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现了燕摇春,朝这边望来,还伸手招了招。
燕摇春心中惊讶,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探着身子往外又看了看,这次皇后开口唤她了:“燕容华。”
声音不大,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依然能听出那极其特别的嗓音,柔和而微微沙哑,让人想起被夜风吹拂得婆娑摇晃的树梢。
皇后道:“过来说话。”
燕摇春有点为难,知秋在外间的榻上睡觉,倘若她现在出去,势必要惊醒她,还会让她心中担忧,这大半夜的,燕摇春不想折腾人。
她想了想,索性撑着窗户爬了出去,一个翻身,轻轻落在了廊下,她踩着参差不齐的树影和月色,脚步轻快地朝红叶斋的方向走去。
月光将她的影子投落在地,像一只轻盈的鹿。
燕摇春很快就到了窗前,抬头望向皇后,问道:“娘娘叫嫔妾有事?”
女子身着一袭素色薄衫,脂粉未施,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用玉簪松松别住,显得大方而雅致,她一手撑着下巴,打量着燕摇春,道:“没什么事情,你平时不是睡得挺早?今日怎么还不睡?”
“正准备睡,”燕摇春好奇道:“娘娘怎么知道嫔妾睡得早?”
皇后哼笑一声,道:“本宫没事就会站在这儿,看着摘星阁,你房里的灯烛不到亥时便熄了。”
其实燕摇春上辈子也是熬夜选手,但是自从来到古代后,她就没法熬了,因为实在是太无聊了,晚上除了睡觉没别的事可干。
夏日的夜风徐徐吹来,竟然还有点凉快,燕摇春穿着单薄的寝衣,下意识瑟缩了一下,皇后见了,便道:“进来说话吧。”
燕摇春犹豫片刻,皇后见了,柳眉轻挑:“怎么,难道你还担心本宫吃了你不成?”
说这话时,她的眉眼间已经有几分不耐了,燕摇春只好道:“那嫔妾就叨扰皇后娘娘了。”
这不是燕摇春第一次进红叶斋了,也算得上熟门熟路,她穿过重重书架,很快便到了书斋,屋里灯火通明,空气中泛着淡淡的新墨香气,很好闻。
她忽然想起楚彧身上也有这样的味道。
等走近了些,燕摇春又从那墨香中闻到了些许酒香,于是心中那点模糊的影子很快又被冲淡了。
皇后正坐在书案后,见了她来,也只是说一声:“自己坐。”
态度很冷淡,她说了这一句,便又拿着笔,伏案继续写起来,好像叫燕摇春进来,也并没有别的事情,只是让她坐一坐。
就如同之前要她搬来长安宫一样,随口一提罢了。
燕摇春在椅子上坐下来,忽然发现自己正踩着几张宣纸,上面写了一些字,她连忙移开脚,俯身将其拾起来。
虽然燕摇春不太认识繁体字,但是真要看书,连蒙带猜的,也勉强能看懂一点,何况那纸上的字只有短短几行,大意是说某朝有一个富贵公子,容貌十分俊美,后来和一个女子相爱了,只是那女子家世不太好,与公子不相匹配……
这明显是一个杜撰的故事开头,燕摇春忽然想起来她之前捡到的那个神秘册子,阮拂云曾经说过,那是一个话本子,难道……那话本子是皇后写的?
皇后每天搁这熬夜写小说?
燕摇春有点震惊了。
“怎么?”皇后似是注意到了她,瞟过来一眼,语气有些玩味,道:“你不是说自己不识字?”
燕摇春轻咳一声,立即道:“嫔妾虽然不学无术,却还是零星识得几个字。”
皇后倒也并未细究,而是往后倚在梨花木圈椅中,仔细地打量着她,目光颇为认真,燕摇春被她看得浑身发毛,硬着头皮道:“娘娘何以如此看着嫔妾?”
皇后问她:“你就不好奇吗?”
