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宴书却道:“喻姑娘不怪罪,是姑娘宽容大量,我不能视为理所应当,还望喻姑娘赏脸,给我一个赔罪的机会。”
他如此坚持,倒叫燕摇春有点不知如何拒绝了,看了楚彧一眼,对柳宴书道:“这……我要同兄长商量一下。”
闻言,柳宴书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欠妥,连忙补救道:“对不住,是我思虑不周了,没有说清楚,喻少卿也可以一起来。”
楚彧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眼神中透着几分审视的意味,柳宴书被他看的脊背发毛,片刻后,方才听他慢慢地道:“舍妹年纪小,涉世未深,在下当然要护着她,岂能让她独自前去赴约?”
楚彧说完,又转向燕摇春,道:“娇娇想去,我就陪你去,若不想去,我们便回家。”
柳宴书也眼巴巴地看过来,眼神充满了期待之意,活像一只大型犬科动物。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燕摇春实在不知如何拒绝,再有一点,她穿越来这个世界这么久,除了燕府和侯府,就是在皇宫里待着,还真没怎么出去见过世面……
想到这里,燕摇春便欣然对柳宴书道:“那行,让柳大人破费了。”
柳宴书顿时惊喜万分,眼睛骤亮,很高兴地道:“多谢姑娘赏脸。”
正说话间,尚宝司已经到了,有两人正从门里出来,一边低声交谈着,柳宴书见了,立即向左边那人拱手施礼,唤道:“院使大人。”
陈构正在吩咐下属办事,闻声看过去,第一眼就看见了当今天子,以及他身边的燕摇春。
陈构惊了一跳,下意识要作揖行礼,才刚刚抬起手,又忍住了,只作了一个掸袖摆的假动作,看见楚彧不动声色地对他微微颔首,陈构定了定神,轻咳一声,道:“喻少卿来了,不知有何……咳咳,有什么事情?”
楚彧道:“下官奉皇上之命,前来与院使大人商议事情。”
闻言,陈构连忙作了一个手势,恭而有礼:“请喻少卿入内说话。”
楚彧点了点头,方才准备进屋时,便听见柳宴书对燕摇春道:“喻姑娘,喻少卿要和院使大人议事,你若是觉得无趣,我带你去下面的工坊走一走?”
陈构的眼皮子一跳,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拦,便听燕摇春好奇道:“工坊?是你们制作东西的地方吗?”
柳宴书笑容爽朗,答道:“正是,姑娘别看我们文思院地方不大,下面足足有十二个工坊,大到冶炼铜铁,小到织锦纺纱,什么都有,还有一些稀奇古怪、有用没用的玩意儿,你要是有兴趣,我带你去看。”
一旁的陈构重重咳了一声,提醒道:“柳司丞,那些工坊里多是些粗人莽汉,不懂礼数,万一有人冒犯了喻姑娘可如何是好?”
柳宴书连忙保证道:“大人放心,下官当然会亲自陪着喻姑娘前往,有下官在,没人敢冒犯她的。”
陈构恨不得当场给他脑袋上来一下,这个下属哪里都好,脑瓜子也灵活,就是十分地没有眼色,一天到晚傻呵呵的。
他下意识去看旁边的楚彧,对方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不像是生气,但是众所周知,天子从没有在人前发过脾气,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呢?
正在陈构忐忑间,只听楚彧语气淡淡道:“柳司丞有心了,等我与陈院使议过事后,会亲自带着娇娇去看的。”
闻言,柳宴书不禁有点失望,又看了燕摇春一眼,道:“好吧,那喻姑娘,我们晚上在春雨楼见。”
陈构听了,连忙追问:“什么,你为何要与喻姑娘在春雨楼会面?”
柳宴书喜滋滋地答道:“院使大人,就是因为眼镜那件事,下官要在春雨楼设宴,请喻姑娘喝酒,赔礼道歉,喻姑娘已经答应了!”
看着龇着牙傻乐的下属,又看看面无表情的天子,陈构只觉得两眼一黑,脱口道:“你这——”
这莽货!一时没看住就给他闯下大祸,人家是何等身份?那是天子宠妃!你是什么身份?当着皇上的面,要请他的妃子喝酒?还要不要命了?!
陈构想骂,又没法骂出口,只能硬生生把训斥憋了回去,脸都快绿了,虎着脸呵斥道:“你……岂能如此唐突?”
