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迟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白染坐在舷窗旁的白色椅子里，出神地望着外面深邃的星空。
她已经换了一件衣服，和之前穿的那一件看起来几乎一样，白色的一尘不染，袖口和裙子的样式和他之前在主星见过的任何服装都不同。
长发如漆黑的锦缎垂落腰际，露出白皙的侧脸，明明看起来很年轻，可整个人的气质却比同龄人要淡然冷静得多。
陆迟知道她性子清冷。
可看到眼前这幅景象的时候，他才忽然感受到一种难言的疏离，就仿佛她离这个世界非常遥远，比她身后无止境的星空还要更远。
白染听到声音停在门口良久不动，回过头来，恰好与陆迟四目相对。
陆迟没有回避她的视线。
他径直走进休息区，在一旁的自助机上接了两杯水，将其中一杯放在白染面前，而后在她对面的椅子里坐下。
白染道了声谢，伸手碰到杯子的时候发现是温热的，能看到杯子里腾起的热气。
她又看了看陆迟面前的杯子，没有热气，应该是一杯凉水。
白染忍不住又偏过头去看刚刚陆迟接水的地方，这个装水的铁盒子，原来是一边冷一边热的吗？
陆迟坐在对面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将她眼中一掠而过的那一丝好奇尽收眼底。
“第一次上飞船？”
白染回过神来，“嗯。”
陆迟挑眉，“你不是和贝琪说是飞船失事才意外流落到β23？怎么，连谎话都不好好圆了吗？”
白染平淡道：“你都已经知道是谎话了，我又何必再圆？”
陆迟失笑：“你倒是坦然。”
白染等了一会儿，发现他竟然没有继续问。
“你不问我究竟是怎么到了那颗荒星上？”
陆迟道：“我问了你会说真话吗？”
白染静默片刻，道：“如果我说我是从别的……你们不知道的星球来的，你信吗？”
陆迟安静地看着她，白染望进那双黑色的眼睛，没能分辨出他眼神里的情绪。
“如果到了主星有人问起，最好不要这么回答。”他没有说信与不信，只是给出了忠告，“除非你想被当做重点对象全天监管。”
白染原本就没打算对任何人这样说，刚刚莫名说出来，也只是因为对方是陆迟。
人对于并肩战斗过的伙伴，总是会多一分莫名的信任。
“到了主星，我先去见一个人。”陆迟道：“在我回来之前，不要对任何人解释你的身份。”
白染有些有意外，“你要帮我？”
陆迟没回答。
“为什么？”白染问。
静默片刻，陆迟道：“你的能力比你想象得更加引人注目，主星看似安全，其实远比表面上的情况要复杂。”
白染看着他，这并没有回答她的疑问。
陆迟回视她片刻，略垂下眼道：“并不是所有事都一定要有为什么。硬要说的话，你可以当做是还你救我的人情。”
第15章 主星
洛桑星系的主星诺拉位于第一星区中部，从太空中看是一颗烟紫色星球，如同一枚瑰丽梦幻的紫色宝石。
这种烟紫色来自于诺拉星独特的大气结构和地纹环境。
作为洛桑帝国的首都，诺拉星既是王权象征也是帝国的政治枢纽。历史上的圣城伊莱被完整的保留下来，如今是宫廷和执政厅的所在地。
伊莱东部有一片贵族居所，其中一座仿古建筑极其奢华。
“废物！一群废物！”
富丽堂皇的大厅中，一名衣着华贵的男人正在发火。
他穿着一件睡袍，胡乱披着外衣，像是刚从被窝里爬起来，但是浑身上下的华贵程度却已然远远超出了穿着得体的秘书。
“殿下，您消消气。”秘书劝道：“这次行动其实差一点就成功了，听说陆迟伤得不轻。”
克莱恩·兰斯洛特将手中皱巴巴的照片甩在了秘书脸上。
“他这是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你让我怎么消气？”
秘书慌忙接住照片，拿下来看了一眼，照片上的人形容凄惨，□□处还有明显的尿痕，实在是侮辱性极强。
克莱恩转而指着在一边努力充当隐形人的安保队长的鼻子。
“还有你，我找你来是吃干饭的吗？照片都能大半夜送到我卧室里来，你的人是瞎还是残？！”
安保队长根本不敢吱声也不敢解释。
现如今EVE的安保防御系统非常完善，如果不是克莱恩不想在系统中留下可查记录，刻意关闭一部分系统功能，安保工作也不会这么难做。
秘书和安保队长默契地杵在原地当哑巴。
克莱恩发了一通火，终于从暴怒中缓过来一些，他接过智能助手送过来的水，猛灌了一口，问：“人都处理干净了吗？”
秘书道：“确认过了，都已经死在虫潮中。”
克莱恩骂了一声，“他怎么就那么命大？去第七星区那么多次就没有一次要了他的命！”