老实说,燕摇春确实有些好奇,但是从之前皇后的表现来看,明显是不愿意让外人知道内情,她略微思索后,坦言道:“虽然好奇,却未必要刨根问底,如果娘娘愿意让嫔妾知道,嫔妾就知道,娘娘不愿意让嫔妾知道,那嫔妾就不知道。”
闻言,皇后只是看着燕摇春,淡淡道:“你这张嘴,倒是生得伶俐,不像某些蠢物,张口便说要拜读大作,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燕摇春很庆幸,自己没有变成皇后眼中的蠢物。
“这么懂分寸,本宫倒是更喜欢你了,”皇后忽而笑了一下,道:“本宫愿意让你看。”
燕摇春怔住。
皇后从书案上拿起一本书册,递过来,燕摇春只好接了,拿在手里,竟是厚厚一本,她有点不知所措,然后便对上了皇后的目光。
她整个倚在圈椅里,像一只懒洋洋的大猫儿,一手托着下巴,朝着燕摇春看过来,那双漂亮的眸中一如既往地矜傲,微挑柳眉,轻声道:“看啊。”
正在燕摇春打算翻开书的时候,皇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自己的身侧,道:“过来这里坐。”
她身旁没有别的椅子,只除了她自己坐的那把梨花木大圈椅,燕摇春有点不确定地道:“娘娘的意思是……”
皇后懒声道:“本宫曾经说过,生平最讨厌两种人,一种是蠢物,一种是爱说废话的人,但是本宫又实在很喜欢你,那就再说一遍好了。”
“过来坐。”
这次燕摇春二话不说,过去一屁股坐下,好在这把椅子够大,她的身形又纤细,两人坐在一起完全不挤,就是距离稍微近了些,手挨着手,肩并着肩,看起来很亲昵。
皇后道:“看罢,若是有不认识的字便说一声,本宫教你。”
原来是为了方便她看书,燕摇春恍然大悟,看了几行,便指着一处问:“这是什么字?”
皇后看了一眼,道:“爱卿婉娈,此为娈字。”
她说着,指尖轻轻掠过燕摇春的下颔,触之即收,又笑了笑,眼波柔亮,道:“婉兮娈兮,总角丱兮,这句话的意思是,喜爱你的美貌。”
她的声音带着笑意,轻而微哑,像细腻的白沙,又如同风摇树影,竟让人觉得很动听。
燕摇春怔了一下,不知怎么,忽然就微微红了耳根。
……
乾清宫。
刚过了子时,楚彧已经躺下休憩,他卯时初便要起来上朝,故而不能熬夜,以免明日精神不济,误了朝事。
谁成想,他刚刚闭上眼,有了几分睡意,便听见八幺八来了一句:“兰屏玉好感度+2,当前好感度为6。”
楚彧:……
八幺八继续:“宿主对兰屏玉的好感有小幅度上升。”
楚彧猛地睁开眼:“你说什么?”
八幺八幸灾乐祸道:“哟,没听清啊?好好好,那我再播一遍。”
紧接着,尘封已久的电子屏再次派上用场,黑底红字,滚动播报一行大字:宿主对兰屏玉的好感有小幅度上升!
楚彧那点儿睡意顿时一扫而空。
第63章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楚彧一夜没睡。
次日一早,卯时三刻,当大臣们按时前往宣德殿上朝的时候,才发现天子竟然已经早早就到了,众人皆是惶恐不已,纷纷在心里揣测着,难道皇上这意思是,嫌他们上朝的时间太晚了?