他又觑着楚彧的表情,陪着小心道:“喻少卿和喻姑娘千万不要同他计较。”
“无妨,娇娇已经同意了,”楚彧顿了顿,又道:“陈院使也一起去吧。”
陈构实在很想拒绝,但是又不敢,遂硬着头皮道:“那……那我就却之不恭,叨扰一二了。”
此时,柳宴书压根不知道上司在心里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兀自高兴道:“既然院使大人也来,那下官就命人多备一些好酒。”
陈构暗暗瞪他一眼:“快去吧。”
可别留在这里添乱了,他这官儿还想再多做两年。
等柳宴书走了,室内只留下楚彧、燕摇春和陈构三人,陈构连忙拱手揖礼,恭敬道:“微臣参见皇上,见过燕容华。”
他顿了片刻,又为柳宴书说情:“柳司丞做事确实莽撞了一些,但是此人还是有几分才能的,还望皇上——”
不等他说完,楚彧便摆了摆手,道:“你说的朕都知道。”
意思是就此揭过,不会继续追究,陈构心里顿时大松了一口气,毕恭毕敬道:“不知皇上与燕容华亲临文思院,有何要事?”
楚彧与燕摇春对视一眼,道:“上一次,你们进献的牙膏,不能用。”
闻言,陈构一惊:“那牙膏是工坊的匠人照着方子做出来的,臣亲自试用过的,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燕摇春道:“陈大人既然亲自用了,难道不知道牙膏长时间暴露在空气中,会逐渐变硬?到最后就变成了石头一般,根本无法再用了。”
陈构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十分汗颜,为难道:“容华有所不知,此物本是进献给宫里的,微臣不敢擅自使用,故而不知它有这种弊端。”
说完,他又立即道:“此事是臣的疏忽,请皇上恕罪,臣这就去命匠人再重新研制,一定设法解决这个问题。”
楚彧颔首,燕摇春微微蹙起秀眉,想起方才在大门口遇到柳宴书和门房的交谈,疑惑道:“文思院造出来的东西,除了进献入宫以外,别人都不能用吗?我指的是平民百姓。”
闻言,陈构答道:“容华有所不知,文思院掌造金银犀玉工巧之物,原本就是专门为朝廷所设,造出来的东西,也只供给官府和宫中,若是民生所用之物,譬如前阵子做出来的曲辕犁和龙骨水车,则是由官府先试用,再往民间推行。”
燕摇春这才想起来,古代官府制造的东西,不会直接对民间售卖,而是只供给皇族和达官贵人,也就是说……
她问楚彧:“文思院造出来的这些东西,眼镜和牙膏、肥皂之类的,都变不了现?”
陈构不知道变现是什么意思,还在琢磨的时候,便听楚彧答道:“你的意思是说,把它们售卖给百姓?”
“对啊,”燕摇春道:“这么好的东西,不让它们在市场上流通,岂不是太浪费了?”
陈构道:“可此物价值昂贵,寻常百姓如何买得起?”
燕摇春便笑了,道:“当然不是先让百姓买,那些达官贵人,世家和富商,他们总买得起,也愿意为了贪图新鲜,心甘情愿地花这个钱,退一万步说,玻璃现在还是算个稀罕东西,等时间一久,它就不值钱了,不趁着现在卖,难道要等人人都用上了才卖么?”
楚彧沉吟道:“你说的这件事,我之前倒是想过,只是一直不知交给谁来办比较合适。”
说完,两人便一齐看向陈构,陈构震惊,指了指自己,道:“皇上的意思是……”
楚彧道:“陈院使性格稳重,才大心细,交给你来做,朕很是放心。”
陈构欲哭无泪,惶恐道:“这、这……臣资质平平,如何当得起如此重任?”
楚彧微微一笑,道:“之前观你与工部尚书刘琚争辩,向工部索要铜铁之物,院使据理力争,令朕印象颇深,况且,这件事交给文思院来做,只要办得好了,就是大功一件,日后你们哪里还用得着看户部和工部的脸色?”
陈构愣了愣,迟疑道:“皇上的意思是,文思院不必走户部的账?”