秘书终于有机会说出还没来得及汇报的内容：“这次卡尔上将亲自去接他回来了，听说还带回来了一个女人。”
克莱恩刚压下去的火又要往上冒，“什么？”
就在这时候，EVE的内部系统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通讯铃声。
克莱恩暴躁道：“谁？”
EVE的电子音道：“来电人，罗尔夫人。”
克莱恩一脸不耐烦：“不接！”
秘书尽职尽责地在旁解释道：“罗尔夫人恐怕是为了她弟弟的事，今天一早，他的革职声明已经挂在了统战部的官方通告上，现在网上到处都在传。”
克莱恩晦气道：“她还嫌自己弟弟不够惹事，这时候来联系我，还想把我也拖下水？”
秘书努力充当和事佬：“那应该不会，估计是对卡尔上将的做法不满，想要求您帮忙出面而已。”
克莱恩的确也对卡尔有意见，但他还没傻到给人当枪使。
“不管她。”克莱恩冷静下来一些，注意到一件很值得玩味的事，“你刚才说，陆迟带了个女人回来？”
他印象中陆迟这个人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女人，这也许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秘书心知克莱恩武断地截取了他的意思，他说的是卡尔除了带回陆迟，还带回了一个女人，但他没有纠正，反正事实表面上看起来就是如此。
他点头道：“是的，而且据刚刚得到的消息，他已经把人带回了自己家里。”
克莱恩眯起眼，冷笑道：“好。很好。”
*
数小时前，荆棘号驶入主星轨道，白染和陆迟随卡尔乘坐客机降落在主星诺拉的军用停机坪。
执政厅派来的秘书官已经恭候多时，见到一行人后先是对卡尔问候，而后表明执政官阁下有要事处理，要一到两天后才能见白染，并吩咐给她安排好了住处。
白染原以为要接受调查，很可能会将她安排进入类似审判所之类的地方。这个审判所也是她之前在资料中看到过的，在帝国的条例中，如果触犯法律或是例行调查都会进入审判所。
但是出乎她意料的，主星这边的执政厅并没有打算对她严加看管或是进行审问。
事实上，这样的待遇是连卡尔都没有想到的，不过他一向恪尽职守，除自己职务以外的事从不插手，把人交给秘书官之后就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
卡尔离开后，秘书官又把陆迟请到一边单独说起了话，跟随他一起前来的执政厅安保人员注意着白染的动向，但是并没有限制她的行动。
白染没太在意这些事，她合上眼感受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几分钟过去，却还是没有感受到一丝灵气。
她在周围看了看，停机坪外不远处的悬浮车接送站的位置果然摆着几株盆栽。
白染走过去，发现卡尔的副官并没有说谎，这里的植物的确看起来绿油油的，只是……
她伸手抚上一片巴掌大的叶子，用灵力探查了一下。
过去她在山中闭关，洞天福地灵气浓郁，孕育的动植物也大多有灵，很多植物甚至可以结出灵果，直接食用或是用来炼丹对于修行很有助益。
就算不是灵山上的植物，天下间的植物也无一不是受天地灵气孕育而生，只是内蕴灵气浓度不同而已。
而现在她手中的这片叶子不但丝毫没有灵气，而且内里枯竭，绿油油的外表不过是假象，如果她所料不错，这株植物寿命将近，最多不过再活数日。
她又换了旁边一株盆栽查探，结果如出一辙。
白染此时的心情与其说失望，更不如说是惊讶。
停机坪是凌驾于城市上空的悬浮平台，站在边缘眺望，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景致。
这个世界的城市显然和白染原先的世界天差地别，整齐的街道和鳞次栉比的房屋，无论是样式还是建造方式都和原先的世界不同。
从上空看去，入目是一片整洁精致。
令白染惊讶的是，与美丽的表象相对，这竟然也是一颗“死星”。
没有灵气，死气沉沉，表面光鲜靓丽，事实上与荒芜的β23并没有任何区别。
她垂目看着手中翠绿的叶子，所以这些植物究竟是如何生长的呢？
白染思索着，抬眼的时候看到陆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旁边等她。
她环顾四周，没有看到那位秘书官。
“其他人呢？”
“回去了。”陆迟道：“他们答应让你先住在我那里。”
