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素的薄唇一动，也是断然拒绝：“不行。”
聂萦的神魂根本不在体内，太乙聚灵灯也没有收到，至于身体，就更不可能交给除他之外的任何人。
他低眉想了想，冷冷地说：“贵宗下凡历劫的做法一向牵扯了不少凡人气运，你说，要是我代表仙盟宣布此举违法……”
林雁离变了脸色，这才想起面前的少年早已非昨日的道友，而是真真切切新鲜出炉的仙尊，赶紧申辩：“本宗的做法一向是捏取傀儡作为任务对象，从未干扰良民，更无改变气运之说，仙尊明察。”
“没有？”谢玄素端正了脸色尖锐地指出，“就拿你的历劫来说，柳之瑶姑且算是贵宗安排的傀儡，春风镇上那些正常的居民呢？你们一走，那些被你们雇佣的下仆丫鬟好好一份工作给搞砸了怎么赔偿，还有，柳之瑶写了多少妖言惑众宣传杀夫证道的话本子，早已流传出去，在三界造成恶劣影响的话，怎么不算是改变气运呢？”
林雁离觉得简直匪夷所思：“这不能算在我们宗门头上吧？”
“嗯？”谢玄素轻描淡写地瞟了他一眼，“我说算，那就是算。”
他看着林雁离憋屈地低下头去，才更进一步挑破真相：“贵宗门的祖师爷飞升不成，早已经在三千年前就回归天地，还拘着人家小姑娘的身体魂魄作甚？”
林雁离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祖师爷就是因为深爱初恋，堪不破情关，才不能飞升的，这是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见证啊。”
谢玄素笑了：“我说贵宗门怎么总不成气候，原来是弟子们心里不但做不到无情，还成天惦记着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你们到底是要飞升大道，还是要爱情？”
这下林雁离没话说了，他脸上青红交加，想了半天，才长叹一声，拱手道：“既然仙尊想要，拿去便是，只是那冰精棺深埋积雪之下，已有三千多年，恐怕取之不易。”
谢玄素眉毛都没皱一下，拔出灵剑，呛然一声，淡蓝色冰花顺着剑身蔓延而出，汇成一道凛冽剑气，锐不可当地直劈向绝云峰顶端。
仅一剑，地动山摇，无数冰块雪块夹着石块一起，顺着山脊哗啦啦地向下掉落，雪烟冰尘飞舞，天地间顷刻一片白色。
林雁离脸色发白，绝云峰没闭关的弟子们大呼小叫地从各自的房间里跑出来，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林长老！怎么突然雪崩？”
遮天蔽日的白色冰尘散去之后，谢玄素人已经在绝云峰顶端，这里虽然不及天枢峰弈棋坪的高度，但加上暴雪寒冰的威力，一般人更是难以驻足，他却游刃有余，手中还抱着一人。
被他一剑劈开的山顶冰层中，赫然露出一具通体晶莹剔透，闪着云母光芒的冰精棺，寒气逼人，里面躺着一位清秀少女，眉目含笑，栩栩如生。
绝云峰弟子仰望着，吃惊非小：“那不是祖师爷的冰精棺？”
林雁离无奈地纠正：“是祖师爷情人的冰精棺。”
“啊啊啊，早就听说本门至宝情人棺，今日方才得见啊。”弟子们十分激动，“我入门几百年，也算是有运气了。”
林雁离叹息：“再多看一眼吧，马上就不是我们的了。”
且不说弟子们闻言大惊，这边谢玄素轻声说了句：“得罪，如今鬼门已开，投胎去吧！ ”
他神念一动，棺盖自动掀起，本来容貌如生的清秀少女接触到外界酷寒天气，皮肤迅速变黑干瘪，一瞬间就变成了冰尸，谢玄素手指轻轻挥过，又在下一瞬间变成了灰黑粉末，罡风一卷，顷刻消散于天地之间。
“啊啊啊啊！”下面弟子们叫得撕心裂肺，还有人不忿地扯着林雁离讲理，“林长老，这是为何啊！我自从入门就听着情人棺的凄美故事修炼至今！这是我的一点念想啊！”
事已至此，林雁离大喝一声：“修无情道就为了断情绝欲，哪个让你们听着爱情故事修炼的？怪不得几百年毫无寸进！还有脸说！”
他在底下教训弟子，谢玄素毫不关心，只是小心翼翼地把怀中之人放入冰棺，谨慎地把棺盖密封完全。
聂萦一身红衣，面目沉静，静静地躺在里面，仿佛下一刻就会睁开眼，趾高气扬地指挥他：“喂，小谢！”
“大师姐……”谢玄素喃喃地念了一句，强忍住眼眶中突然盈满的泪水，“你累了，先好好休息，我再去找个好地方安置你。” 他双手端起冰棺，下一秒就从绝云峰消失。
*
