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摇春却气道:“没关系,重一些才好。”
他不是想替她疼吗?那就多疼两下。
又过了一刻钟,林忱才取下金针,收拾好东西,对燕摇春拱了拱手,道:“贵人身体太弱,平日里还请多多注意,千万不要受寒着凉,若有不适,即刻请太医诊治,别耽搁了病情。”
燕摇春颔首,笑了笑,道:“多谢林太医了。”
林忱亦笑了,语气十分谦和:“您客气了,本是下官分内之事。”
燕摇春唤来知秋,道:“送林太医出去。”
“是。”
林忱出了长安宫,顺着宫道一直往前,穿过两道宫门,前面便是慈宁宫,门口值守的宫人见了他,俯身行礼:“林太医。”
宫人引着他入了慈宁门,一边低声道:“淑妃娘娘已到了有一会了,您今日来得有些晚了。”
林忱答道:“方才去了燕容华那里。”
宫人不吱声了,等到了正殿,便请林忱在廊下等候,自己入内通禀,不多时出来,道:“林太医请吧。”
林忱入了殿,太后坐在软榻上,正在和淑妃说话,见他进来,便对淑妃道:“去准备吧。”
宫人扶着淑妃入了内间,太后这才看向林忱,道:“去了摘星阁?”
林忱垂着首,恭敬答道:“是。”
太后将茶盏交给宫人,随口问道:“她的身子如何了?”
“燕容华的底子原本就不好,”林忱谨慎地道:“经此一病,比之前更差了,还需要好好调养,短则一年,长则三载,方能有起色。”
太后听罢,理了理袖子,沉吟道:“身子这么差,燕容华想必难以有身孕了。”
林忱面露踌躇:“这……”
正在这时,有宫人自内间出来,向太后行礼,太后便对林忱道:“去罢,淑妃的病,可就全托付在你身上了,若能将她治好,哀家便提拔你做太医院院使。”
闻言,林忱拱手道:“是,微臣遵旨。”
……
却说自那一日后,燕摇春再没有去过乾清宫,楚彧也并未露面,两人像是陷入了奇怪的冷战中,当然,是燕摇春单方面的冷战,因为乾清宫会时不时派人送一些小东西过来,带着某种示好的意味。
有玻璃做的小摆件和首饰,甚至还有俩大玻璃镯子,上面刻着精美繁复的花纹,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蓝色,晶莹剔透,十分漂亮。
燕摇春:……
真是难为文思院那些工匠了。
她没收,让那小内侍带回去,小内侍苦着个脸,快哭出来了,央求道:“容华行行好,李公公说了,若是把这些东西带回去,就要奴才好看。”
小孩儿也不容易,都是讨生活的,燕摇春不忍心为难他,便收了下来,命知秋原封不动地放进库房,盼桃有点舍不得,劝道:“主子,这只小鹿做得好漂亮啊,不摆出来吗?”
燕摇春不语,知秋轻瞪了盼桃一眼,道:“这可是皇上赏赐的,摆在外面磕着碰着怎么办?”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燕摇春支着头,莫名有些走神,可不是么?天子赏赐的,叫御赐之物,要小心翼翼地供起来,稍不留神磕碰坏了,都是一项大罪。
思及此处,她忽然又觉得十分无趣,懒懒地道:“收起来吧,别碰坏了。”
单单是送东西,还不是最麻烦的事情,最麻烦的是,燕摇春偶尔会感受到楚彧的情绪,一开始是失落和懊悔,后面便转为了想念,像是有一根细细的丝线,在心里来回地被扯动,不明显,却又令人无法忽视。
尤其是据八幺八说,这是因为燕摇春对楚彧有好感,这样一想,她就更烦躁了,只能试图找点事儿做,好将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情绪彻底忽视。
可是这后宫里实在无聊,思来想去,燕摇春让人找来硬纸,裁成大小一样的纸片,打算斗地主打发时间,谁料到在她画纸牌的时候,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想见她……
娇娇在做什么?
燕摇春的动作一顿,没有理会,她认认真真地把纸牌做完,又教知秋和盼桃辨认,等终于能开始打牌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
燕摇春盘腿坐在榻上,捏着纸牌扔出去,语气兴奋:“王炸!”
下一刻,她脑子里冷不丁又冒出一个念头:工部找到矿了,如何更快地开采?
燕摇春:……
啊,工作以一种歹毒的方式进入了她的脑子里!