“走,但不能全走,”楚彧语气淡淡道:“文思院是朕在三年前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些账纵然要过户部,也不会是现在。”
陈构是个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即反应过来,心中一凛,向天子拱手,毕恭毕敬道:“是,臣谨遵圣旨,一定竭尽全力,不负圣上所望。”
楚彧又道:“除此之外,朕还有一件事情,要交给文思院办。”
他将燕摇春提供的炸药方子交给陈构,叮嘱他尽快研制出来,陈构自然是应下,燕摇春提醒道:“陈大人,这方子上所研制的东西十分危险,甚至会危及性命,你让工匠们千万要小心,不要操之过急。”
陈构连忙道:“是,容华的意思,微臣明白了,一定让他们注意。”
楚彧看了看窗外,见天色还早,对燕摇春道:“你想看看文思院的工坊吗?我带你去。”
方才柳宴书也提过,燕摇春被勾起了兴趣,欣然答应:“好啊。”
陈构十分有眼色,立即退下了,楚彧领着燕摇春往外走,一边道:“文思院下有十二个工坊,各司其职,分别研制不同的东西,从织造到铸印,皆有涉猎……”
他对这里很熟悉,如数家珍,领着燕摇春去了各个工坊看,说是工坊,其实就是一个个大院子,里面的工匠来来去去,十分忙碌,有认识楚彧的人,会停下来向他行礼寒暄。
走到半道上,燕摇春忽然听见墙里传来吆喝之声,伴随着金属当啷脆响,十分有节奏,她有点好奇道:“这是在做什么?打铁吗?”
“是,”楚彧道:“文思院所用的铜铁,都在这里打造,内建有三座丈四尺的高炉,可融铁为水……”
燕摇春一进门,就感觉到一股子热意扑面而来,十几个光着膀子的大汉正在打铁,一个个身形壮硕,肌肉虬结,视觉效果十分震撼。
燕摇春也十分震撼:“哇!好厉害!”
下一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捂住了她的眼睛,耳边传来楚彧的声音:“都是一些莽汉,有碍观瞻。”
……好厉害?娇娇喜欢看这个?
第78章
春雨楼位于东市朱雀街,是最繁华的地段了,又是老字号,生意十分旺,天色才刚刚擦黑,酒楼门前便已经点起了灯笼,车马如龙,客似云来,一派热闹繁华之景。
二楼的雅间,柳宴书正在吩咐酒楼伙计:“你们的招牌菜都要上,八宝鸭子,翡翠鱼羹,还有那个芙蓉豆腐,对了,有没有甜食?”
伙计十分有眼色,连忙道:“百花糖蜜糕和乳糕,七巧点心都是甜的,若是有女眷,吃这个最好不过了。”
闻言,柳宴书道:“都各来一份,还要一碟玉露酥山。”
他才说完,有人自门外进来了,正是陈构,他已换下官服,只着了一身常服,柳宴书连忙起身:“大人。”
陈构没说话,只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盯着柳宴书看,直把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道:“大人,您盯着下官做什么?”
陈构没好气道:“我看看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柳宴书笑道:“下官脑子里装的自然是聪明才智。”
陈构:……
“您今天是怎么了?喻少卿一来,您就不对劲了,”柳宴书殷勤地给他倒茶,道:“来来,大人喝茶。”
陈构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低声告诫道:“吃了这顿饭,你以后可别给我再作什么幺蛾子了,喻少卿……喻姑娘,那是何等家世?岂是你我能高攀得起的?”
柳宴书也压低声音:“大人,喻姑娘到底是什么家世?”
“这个,”陈构一时语噎,含糊道:“总之……你少打听。”
“是是,”柳宴书点头附和,又道:“说起来,那大人可知道这喻姑娘家住何处?”
陈构登时警惕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柳宴书笑道:“我上一回就问过您了,您就是不肯告诉我,否则我早早就上门去向喻姑娘请罪了,哪里能拖到今日,好在喻姑娘大人大量,没有和我计较。”
陈构气极反笑:“看来我方才说的话,你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啊。”
闻言,柳宴书敛了笑意,神色认真道:“大人的嘱咐,下官记住了,喻姑娘身份尊贵,下官一定不会鲁莽行事,惹她生厌的,大人请放心,今天这一顿饭,下官只为赔礼道歉,绝没有别的意思。”
陈构见他说得如此诚恳,表情也缓了些许,语重心长道:“你心里有数就好,万不要生出别的心思,否则别说本官了,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正在这时,楼下传来马车辚辚之声,紧接着是一声马嘶,柳宴书起身往外看去,果然有一辆青篷马车在春雨楼前停下来,片刻后,一名身着侍从打扮的青年男子从马车上跃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