聂萦再度醒来，实在无聊，翻身打了个滚儿，发现隔壁的‘果实’又黑了一点，逼近全面腐烂的境地，她着急忙慌地去看自己附着的果实，还好，光彩仍然维持原样，就是裂纹细密，看着实在糟心。
再远一点，有一颗又大又光鲜的‘果实’，注意看去的时候，里面还能看到动物奔跑飞翔，山峰海洋流转，充满了勃勃生机。
聂萦盯着那颗光鲜大果实看久了，无意中发现有几粒闪着无机质光芒的小点，从头顶飘下，来到果实表面一钻而入。
“咦！”聂萦本能地觉得那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她现在没有手，没有脚，只有一缕神识，别说远处的果实，连自家果实都触碰不到，毫无办法。
她翻滚了一阵，无聊地数着旁边经过的小光点，又抬起‘头’望向上方浩瀚深邃的天空，入目是无数‘果实’，每一颗都发着光，只不过有的灿烂璀璨，有的黯淡无光，甚至有一颗在聂萦观察它的时候就悄然湮灭，好像被虚空一只大手压成了粉尘，不复存在。
聂萦赶紧又把注意力放回自己的果实，盯着看了半天，没有看到光点进入，也没有看到光点离开，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她再度抬头，看到那颗大‘果实’里飘出了一个光点，晃晃悠悠，好像不堪重负一样，向着上方漂浮而去，而在她的观察里，那颗光鲜大果实好像比刚才要萎了那么一滴滴。
聂萦盯着那颗离开的小光点，直到它从眼前飘过，她跳了一跳，想要跟上，但身体被牢牢地固定在果实表面，挣脱不得。
以聂萦的脾气，这还能忍？她使出浑身力气拼命挣脱，势要离开，去往上方光点飘来的地方看一看。
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感觉，那里的东西很重要，对她，对所有的果实。
第120章 她只是迷路了
“姓谢的, 你怎么个意思！？”江小皮自从当上左护法之后，首次撕下正经面具恢复泼皮散修本色，跳着脚地骂街，“现在血云宗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吗？当我跟尊主一样是死人呐！？”
白玉雪在后面拼命拉着她：“别动气。”
谢玄素眼神一凛, 一道剑气凭空出现, 擦着江小皮的脸颊无声划过，幸亏她周身防御阵法仍在, 咫尺之间的距离陡然拉长, 恰到好处地避过了这一击。
“左护法慎言，谁说尊主死了？”他微微挑起眼皮, 警告地看着她。
江小皮急了，口不择言：“尊主要是活着，现在第一个赶走的就是你这个叛徒！你不是在仙界那边当什么劳什子的仙尊了吗？还回来作甚？滚滚滚, 血云宗不欢迎你。”
谢玄素长身而立，在血云宗主殿里站得堂堂正正，意定神闲地说：“不错，我现在的确是新晋仙尊，但同时我也是血云宗大护法，尊主不在, 我有权主事, 你们有何意见？”
江小皮已经怒发冲冠要上脚去踹他了，白玉雪不得不也投出自己一票：“我反对！”
他从小娇生惯养，后来遭逢巨变又变得内向, 此刻能站出来顶着谢玄素的目光已经是尽了全力, 鼓足勇气说：“左护法说的对, 自古仙魔不两立，你把仙盟的据点放在魔界边缘, 就是不怀好意监视我们！”
之前一战，仙界固然损失惨重，魔界更是几乎全军覆没，血云宗里只留下一群战力不足的低阶魔修，有生力量在琅嬛仙境损失殆尽，两人强忍悲伤回到血云宗之后不得不重新招兵买马，还有一些魔界余孽虎视眈眈。
若不是之前聂萦和谢玄素仗剑在魔界大开杀戒，把那些以活人血食填补修为的邪魔外道杀了一遍，刚成立不久的血云宗没准就被人偷了家。
想起旧事，白玉雪悲从中来，拉着江小皮劝说：“左护法，既然仙界步步相逼，我们不如拔营起寨，往魔界内部搬迁，反正那里也有空间裂缝，混沌之气犹在，血云宗就不会亡。”
“我不走！”江小皮怒视着谢玄素，一指脚下，“这是魔尊指定的立宗之地，凭什么我们让？大不了我起阵跟仙盟拼了！”
谢玄素讥讽地一笑：“左护法，你的灭神阵还是我教你的，你以为我不会吗？”
江小皮同样冷笑以对：“是你教的不错，但现在有几百个魔修肯为血云宗去死，你仙盟能吗？”
“大师姐知道你这么对待她的魔界子民吗？”
“呸！大师姐知道你这个叛徒要把仙盟据点当钉子插入魔界吗？”
当初仙门老祖动用赶山鞭搬来了几座山在魔界边缘布了个困缚阵，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多，等到终于尘埃落定，江小皮还想着跟谢玄素卖一卖面子，让他重新拿赶山鞭再搬回去，没想到他风尘仆仆来了血云宗，却通知他们：不搬了。
