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凡我魔——魔界天敌之两忘门弟子,都要把自己锤炼成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器!这样才能随时随地亮剑出鞘,斩妖除魔!”聂萦神气活现地站在高台上,扛着一柄弟子剑进行鼓励。
“斩妖除魔!斩妖除魔!”
“怎样才能提高自己的战力,做到战无不胜呢?无他,唯有实战!胜利是一场一场打出来的!不是练出来的。”
“练出来的!练出来的!”
“你们……”聂萦气结,怎么就摊上这么一群耿直的蠢货,但该做的坏事还得做。
仙界的修炼方法,她这几个月也探查得差不多了,非常简单粗暴,就是练,挥剑一万下,十万下,百万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每一次挥剑中锤炼自我,直到心念电转,圆融贯通。
反观魔界,那叫一个偷懒抹滑走歪路,如果血云宗也有所谓宗门大比,那群家伙绝对不会老老实实在台上比武,保证心思全都花在台下,什么下毒伏击打断腿,样样都来。
她要做的就是把魔界的混乱思维引入仙界,打乱他们的坚韧。
“可是?”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怯生生地问,“之前谢师兄在的时候,是带领我们练习剑法的呀,还说只有勤练才能感受剑意。”
她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想去阻止她,聂萦目光一扫,发现果然是熟人。
谢玄素的老相好,嘉雪仙子。
很好,谢玄素在两忘门里总算还留了一点香火情分,不算白活一场。
王嘉雪好像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咬着嘴唇一脸惶恐不安,楚楚可怜的样子,周围的弟子又不约而同地纷纷挡在她身前,试图让聂萦看不见她。
“你们都听我说。”聂萦索性坐下,循循善诱,“光练剑是没用的,等到魔修来了,那可不是你的师兄师姐,会给你喂招,怎么能杀死你怎么来,你们从今天起,就要把自己放在魔修的位置!”
弟子们愣了,面面相觑,聂萦更加起劲地说:“实战才能锻炼出你们真正的反应,所以我给你们制定个计划,马上抽签,分成两组,一决胜负!”
弟子们很茫然。
聂萦加大筹码:“赢了有奖励吗?当然没有!你们是为了自己而战,不是为了我,不过呢,以后每月得胜天数排最前面的十个人,我可以带他们去主峰聆听掌教真人说道。”
嗯,死老头好像是说的每个月去一次?
这下弟子们激动得喧哗起来,纷纷拉帮结派,场面一时热闹非凡。
聂萦坐在高台上愉快地晃着小腿,别看这会子师兄师弟,等到打来打去打出真火,那还不是视做仇寇打成一锅粥?以后两忘门弟子走在路上都要左顾右盼,满腹‘是谁要害我’的警惕心,什么师门情谊自然分崩离析,咦嘻嘻嘻。
想想就开心。
*
隔着一座山,练剑坪的声音照例是传不到这里的,偏偏谢玄素总是不自觉地张望,但无论如何,从此练剑坪的热闹与他无关了。
“谢师兄,你还好吧?”身着灰衣短衫的外门杂役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
谢玄素握拳掩唇,轻咳了两声:“无事。”
正在埋头干活的另外一个杂役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嘲笑:“就装吧!还以为自己是大师兄呢。”
跟他说话的杂役尴尬地笑了笑,小声关心:“你去那边略坐一刻,等我们忙完了,就带你回外门。”
说完他也跑回去干活了,谢玄素身心俱疲,像是被重重打了一顿,浑身都疼,他习惯地运气流转,破碎的丹田一阵刺痛,提示他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是个凡人肉胎,纵有疾病也只能忍着。
可是……以他伤得如此沉重,今天起来就能活动自如,一定有人暗中帮助,否则他不是自己走出来,而是被两个杂役拖出屋子。
是谁呢?这几日辗转在痛苦昏迷当中,似乎也知道有人给自己喂了丹药,总不会是……
谢玄素摸了摸胸口,那里珍藏着半根扯断的丝带,虽是黑色,却带着一丝极淡的甜香,不像是男子衣饰,更不可能是成日浸润在大殿燃香中的问天道君。
师尊,终究是不要我了啊。
谢玄素惆怅地想着,正午的阳光热辣辣地洒下,照得他两眼发花,就在他面前,他住了十几年的屋子被一张符咒连根拔起,转眼灰飞烟灭,变成一堆材料摊在地上。
两个杂役还在说闲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拆,大师姐也没选这里做洞府啊?”
