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黄昏边界——燃秋夜【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20 23:04:02

  “对!”
  “出生证明有没有?”
  “嗨我们那时候小地方哪有这个,我老家在山沟里呢,现在还有一趟街还是土路。”
  “还撒谎!”
  王梓爸爸一拍茶几,对面两个人同时虎躯一震,瞧见这两人心虚的模样,两个常年跟基层打交道的警察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经历过世间百态,早就练就了人形测谎仪的内置功能。
  “盛寻到底是哪儿来的?说实话。”
  盛立业刚抬起的头被牛翠英狠狠一胳膊肘怼下去了。
  “别在这你推我搡的,你为什么不让他说话?”
  “我家老盛不管事儿,啥都不知道,我怕他胡说。”
  王梓爸爸双臂交叠,又听了一遍牛翠英反复宣讲的故事版本,他往后靠靠,幽幽问:“盛寻是谁家抱来的?”
  盛立业飞快抬头瞄他一眼。
  张警官适时开口:“别编了,快说盛寻从哪儿来的?”
  眼看着分针走了一圈,瞧对面这俩人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牛翠英心知没法糊弄过去,只得讪讪开口。
  “我跟老盛从别人家抱来的,那家一看二胎也是儿子,超生还交不起罚款,要把孩子扔垃圾桶里去,我们一听那还了得,多作孽,我们就好心抱过来养着,这眼看着盛寻都长成大人了。”
  “你们亲自去抱的?那家人叫什么,住哪儿?”
  “这么多年,哪能记得呢,本来也没见过几面。我们没去,就听中间人说了一嘴,说是她亲戚家的孩子,不要了,要不是我和老盛好心啊这孩子就....”
  张警官伸手制止:“还有中间人,那中间人叫什么?”
  “那就更记不得,把孩子给我们她就搬家了。”
  盛立业吭哧吭哧附和:“是,我们都不记得她叫什么,芳芳还是霞霞?”
  “姓什么记不记得?怎么认识的这个中间人?”
  “好像姓杜?”
  你来我往讨论好几轮,夫妻俩一直打迂回,不记得了、不知道、不清楚轮着说。
  王梓爸爸总结:“我看盛寻不是抱来的,是你们花钱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吧?”
  “可不敢这么说。”牛翠英翘起一条腿,嘴硬道,“那不是犯法吗?我和老盛我们都懂,我们没买,就是认识的人当时抱来送给我们的。”
  “既然这样我们也不多说了。”
  两个警察站起来告辞,就在夫妻俩以为瞒天过海成功时,张警官的下句话让他们不管不顾闹起来。
  “两位明天别去上班了,到区打拐办去一趟,做正式的笔录,还有中间人的画像。”
  牛翠英连忙追出去:“凭什么?凭什么!”
  “就算你们是警察,也得讲点道理吧?我们正经从认识人手里抱的孩子,凭什么说我们是买的?当时多少人这么干?”
  “那你们倒是说说,是从谁手里抱来的,那家人叫什么?住哪儿?你们既然是正经的领养,为什么不办领养手续?为什么偷偷摸摸当做亲生的上户口?”
  张警官一连串的问题把对面两个人问懵住,王梓爸爸推眼镜:“少在这胡搅蛮缠,明天有正式的询问,你们今晚把中间人的样子好好回忆一遍,明天跟负责的人说。”
  “坏事儿了!坏事儿了!!”牛翠英无头苍蝇似的转来转去。
  盛立业臊眉耷眼,小声嘟囔:“当初就说这样不行,你偏不信,这下好了,指不定要吃瓜捞[1]。”
  “哎呦,你来能耐了?盛立业,做人得有点良心,是不是你不能生?”
  牛翠英走近他,叉着腰大声质问:“你但凡能生咱们至于买一个吗?是不是你说有儿子有人养老?”
  “那我也没说买呀,找个孤儿院养一个孩子呗。”
  “我呸!”
  盛立业抹一把脸上的口水,连忙在磨旧的工装裤上蹭蹭。
  “那能一样?孤儿院那孩子都多大了?都记事儿了,带回家里能养熟?早晚跟你离心,找自个儿亲爸亲妈去,盛寻抱过来的时候还没满月呢,不正好当自己的孩子养大?”
  说到这,牛翠英一拍脑门,拿起手机给盛寻打电话,却直接关了机。
  “我真是糊涂了,这事不可能无缘无故冒出来,肯定是盛寻这个小崽子!”
  “给那个叫赵建华还是赵什么的,打电话!找找盛寻在哪儿呢。”
  瞧见丈夫窝窝囊囊的样子,她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大喊大叫:“快点啊!”
  “有啥用?”盛立业叹气,“这从小当亲生的养,不也是跟你离心吗?”
  “少放屁!”
  *
  风穿过他柔软的黑色发丝,荀铮面带疲倦揉揉脖子,纤长睫毛搭在眼皮上轻轻颤动。
  “铮铮,最近睡不好?”妈妈在后视镜里瞧他一眼。
  “嗯,总是做梦。”
  “这可不行呀,再有十几天就中考了,要不要看看医生?”