不但不搬，他还让两忘门的飞廉道君和栖霞道君同来，重新调整了阵法！
江小皮越想越气，挣脱白玉雪的拉扯，冲上去就要跟谢玄素拼命，谢玄素眼皮子一撩，一句话就定住了她：“那不是钉子，是大师姐定居之所，她是仙魔二界的功臣，供奉之力自然要各占一方。”
他缓缓起身，不看目瞪口呆的江小皮和白玉雪：“等一切安顿好了，你们再来拜见魔尊罢。“
谢玄素说完，御剑而去，江小皮回身激动地拉着白玉雪：“他什么意思？是不是说大师姐没死？瞎，我就知道！”
白玉雪看着她，缓缓伸手在脑袋上画了个圈：“还不如说大护法脑子出毛病了。”
聂萦目前的状况，是不能以‘死活’而论的，她有时清醒，有时沉睡，当她再次注意到周围环境的时候，附近那颗果实已经完全地变黑了，而光鲜大果实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雾，表皮上小光点进进出出，十分热闹。
她现在已经有了经验，小光点下来的时候是无机质的单薄，走的时候却带着厚重的温暖光芒。
不放心地又看了看自己依附的果实，依然是那样子，细密的裂痕，内里倒也不显得衰败，最重要的是也看到小光点飘来沾在表面，进去之后却再也没出来过，更不要提带走什么。
她在原地滚动着，实在无聊，终于，在大果实飘起一颗尤为凝实厚重的光点，吃力地飘过她头顶时，她使出全身力气猛地一跳，跟了上去。
新搬迁来的山脉当中，谢玄素一人一剑伫立山顶，面前是一群仙盟各宗的长老掌教，一看可知是推出了各路有头有脸的人物来跟他打擂台。
青莲观主仗着自己和仙尊有并肩战斗之谊，站出来首先开口：“仙尊，非是我们多事，但仙盟议事之所放在魔界附近似有不妥？若是仙尊不弃，我倒有几处好所在，任凭挑选。”
谢玄素和蔼地提醒：“我是仙尊，我说了算。”
下面诸人都有些面露尴尬，觉得这位新任仙尊不愧是少年狂妄，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老人。
马上有人出来打圆场：“仙尊之格局大，你们都不能体会！这是仙盟议事之所吗？这分明是监督魔界动向的先锋站！诸位，你们想想，仙盟成立的宗旨是什么？当然是为了降魔卫道，哪里又比这里好呢？魔界一旦有异常动向，我们马上就能晓得！这是仙尊一番良苦用心啊！”
他的好意，谢玄素半点都没领会，垂着眼皮懒懒地说：“仙魔友好协议刚刚签订，什么降魔卫道，王宗主这样说，是要单方面撕毁合约，陷仙盟于不义吗？”
大家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个老成持重的前辈迈步出来说了句实话：“仙尊，其实往上倒数几千年，仙魔二界也未必没有相安无事的年头，但是唯有一事无法避免，魔气侵扰，仙凡二界均受其苦，沃野千里转眼荒芜，人畜不能活而灵气散溢，如今此处尚是山明水秀，过上数十年怕不就是尽数变为沙石？”
谢玄素终于肯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这是老成之谈，有心了。”
其余人等在内心大骂：什么老成有心，还不是谢玄素把琅嬛仙境里拆下来的玄龟骨架还给了归霖宗，宗主这时候跳出来，没准是两人演双簧给大家看呢。
“放心，我驻守此地本意也是立一根标杆，在我有生之年，绝不让魔气侵过这道线。”谢玄素肃容说。
这话听了，倒让诸人心有触动，刚要答应，又听谢玄素开口：“我和魔尊聂萦从此定居此山，三界共证，从此仙魔一体，无分彼此。”
“魔尊聂萦不是死……归，归化天地了吗？”有人失声惊呼。
谢玄素目光锐利地扫过去：“一派胡言！她不过是睡着了。”
说话的同时他身上自然散发出冰魄寒山固有的酷冷之气，顷刻充斥全场，甚至连山石都蒙上了一层白色的冰霜。
在场众人修为高深，倒是不怕寒气，但看谢玄素笃定的样子，心里纷纷叹息：看样子传说是真的，仙尊他脑子是不大清醒了。
自从琅嬛仙境一战，聂萦成了首功之人，赵闻道自然也就摆脱了仙门叛徒的地位，谢玄素作为两忘门代理掌教，下了令要他重归宗门。
赵闻道思前想后，挥泪道别自己的十八个马甲，老老实实地回到天枢峰当起了守教大师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