样快速离婚并且教训渣男一顿?”
王卿抬头看她,眼睛哭肿了,显得那两坨眼袋更加厚重,她摇头说:“我是想来问问,我听说蔡梦秋之前也流产过,后来是怎么保胎成功的?”
尤佳妍匪夷所思地望着她,脸上都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王卿急切道:“我问胡翔,可是他不告诉我,我就知道他是嫌我丢人,他连产检都不让我去他医院,怕被人说闲话,可他的医院产科是王牌啊!他一定要我来这种谁都不认识的医院检查……尤佳妍!你告诉我,我找不到蔡梦秋,她打我两巴掌也行,让我跪下来认错也行,可是我不能不会生!我不能不会生!!”
她崩溃得要命:“不会生怎么过日子?结了婚也要离,离了连二婚都难了!”
尤佳妍静静地注视了她一会儿,伸手从包里取了包纸巾递过去,余光里她已经看到胡翔东张西望地往这里找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