“嗨,上面发话,我们杂役就听呗,说起来也确实该拆了,灰突突一栋石头屋子,和周围的花草树木一点都不搭。”
那是因为谢玄素七岁就可以引动剑气出体,他年纪小,睡梦中不加控制,普通材质房屋被无意中泄露的剑气划得乱七八糟,甚至一早醒来屋顶都不见了,于是问天亲自给他选定了这么一个石头屋子。
后来他升了筑基期,剑气收发自如,再也没有类似烦恼了,自然可以选择更多美轮美奂仙气飘飘的居所,他却怀着对师尊的感激,默默地把居所保持原样。
只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万千美梦,转瞬成空。
谢玄素默默地看着,有人却不高兴了,冷嘲热讽的杂役双手叉腰,向他喊话:“喂!你如今也是杂役了,跟我们一样的,就在那坐着看着我们哥俩忙活啊?”
另一个杂役急忙拉他:“谢师兄伤还没好,你也是知道的,让他歇会罢。”
“啥子谢师兄,小谢噻! 又没让你干重活,这些材料要堆好结算入册才能带回去,你好歹动一动,过来搭把手嘛。 ”
谢玄素平静地笑了笑:“好。”
说完他起身走了过去,建房时候为了坚固,选的是来自昆仑山的石精,外面灰扑扑的不起眼,却超级沉重,小小一块都有几十上百斤。
若在五天前的谢玄素,剑指一挥,这都不叫事儿,现在的他只能咬着牙,靠虚弱的身体搬动,才搬了两块就满头大汗,胸口窒闷无比,一口血涌到了嗓子眼,几欲喷出。
“谢师兄?”背后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两个杂役先是惊艳地瞪大眼睛,然后赶紧垂头肃立:“嘉雪仙子好。”
谢玄素身体僵住了,他不敢回头。
嘉雪仙子依旧是如往常一般衣袂飘飘,清雅出尘,缓步走了过来,避嫌一般站在几米外开口:“谢师兄,方便说话吗?”
第9章
谢玄素身体依旧僵着,两个杂役却抢先替他回答:“方便的方便的!你看这里灰土扬尘的,怎么好冒犯仙子,小谢,快跟仙子去别处,快点儿!”
谢玄素用力咬紧牙关,把那口血咽了回去,才回身看向王嘉雪。
她一点没变,依旧是那个众人仰望的内门仙子,可他……
谢玄素的目光落在王嘉雪的腰间,那里也有一道绦子系着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垂落裙边,摇曳生资。
是清雅的豆绿色,和芽黄的上衣搭配份外得宜,
谢玄素心里一松,又一紧:不是她。
他收回思绪,向着王嘉雪轻轻一点头招呼:“嘉雪仙子。”
王嘉雪秀眉微皱,小脸像是努力想要挤出一个笑,却笑得份外哀怨动人:“谢师兄……怎么和我生分了?”
才几日不见,谢玄素却完全不知道跟王嘉雪说什么好了,明明跟以前都是一样的,下了晨课王嘉雪就会来找他,做小儿女娇憨情状,细细碎碎地跟他谈自己练了什么,昨日那一招练得好,今日又有哪里不懂。
谢玄素自嘲地一笑:也是,如今废人一个的他,自然觉得晨课无趣,不是王嘉雪变了,是他。
说着说着,王嘉雪明显不开心起来,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好像得罪大师姐了,她会不会报复我呀?”