楚彧坐在御座上,俊美的面容上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倦色,眼下微微青黑,浑身都散发着低气压,一扫往日的亲和从容,看着很不好惹。
众人察言观色,立即开始琢磨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惹怒了天子。
就连平日里最喜欢针锋相对的那几个臣子,这下都识相地闭紧嘴,生怕引火烧身。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楚彧虽然心情不佳,但是他并未迁怒旁人,情绪一如既往的稳定,甚至连说话的声音和语气都没有任何变化,众臣也都渐渐放下心来。
今日早朝比平常要散得早,臣子们一边结伴而行,一边低声议论:“真是难得,我还是头一回见到皇上这样。”
“究竟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不知道啊,不过我看着,不太像是因为公事。”
“那或许就只有李总管知道其中内情了……”
其实和这些大臣们一样,李得福也没有什么头绪,但是他心思细啊,作为天子的贴身大总管,他服侍楚彧多年,鲜少看到对方的情绪如此外露,有过的几次,似乎都和摘星阁那位脱不了干系。
而昨天又正好是燕容华侍寝,所以,李得福推测,楚彧今日的异常可能和燕容华有关。
那就不是他能管的事情了。
李得福沏好茶送到楚彧手边,轻手轻脚地退出去,正在这时,有一个小内侍匆匆过来,道:“公公,文思院陈院使求见皇上。”
李得福眼睛一转,道:“请陈院使稍后片刻,咱家这就去通禀。”
上一回陈院使送了一个玻璃瓶来,皇上和燕容华都十分高兴,欢迎加入一五二儿七五二八一叩叩裙若他这次又带来了什么新奇玩意儿,说不定皇上心情会变好。
李得福入了殿,轻声向楚彧通禀,楚彧拿着朱笔的手一顿,立即道:“请他进来。”
李得福察觉到他的语气明显不一样了,忙应道:“是。”
与此同时,他心里也松了一口气,看来他的推测是没错。
殿内,楚彧将批好的一本奏折合起来,放到一边,动作不紧不慢,八幺八纳闷地道:“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去见我家宿主大人呢,没想到你这么沉得住气。”
“她一向贪睡,”楚彧语气淡淡道:“我若打搅她,说不定会引得她反感,况且,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我该做的并不是去纠缠不清,而是设法补救,至少比起兰屏玉,目前我依然有着巨大的优势。”
他很冷静地道:“你也算是其中之一,不对么?”
八幺八轻哼一声,道:“现在装得这么淡定,一晚上没睡的人是谁啊?”
楚彧沉默片刻,道:“理智如此,然情之所至,心之所往,非我能控制。”
……
摘星阁。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卧房内却还没有动静,盼桃有些奇怪地道:“主子怎么还没醒?”
知秋正在旁边绣着花,抿了抿针线,道:“主子昨夜回来得晚,想是累着了,睡得沉也是正常。”
正在这时,玉珠领着一人自外面进来,道:“林太医来了。”
林忱依旧穿着那一袭石青色太医服饰,背着药箱,身行挺拔如青竹,容貌清俊温雅,他生了一双桃花眼,天生带着三分笑意,十分可亲,对知秋几人拱了拱手,道:“在下来给容华请脉了。”
盼桃站起来,道:“我家主子还没起,林太医不如下午再来吧?”
林忱愣了一下,面露为难之色,道:“我下午要去慈宁宫,为太后娘娘针灸,恐怕不能前来了。”
闻言,盼桃和知秋对视了一眼:“这……”
知秋道:“既然如此,恐怕要劳烦林太医稍候片刻了,我家主子一向身体不好,若是睡得不够,便会头痛难忍。”
林忱立即道:“无妨,左右无事,在下可以等容华睡醒。”
知秋便请他坐下,又去沏了茶来,林忱才坐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玉珠再次进来了,形色匆匆,道:“主子呢?快去请主子起来,皇上来了。”
听了这话,林忱有些意外,立即站起身,然后便听见盼桃和知秋说话:“啊,皇上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知秋:“不知道,想是有什么事情?”
林忱忍不住提醒道:“两位姑娘,不去请容华起身接驾么?”
盼桃却笑了,解释道:“林太医有所不知,皇上啊,一向不让奴婢们打扰主子睡觉的。”
林忱面露惊异之色,皇上宠爱燕容华的事情,整个后宫上下都知道,可他实在没想到竟然会宠到这个份上。
一旁的知秋看了盼桃一眼,轻斥道:“说什么胡话?既是皇上圣驾到了,主子岂能不亲迎?”
说着,她便将针线放下,转身往内殿而去,片刻功夫,楚彧已带着李得福进来了,盼桃等人急忙行礼,楚彧一眼就看见了其中有个陌生的青年,他的目光在对方身上停留一瞬,又扫过桌案上的药箱,道:“你就是林忱?”
林忱没想到他竟认得自己,心中微讶的同时,面上恭敬地拱手揖礼:“微臣见过皇上。”
楚彧盯着他,凤眸微冷,在软榻上坐了,才淡淡道:“太后让你来给燕容华请脉?”
“是,”林忱谨慎答道:“娘娘吩咐过了,每三日为容华请一次平安脉。”
楚彧的手搭在膝上,道:“既是太后亲自吩咐,想来你的医术很高明了?”
他的语气漫不经心,却莫名透着一股压迫感,像一只憩息的猛兽,看似不动声色,却令人生畏,林忱甚至隐约察觉到了几分不明显的敌意,可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