  听到妈妈一如既往温柔沉静的声音,荀铮蔫蔫摇头:“妈,我最近总在想一件事儿。”
  “你说世界上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谢淑梅笃定地讲:“肯定有啊,双胞胎。”
  “老婆这你就错了,还有三胞胎,四胞胎,五胞胎呢,都有可能长得一样。”荀自强这插科打诨式的接话换来谢淑梅一个白眼。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荀铮抿抿嘴,“如果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是长得一模一样,复制粘贴的那种,这可能吗?”
  荀自强握着方向盘笑笑:“你是不是还想着电子厂那人?我看胡经理发来的资料,照片是跟你很像,但没我儿子帅气。”
  荀铮不确定地问:“妈,你当年确实只生了一个孩子吧?”
  “当然,爸妈就你一个宝贝儿子。”
  谢淑梅陷进回忆里:“当初怀孕的时候我肚子很鼓,没足月就发动了,好多人跟我说是双胞胎,结果剖出来就一个,胖乎乎的,原来是孩子在肚子里吃太好了,哈哈。”
  “当时我跟你妈年纪也不大呢。”荀自强感慨,“懂什么啊,听说什么有营养就吃什么,你妈后来看到鸡蛋壳就吐。”
  荀铮抱着夏凉被浑身渗出冷汗,梦境里,满身伤痕血色淋漓的人跌倒在他脚下,他下意识伸手去扶,那人却抬起头来,分明是他自己的脸!
  他闷着嗓子想尖叫,不断后退,却被满手湿润鲜血的人攥住了脚踝不得脱身。
  “哥,帮帮我....”
  “哥!”
  “求你,帮帮我...”
  荀铮腾地坐起来,心有余悸摁住胸口,抖着手指将水杯拿过来一饮而尽。
  夜还漫长,窗外微弱的月光透过窗帘洒在卧室地板上,他摸索到自己的手机,垂眼看爸爸发过来的彩信。
  一张盛寻的员工登记表。
  他光着脚爬下床,坐到电脑桌前,伸手摁开了台灯。
  “清河一中....”
  屏幕光刺眼,他眯着眼睛点开清河一中的贴吧,在搜索里键入“盛寻”,随便点开旧帖子看。
  【楼主:想问一下高一五班盛寻的联系方式。】
  【2L:是不是那个很白的男生?】
  【3L:同想要,但听他们班男生说这人不咋样。】
  【4L:每次走廊里看见他我都好想咬他一口,感觉他浑身上下都是香香的。】
  荀铮隔着睡衣搓搓鸡皮疙瘩。
  【5L:不是吧,真有人喜欢这类型啊?挫死了,那么土。】
  【6L:5L有病就去看看脑子,我就是盛寻隔壁班的,他自己的衣服确实不好看,但穿校服很好看啊,显着你了在这说别人挫?你是什么蟋蟀帅哥?也不多看看镜子。】
  将五楼和六楼的对骂光速略过,他单手撑起脸,鼠标滑轮快速往下滑。
  【17L:别吵了,到底谁给个手机号啊?q\q号更好。】
  【18L:我怎么听说他没有手机?】
  【19L:我曾经在走廊里堵住他想说几句话,结果他着急去追同学,话都没听我说完就疯狂道歉,然后就跑了。】
  【20L:疯狂道歉,想象了一下好可爱啊。】
  【21L:有机会可以跟他说话试试,特别腼腆,声音也好听,还会比你先不好意思。】
  荀铮将网页关掉,咬了咬嘴唇,看向手机冰冷屏幕里那张脸,清俊瘦弱,带着一点拘谨严肃盯着镜头。
  是自己不会有的表情。
  他将手抵在唇边咳了咳,略带着紧张给盛寻的手机号拨了过去。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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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吃瓜捞,方言,意为受牵连。
第三十五章 (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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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综上检验结果分析,样本2(盛寻)的基因型不符合作为样本1(牛翠英)的遗传基因条件,亲权概率为0。】
  这几天,他将这句话反反复复读了数遍,每次读都想流泪。
  白纸黑字,字字句句写明了他十多年人生为什么得不到渴望已久的关爱,因为父母付出关怀是有条件的,而这种条件叫做亲缘,他穷极一生也不会拥有。
  他攥了攥冰冷指尖,企图用指甲扎进掌心的疼痛感换来一点坚定意志。
  “盛寻?”
  他面色如常抬起头,看办公室门口端着两盒泡面的王梓爸爸,连忙过去接着。
  “你吃什么味儿的?”
  “我都行。”
  “那给你这个酸辣的。”
  他塑料叉子搅来搅去,却没什么食欲。
  “叔叔,你们去我家,问出什么了?”