“不会的。”谢玄素干巴巴地说,“她是问天真君选定的守教大弟子,自当光风霁月,坦荡无私。”
“那是你啦。”王嘉雪娇嗔了一句,“大师姐今天给我们立了新规矩,从此晨课不再练剑,而是互相比斗,真烦呐,我一点也不想打打杀杀的。”
谢玄素看着她鼓着腮帮子发愁的样子,言不由衷地安慰:“有嘉人在,自当护着你。”
“哥哥只有一个人,他的境界也未必强过我多少啊,分组比斗,对面可是四十多个师兄师姐,唉。”王嘉雪烦恼地捧着双颊,“要是谢师兄你也在好了,你一定把我护得好好的,哦?”
这话谢玄素没法答,所幸王嘉雪也知道,更加皱眉叹气:“不对,如果谢师兄你在的话,你是大师兄,就不会有大师姐了呀,我们还跟从前一样,你手把手教我——我们师弟师妹练剑,多好呐,你不是常说,得道无捷径,就要勤加练习吗。”
谢玄素心中五味杂陈,最后只能说一句:“想来大师姐……自有考量。”
他们在这里聊天,那边两个杂役已经快手快脚地把拆屋子的材料清点结束,装入芥子背囊,向这边张望了好几次。
谢玄素终于下定决心,站起来,对着王嘉雪深深一礼,王嘉雪吓得跳了起来,歪着头不解地问:“你干嘛?”
“嘉雪仙子……”谢玄素喉头一哽,但有些话不能不说,“我已成废人,现在发往外门杂役,之前种种,就当流水不可追,从此……我们就不要见面了吧。”
“说什么呐!?”王嘉雪不相信地睁大眼睛,“你没了修为,就不是我的谢师兄了吗?”
谢玄素苦笑着点头:“自然是云泥之别。”
说完他转身要走,王嘉雪一把拉住他,略略哽咽着央求:“谢师兄,你不要这样好不好?自从我和哥哥进了两忘门,都是跟在你后头,你教了我们这么多,现在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那两个杂役还在伸头巴脑地看着,谢玄素尴尬无比,硬起心肠说:“现在两忘门有了大师姐,你们跟着她也能学到东西的。”
“我不要!”王嘉雪尖叫出声,“她好凶哦!又胡乱立规矩,你回来好不好?修为就这么重要吗?”
谢玄素无话可说,唯有苦笑,王嘉雪眼睛里蒙上一层泪雾,眼巴巴地拉着他,悄声说:“你去求一求师尊,看能不能想办法?”
她又离得近了一点,用几乎耳语般的声音说:“之前你不是说,师尊有一颗龙髓固神丸……”
谢玄素面容依旧平静,双眼如千年古潭般深邃悠远,看着王嘉雪几乎凑到自己鼻子底下的小脸,离得很近,可以看到少女睫毛轻颤,阳光洒在她娇嫩的面颊上,把她衬得更加美貌。
半晌,他微笑了起来:“嘉雪仙子,你说的龙髓固神丸啊……”
*
不得不说,问天真君虽然自己修为一般般,但是目光毒辣,因材施教,给聂萦的法诀平和中正,修炼起来丝毫不影响她体内本来就有的魔气,否则本来丹田内就有一颗冰花牵制,经脉内再来一道仙家灵气,三家打天下,聂萦早就躺平了。
愉快地运行了一个大周天,看着仙魔二气和谐地在经脉中流转,最后殊途同归地进入丹田滋养血云旗,聂萦那是相当满意。
她正要再进行一个大循环,突然眉头一皱,好像有人在接近她的洞府?
这里已经是两忘门的边缘地点,说荒无人烟都不为过,除了巡山弟子,谁会来这里?
还真是九幽门的余孽?
聂萦霍然起身,一步闪出门外,抬眼一望,就看见一个内门弟子在树林里,青衫玉冠,踯躅而行,透着那么的潇洒兼做作。
他也同时看到了聂萦,脸上泛起热情洋溢的笑容,举手招呼:“大师姐!”