第69章
渐渐的,燕摇春发现了一个规律,她能感知楚彧所思所想的时间,大部分都是在夜里,楚彧一键三连,想娇娇了,她在做什么,她今天过得如何?
紧接着便是,某某官员弹劾某某贪污受贿,该着人彻查一番……户部又和兵部吵起来了,明日早朝之时,应该先问责,再安抚,若是再有争执,便可用雷霆手段威慑之,褫夺其位,反正这尚书谁都做得,能者居之……
燕摇春:……
该说不说,楚彧真是无愧卷王之名啊。
所幸这种情况发生得并不算频繁,否则燕摇春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譬如去挖一挖楚彧的黑历史,强行把好感度降下来。
一转眼,七月倏忽而过,不知不觉间,暑热已渐渐散去了,晨起时甚至有几分凉意,摘星阁门前原本种了两株海棠树,结了满树的果子,这会儿已开始泛起微红了,盼桃嘴馋,摘了一个吃,险些酸掉牙。
正在燕摇春嘲笑她的时候,知秋从外面进来,提醒道:“主子,一会儿还要去仙居阁给皇后娘娘请安,您该梳洗了。”
燕摇春这才想起来,每逢初一十五,要开例会,她惊讶道:“这都八月了啊。”
“是啊,”盼桃把没吃完的海棠果埋在树下,又踩实了土,道:“眼看就要中秋节了,从前奴婢在侯府的时候,老夫人和侯夫人还有小少爷,会出门去看灯,也不知道宫里有没有灯看,热闹不热闹。”
知秋正在替燕摇春梳头,听了这话,隔着轩窗轻唾一口,道:“多大人了,就知道玩,快去帮主子把那件织锦绣八仙花的外裳取来。”
“来啦。”
燕摇春到仙居阁的时候,发现她来得竟然还算早,只有惠昭仪到了,紧接着是阮拂云和萧美人,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众人差不多都已到齐了。
皇后自内间出来,她今日的精神尚算不错,在软榻上坐定了,忽然瞥见左边有一方空座,柳眉轻挑,道:“还有人没到?”
一旁的惠昭仪笑道:“淑妃娘娘想来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闻言,皇后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轻轻一摆手,两名碧衫宫女立即上前,竟是合力将那把圈椅抬出去了,众人皆惊,面面相觑,却是无人敢说话。
皇后的目光逡巡一圈,秉承着她一贯的简洁直白,开口道:“今日有两件事要说,其一,今年南方多有旱灾,边关又即将与戎人开战,国库空虚,皇上决定缩减宫中开支,包括长安宫在内,各宫的例银暂减三成,诸位若是有什么意见,现在也可以提出来。”
其他嫔妃都是微怔,神色各异,一时间,倒是没人开口,只有岑才人问了一句:“嫔妾并无意见,但是不知这缩减开支,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皇后道:“从八月起,暂定至明年三月。”
也就是说至少要持续八个月整,但听皇后这意思,并不是商量,而是通知,所以哪怕有人心中不乐意,也不敢真的说出来,就连岑才人也闭了嘴,惠昭仪面带微笑道:“皇上此举乃是为国为民,我们这些后宫姐妹能尽上几分绵薄之力,为君分忧,也是一桩好事。”
皇后满意地点头,道:“很好,看来诸位都是深明大义之辈。”
“其二,”皇后继续道:“中秋将至,因为缩减开支的缘故,今年的中秋宴便不再奢侈铺张,大操大办,只在凤凰楼摆个家宴,团聚一番。”
对此,众人都没有什么意见,毕竟每个月的例银都减了,谁还在乎这个中秋宴?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自外面传来,曼声道:“臣妾以为不妥。”
所有人都转头望向门口处,淑妃终于姗姗登场,她的穿戴一如既往的张扬,发髻高挽,金钗玉坠,身着一袭妃色娟纱织金绣花宫装,明艳华丽,竟比皇后还要高调三分。
入了殿,淑妃略一福身施礼,道:“臣妾来迟,还请皇后娘娘见谅。”
她虽然是行礼,却不见得放低了姿态,皇后看着她,声音淡淡道:“你有什么意见,但说无妨。”
淑妃本想坐下来,左右环顾,却没见到椅子,皇后也不叫人看座,她便只好就这么站着,道:“中秋宴每年只有这一回,太后娘娘最喜热闹,爱听青云班的戏,也喜欢瞧火树银花,中秋节是团圆的日子,本就该热热闹闹的,方才有意思,何必弄得那么小家子气,既寒酸,又扫兴?”