  防止眼镜起雾,王梓爸爸捏住鼻梁连接处摘下来,露出微微失焦的眼睛,他人到中年,眼皮略微松弛,盛寻却从五官神态里瞧出点王梓的影子,顿觉亲近。
  “我们打拐办的同事说,你爸妈提过的中间人很有可能是梁霞,这个梁霞,光是涉及到她的拐卖案就有十多起,性质恶劣。”
  盛寻猝不及防被热气熏到了眼睛:“所以,我是我爸妈买来的?”
  “暂时还没法下定论,但概率极高。”
  他机械地往嘴里塞泡面,却一点味道也没尝出来。
  “我们分别给他们进行了采血,现在有一件事情很明确,那就是你不可能是他们俩的孩子,他们都是O型血,而你是B型,据我们了解,是盛立业不具备生育的能力,但在婚前隐瞒了这件事儿。”
  “你也知道,92年的时候,大家还没有婚检的意识。”
  盛寻艰难地吞咽,随后开口:“怪不得,一吵架我妈就说后悔没离婚,说他有毛病。”
  “接下来,我们会和失踪儿童的信息库做对比,只不过现在还不完善,很多孩子失踪的家长没来我们信息库里留痕迹。”
  “所以说,要是最终对比不上,你也不用灰心,找亲属可能是很漫长的事儿,你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看盛寻愣住,王梓爸爸笑起来。
  “你不会没想过找亲生父母吧?”
  “我....我不知道,我该找他们吗?万一我就是被他们亲手卖掉的呢?”
  “那也要等找到了再说,盛寻,即使找到了你亲生父母,认不认他们也是你的自由,而且你马上就要成年了,成年就是一道分水岭,你可以自己做决定。”
  盛寻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再说,也有那样的父母,孩子丢了以后天南海北地找,你没见过吧?开着三轮车装着全部家当,只要有蛛丝马迹,他们就不放弃,就会去找,晚上住在桥洞里,白天就在大街上找,听起来挺不可思议的,是不是?”
  “但他们有信念,他们就是抱着下一个路过的人就是他们的孩子这种信念。”
  盛寻的眼圈红了。
  “所以你看待事情不能总是抱着悲观的想法,相比有些孩子,你还算幸运的那一类,你没被直接打残或者截肢,把你扔到路边去讨钱。要是女孩,你想想你爸妈那样的人,现在说不定都把你嫁出去换彩礼钱了。”
  他被这些话透出来的冷意冰到,打了个寒颤。
  “幸好,你还挺机灵,自己就跳出来了。”
  盛寻低头看泡面碗,提起这个话题冰冷的心里腾地涌出一股暖流。
  “不是我发现的,是我同学,是她聪明。”
  “嗯,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不方便跟我说就告诉王梓。”
  王叔叔已经竭尽所能在帮他。
  他五月的工资尽数交给爸妈,怀揣着六月上旬的2200块钱回到清河,不敢回家,无处可去,是王梓爸爸给他介绍了一份兼职,小小快餐店是夫妻档,挣得不多,但老板好心将自家的老房子租给他,让他有了容身之处。
  这段时间,他遇到的全都是善良的人。
  *
  “老杨!咱妈打电话说摔了一跤,怎么办?一起去还是我先去看看?”
  老板娘掀开后厨的帘子,一脸焦急。
  老板炸着鸡腿,挥了挥手:“你先去看看,然后给我打电话,生意这么好咋关门?”
  老板娘也舍不得今天这营业额,又说:“那你来前面点餐吧,让盛寻在后面炸。”
  闻言正在穿蔬菜串的盛寻手一顿。
  “我哪会你那机器,你教盛寻,让他去。”
  老板娘只能把一脸懵的盛寻扯到快餐店的柜台前,顺势把他身上的大红色围裙一摘。
  “这样,这张票据就打出来了,你就按这个上面的价格来收钱,东西准备完了把小票一起放在顾客的餐盘里就行了,听懂了没有?”
  盛寻有点为难:“我怕我出错...”
  “嗨,那能怎么样?有错就道歉,行了我走啦,有事摆不定就找你杨叔。”
  盛寻忐忑站在机器前,胸腔里有敲锣打鼓的一只队伍,让他心里七上八下的。
  快餐店的店面不大,只有八张桌子,胜在价格平民,周围的居民都会在下班后给孩子买点零食。
  他平时在后厨帮杨叔处理食材,不是削土豆就是切蔬菜,没技术含量的工作,杨叔不爱闲聊,他便也乐得自在。
  偶尔杨婶掀开帘子说柜台里什么食材没了,他就擦擦围裙优先准备那一样。
  装修成浅色的八张桌子现在有六张都坐着人,两个推门进来的小姑娘在门口犹犹豫豫,盛寻咬咬嘴唇,不知道说点什么。
  看到他饱含期待的眼神,后面的姑娘推一把同伴:“进去进去。”
  盛寻嗓子发紧,局促地用手捏紧台面:“来点什么?”
  他说得没什么底气,比对面两个小姑娘还紧张,脸色爆红,把两个人看笑了。
  “来两个炸鸡腿,两份薯条,两杯橙汁,”她们环顾这店面,剩下的两桌紧挨着门,实在局促,“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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