聂萦抱着手上下打量他:“有事?”
“大师姐还不认得我罢?我叫王嘉人,今日受赵长老所差,去山下办事了,故未能参加晨课,听师弟们说,大师姐今日教了他们新的修炼方式,受益匪浅,果然是掌教真君钦定的人,一来就有新气象。”
他笑着絮叨了一堆,聂萦却丝毫未入耳,只是声音听着怪熟悉的……哦,应该是上次遇见和谢玄素在一起的那个人,要把自己扭送法办的。
聂萦不耐烦地咂嘴:“就说有什么事吧!”
王嘉人笑容满面,态度亲热:“没事就不能来找大师姐了?”
“对,不能。”
聂萦的不客气让他笑容顿了一下,随即从背后抱出一团雪白毛茸茸,双手递过来:“我来的路上捡到的,这种小灵兽温顺可爱,师姐喜不喜欢?”
聂萦两眼放光,一手就拎着耳朵提了起来,满意地掂了掂:“不错不错。”
王嘉人脸上笑容还没绽放充分,她就兴高采烈地一拍小灵兽的屁股:“很肥啊!烤着吃一定香!”
小灵兽在聂萦的手里瑟瑟发抖,王嘉人也多少有些突然而来的凉意,他咽了口水,迟疑地说:“大师姐……宗门自有饭堂,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陪你去便是。”
“嗨呀,那多麻烦。”聂萦依旧自顾自地掂量着小灵兽,好像在斟酌从哪里下刀。
“不麻烦不麻烦。”王嘉人殷勤地说,“知道大师姐是从外门直升而来,对宗门尚且不大熟悉,今日不如就由我作陪,带大师姐在各峰游玩游玩?”
聂萦终于舍得把目光从灵兽身上离开,施舍地给了他一个眼神,王嘉人得到鼓励,刻意地挺胸抬头,侧着面颊,露出自觉最英俊的一面,方便聂萦赏鉴。
“可是我修为尚浅,还不会御剑。”聂萦故意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靠脚走,哪里是个头哟。”
才怪,她现在实打实的化神期,就算不施展血云旗,随便掐个御空诀,那也是来去自由,她只不过要伪装自己是个炼气期罢了。不过嘛,这个王嘉人,给她的感觉怪怪的,希望不要是……
“师弟愿意效劳呀。”王嘉人立刻亲切地表示,并且从身后拔出灵剑,扔在空中,宝光烁烁,比不过谢玄素,倒也是一柄不错的灵器,“这是我筑基大圆满的时候,侥幸得师尊所赐,飞起来又平稳又快,不嫌弃的话,我带师姐一程? ”
“不~~~好~~~吧~~~”聂萦轻飘飘地笑着。
“好的呀。”王嘉人得寸进尺地凑过来,聂萦鼻子里闻到一股明显是人工制造的松木香气,王嘉人涎着脸建议:“大师姐若是害怕,可以搂着我的腰……”
下一秒,聂萦沙包大的拳头已经在他脸上开了花,王嘉人痛叫一声向后倒去,捂着眼还在挣扎:“大师姐你做什么?”
“以下犯上!居然敢站在大师姐的西边说话,找打!”
“我我……我不敢了。”
“好家伙!还敢站在南边,看打!”
聂萦疾风骤雨一顿猛揍,没有使用真气,纯靠一双拳头硬是把堂堂筑基期的王嘉人打得气喘吁吁坐在地上连声求饶 :“大师姐饶命!再也不敢了……”
“这就对了。”聂萦居高临下看着刚才还穿着内门弟子道服风度翩翩的王嘉人现在鼻青脸肿,嘴歪腿瘸的样子,满意地拍了拍手,“别以为我是外门来的,就拿这种把戏来骗我。”
王嘉人肚子里叫苦连天,依然满口说着:“不敢不敢。”
“你是不是想把我骗到天上,然后扔下来让我摔个万朵桃花开,看我这个大师姐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