白染一顿，“你在主星有住所？”她记得陆迟说过自己的住所是在第五星区的佣兵团基地。
“有。”陆迟似乎无意多说：“只是很多年没住过了。”
他垂眸看向白染刚刚研究过的植物叶子。
白染也看向叶子，问道：“你知不知道这里的植物是怎么培育的？”
陆迟微顿一瞬，“应该是用营养液。”
白染回忆起查德曾经将营养液喂给爱莎，“和人喝的那种一样？”
“不一样。”陆迟道：“植物专用，你感兴趣的话可以买来看看。”
白染的确想买一个看看，只是她没有这个世界的货币，暂时还没办法购买。她摇头道：“走吧。”
陆迟叫了悬浮车，两人上车后，车载智能上显示出“EVE”的字样。陆迟报了目的地，很快悬浮车就开启了自动驾驶。
白染透过透明的车窗向外看去，随着高度的下降，刚刚在停机坪上看不清的建筑物细节渐渐展露出来。
这里建筑师大约是喜欢使用浅色，大多都是偏白的色系，而且表面极其平滑，看不出任何人工建造的块状或是接口。
这让白染想起β23上的遗迹，无论是地下避难所的库房还是那间卫生间，如果不是废弃已久，看起来应该就和这里的建筑是同样的风格。
只有一片区域与众不同。
那一片的建筑构造复杂，人工的痕迹很重，看起来像是某种文明的历史产物。
“那是过去的圣城伊莱，因为帝国贵族里有一批极端守旧的人，所以一直保留到了现在。”陆迟注意到她的视线，解释道。
白染对于这一点并没有什么看法，她问出了另一个最重要的疑问：“为什么这里被保护得这么好？”
她并不清楚所谓星兽或是变异体是如何出现的，看到仅仅是换了一个星区，整个星球的状况就相差如此之大，不禁有些费解。
“进入第六星区的时候，通过了一道防护网。”陆迟道。
白染回想了一下，乘坐荆棘号的时候，的确听到了进入第六星区的播报，但是她并没有看到什么网，只是感受到了一阵细微的波动。
也许是因为身处荆棘号内部，那种感受并不强烈，她也就没有太过关注。
现在想来，那阵波动应该就是所谓的防护网。
“当初埃默森带领研究员进行异能研究，最终发明了这种能量防护网，算是保全了人类最后的尊严。”陆迟语带讽意：“可谁知道两百多年过去，防护网不断收缩，却依然免不了沦为某些人醉生梦死的保护伞。”
悬浮车的高度已经降到了很低，白染看到下方零星几个路人的穿着打扮，也听懂了陆迟话里的意思。
这种情形她并不陌生，甚至觉得似曾相识。
她想起了过去曾听师父说过一句话，人类繁衍生息百万年，从历史中获得的唯一教训，就是从不吸取任何教训。
如今看来，这真的是一句至理名言。
就算时空错位，也依然适用。
第16章 主星
陆迟的住所并不在圣城伊莱的那些历史建筑中。
白染下车后看着眼前光洁如新的纯白色独栋建筑，第一感觉是对于一个人独居来说实在是太大了。
“你过去一个人住这里？”她问。
陆迟：“嗯。”
门口的系统自动扫描了陆迟的基因信息。
“信息已确认。陆迟，欢迎回家。”清爽的电子音响起，门也自动开了锁。
“进来吧。”陆迟当先走了进去。
白染跟在他身后，她以为陆迟说很多年没住过，应该会积了很多灰，或是像之前的那间避难所库房一样需要立刻通风。谁知进门却发现屋里整洁干净，一尘不染，空气也很清新，甚至还飘散着淡淡的花香。
“请问需要为您准备什么？”电子音再次响起。
“不需要。”陆迟道：“先休眠。”
电子音：“好的，即将进入休眠。”
“我不在的时候这里由智能系统接管。”陆迟简单对白染解释：“休眠后随时喊它就可以唤醒。”
白染目前对智能系统的理解只有一个，“EVE？”
“嗯。”陆迟道：“EVE是主脑，主星上的所有智能系统都可以理解成是它的分支。”
白染问：“人体里的芯片也是吗？”
陆迟看她一眼，道：“嗯。”
他走进客厅，从抽屉里拿出了什么，回来递给白染，白染接过，发现是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灰色金属片。
“这是……？”
“芯片。”陆迟顿了顿，道：“这两天我会想办法给你办身份证明，在那之前你可以先用这个。”
白染怔了下，“不需要植入吗？”她以为主星上的人都会在手腕处植入芯片作为身份证明。
陆迟抬起手腕，露出那个他在荒星时曾经用来照明的手环。
“放这里也行。”陆迟道：“不一定非要植入。”
白染这才后知后觉，自从在避难所陆迟给了她那个手环之后，她后来就一直忘记了摘下来。
她看向自己手腕上的手环，在充足的光线下看去发现这一枚果然和陆迟手腕上的一模一样。他当初说是备用，应该是一次性买了两个同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