听她说完,众人皆是神色莫名,却也不敢吭声,这时候,皇后反倒是笑了起来,她轻轻抚掌,笑吟吟看向其他嫔妃,道:“淑妃娘娘高见,可有人愿意给她解释解释?”
语气不无讥嘲,淑妃自是听出来了,她一进来就是趾高气昂的姿态,这会儿有点绷不住了,面露狐疑之色,却还要强自镇定,道:“本宫说错什么了吗?”
燕摇春心里都有点想叹气了,开会迟到就算了,还要乱开麦,这不是自己把脸伸给人家打吗?
淑妃这个智商,真是令人分外怜爱啊,难怪太后那么护着她,要是不看紧点,估计早把自己作没了。
最后还是老好人惠昭仪没忍住,开口解释道:“淑妃娘娘来得晚,有所不知,今年大昭各地皆有旱事,户部拨了许多粮款赈灾,边关又有戎人虎视眈眈,战事一触即发,皇上已经下命,让后宫暂时缩减开支,以缓解国库燃眉之急,皇后娘娘这才说中秋宴不好大肆操办。”
闻言,淑妃表情一僵,惠昭仪便给她递台阶,笑道:“淑妃娘娘心中时时牵挂着太后,想必她老人家知道了这份孝心,也是十分欣慰的。”
宁美人也附和几句,淑妃的面上这才好看了些,对皇后道:“臣妾也是为了您着想,到时候办中秋宴却惹得太后娘娘不痛快,反倒不美了,本是一番好心,却说错了话,还望娘娘不要见怪。”
皇后牵起唇角,似笑非笑道:“无妨,本宫向来不听蠢人的意见。”
这话犀利且一针见血,毫不客气,令淑妃当即变了脸色。
皇后却没再理会她,而是看向众人,道:“诸位若是无事,便可散了。”
其他人听了,纷纷起身告辞,皇后却想起什么,叫住燕摇春,道:“燕容华留下来,本宫有些事情同你说。”
燕摇春一怔,但是这也不是头一回了,便应声住了步子,对上阮拂云担忧的目光,遂向她微微一笑,示意无事,阮拂云这才随着其他人离开了。
很快,仙居阁内便冷清下来,淑妃竟然也没走,她看了燕摇春一眼,语气轻慢道:“本宫有事要同皇后娘娘商议,还请燕容华回避。”
燕摇春还未说话,皇后却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话,是燕容华不能听的?”
她说完,还向燕摇春招手,声音变得和缓轻柔,道:“来这里坐。”
燕摇春慢吞吞道:“多谢皇后娘娘赐座。”
于是场面一时间变得非常有趣,燕摇春身为四品容华,却能坐在皇后身边,而淑妃至今没有被赐座,原本她也是有一把椅子的,但是早已被皇后撤下去了,只能干巴巴地站在殿中央。
淑妃的表情变了又变,敢怒不敢言,她在后宫多年,从没有受过这种委屈,但给她脸色看的人是皇后,而皇后背后的那个人,就连太后也要掂量几分。
淑妃前阵子吃过一回苦头,这会儿到底是忍住了,不去看燕摇春,而是对皇后道:“臣妾听说,如今后宫嫔妃侍寝进御事宜,皆是由皇后您一手安排的。”
皇后倚着软枕坐了半天,大概是觉得有些累了,又换了一边,索性半倚在燕摇春身上,整个人跟没了骨头似的,懒懒道:“不错。”
淑妃咬咬牙,竭力保持着从容,好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有求于人,道:“臣妾如今已解了禁足,皇后娘娘为何不愿意安排臣妾侍寝?”
皇后单手支着头,目光落在燕摇春的耳铛上,白玉珠在天光下熠熠生辉,灿若明珠,令人忍不住想伸手摘取,她漫不经心地道:“淑妃也想侍寝?皇上从前不是说了,你不必侍寝么?”
淑妃看了燕摇春一眼,又将眼神移回皇后身上,隐晦地辩解道:“那是从前,如今臣妾身体康健,为何不能侍寝?”
皇后正欲去拨弄那白玉珠的手指顿住,与此同时,燕摇春也忽然转过头,两人一起看向淑妃,淑妃被她们这整齐划一的动作吓了一跳,很快又镇定下来,道:“皇后若是不信,大可以去慈宁宫问太后娘娘。”
皇后微微眯起眸,端详她片刻,才道:“这就不必了,你想侍寝,本宫同司宫台说一声便是,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