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笑间,她见那桌几上摆着一支笔,随手拿起来,才发现那笔杆上刻着精致的金龙纹路,赫然是一支朱笔。
她有些吃惊,道:“这是……皇上的?”
闻言,燕摇春看过来一眼,点头道:“大概是他批折子的时候落下的吧。”
阮拂云连忙搁下,悄悄用帕子擦了擦手,又看向燕摇春,忽然好奇问道:“燕姐姐,你之前说,有一个喜欢的人……是不是皇上啊?”
燕摇春正在吃糕点,闻言顿时被呛住了,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阮拂云吓了一跳,立即伸手替她抚背顺气,急急道:“是我说胡话了,燕姐姐别生气……”
燕摇春不住摆手,好容易才止住了咳嗽,眼眶微微湿红,见阮拂云急得不行,反倒过来安慰她道:“没事,我咳咳咳……我没生气。”
阮拂云略微松了一口气,道:“倘若姐姐生我的气,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了。”
燕摇春表情不自在,近乎心虚地岔开话题,道:“近来天气愈发冷了,你在玉华宫住得可还好?”
阮拂云笑了笑:“我一切都好,姐姐昨日才派人送了炭来,宫里都用不完了。”
说到这里,她似是想起来什么,对燕摇春道:“对了,我听说,皇上要从宗室之子中挑选储君,这件事,姐姐知道吗?”
这件事燕摇春是知情的,楚彧之前也同她提起过,遂颔首道:“皇上前几日在早朝上就说过了,圣旨已经下了,想必过一阵子,就会将人都接入宫中。”
阮拂云微微蹙起秀眉,欲言又止,燕摇春见状,问道:“怎么了?”
阮拂云见左右无人,才略略倾身,压低声音道:“可是为什么呀?姐姐你这么得宠,皇上为何……为何不为你考虑考虑呢?”
“这个……”燕摇春轻咳一声,含糊道:“皇上不是说他身体有疾吗?恐怕不能有后嗣,那早立储君,也是一桩好事。”
“姐姐糊涂,”阮拂云拉着她的手,小声劝道:“世上之事,哪有定数的?如今立了储君是好,可万一你以后有了身孕,岂不是尴尬?”
“皇后当然不着急,新储自是要认她做母亲的,”阮拂云仔仔细细地道:“可是姐姐你呢?你和我不一样,和皇后也不一样,君恩如朝露,遇日即无踪,在这后宫之中,姐姐若无子嗣傍身,日后又将如何自处?”
阮拂云的这一番话,令燕摇春颇为吃惊,微微睁大眼,神色诧异地望着她,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去反对皇上立储?”
“我不是这个意思,”阮拂云忙道:“皇上是九五之尊,君无戏言,姐姐岂能去触这个霉头?若是惹怒了他,没的给自己添麻烦。”
燕摇春有些迷惑了:“那你说这番话是……”
阮拂云咬咬牙,一双澄澈的杏眼殷殷望着她,劝道:“我是想告诉姐姐,皇上毕竟是个男人,立储这件事,他就根本没有替你考虑过,不值得你全心全意地托付,姐姐还是要保住自己的真心,万万不能陷进去,他坐拥后宫三千,想纳妃就纳妃,可是姐姐你呢?你将来若是不能脱身,只会平添痛苦。”
燕摇春被她说得一愣一愣,下意识解释道:“可是皇上他不是身体有疾吗?生不了孩子,将来有皇位要继承,也不能不立储,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怎么没办法了?”阮拂云急了,苦口婆心地道:“他生不了,不会自己求医问药,好好把那劳什子的病治一治吗?宫中的太医不行,就张贴皇榜,广召天下神医,总是有办法的,可是你看,皇上他治了吗?”
还别说,燕摇春琢磨了一下,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确实没看见楚彧召过太医,哪怕召了,也多是为她请脉。
阮拂云见她听进去了,略微松了一口气,道:“我并非是故意挑拨姐姐与皇上之间的关系,只是这种事情,我在家中时见得多了,实在有些担心你。”
“就连我爹那种小官儿,姨娘一个接一个地抬进门,喜新厌旧,我两个兄弟也耳濡目染,视女人为玩物,可见天下乌鸦一般黑,姐姐千万要给自己留好退路。”
楚彧一进来,就听见有人在说自己的坏话,堂而皇之地给他家娇娇上眼药,八幺八都震惊了,感慨道:“没想到这居然还有一个专门给你扯后腿的,我都有些同情你了。”
楚彧:……
他停下步子,没有继续往前走,空气静了片刻,隔着屏风,那个熟悉的少女声音响起:“你说的话,我心里都有数的。”
楚彧心中微沉,一阵酸苦之意翻涌上来,呼吸间都是近乎凝滞的苦涩,这时候,他再次听见了燕摇春的声音。
“但是,我愿意对他保留一份期待,这不仅是对他,也是对我自己的一个交代。”
“因为他太坦诚了,我应当也要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内心。”
楚彧的眸中刚刚露出几分喜意,燕摇春继续道:“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变心了,那我也可以变心啊,谁规定女人就一定要从一而终?”
楚彧:……
八幺八:“好,不愧是我家宿主大人!”
第109章
阮拂云和燕摇春说了一阵话,眼看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了,燕摇春亲自送她出去,待回身入了殿内,转过屏风时,却见那软榻上竟坐了一个人,不是楚彧是谁?
燕摇春双眸微睁,有些意外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没多久,”楚彧答道。
燕摇春在他身侧坐下,随口道:“既然来了,怎么不让人通报一声?”
楚彧的凤眸微闪,道:“我担心会扫了你的兴致。”
闻言,燕摇春不禁一怔:“怎么会?”
楚彧却道:“你们原本相谈甚欢,阮拂云见了我恐怕会不自在,她若不自在,你必定会为难。”
燕摇春这才想起来,阮拂云方才还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话,她不禁有些尴尬,除了尴尬之外,还有一种心虚感。
便听楚彧又道:“何况,我也不想见到她。”
燕摇春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拂开她的鬓发,指尖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脸颊,她下意识抬起头,正好对上楚彧的眼眸,他并未生气,相反,眼底甚至透出几分欣然之意,道:“不过这件事,我还是要感谢她的。”
燕摇春耳根微红,呐呐道:“你……你听见了?”
楚彧轻轻嗯了一声,凤眸微弯,道:“都听见了,我很高兴。”
一想到自己说那些话的时候,本尊就在外面听着,燕摇春已经开始脚趾抓地了,这跟当众发癫有什么区别啊?
她拼命回想着自己方才都说了一些什么话,洁白如玉一般的脸颊渐渐泛起些许绯色,越来越红,耳根也越来越热,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楚彧却看得很专注,目不转睛,将这美好的景致都收入眼底,有一瞬间,他心中忽然涌现了一种奇异的冲动,只短短思索片刻,楚彧便将这种冲动付诸于行动。
他将燕摇春拉入怀中,然后低头,在她泛着薄红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后者立即捂住脸,惊诧地望着他。
其实比起吻,楚彧更想把她整个吞入腹中,与他的骨血交融在一处,从此无分彼此,这种渴望不知是何时滋生的,或许是刚才,又或许,早就已经存在了。
可楚彧担心会吓到她,于是无论多汹涌的情绪与爱意,最后都化作了那个轻浅的吻。
就在这时候,八幺八忽然出了声,幽幽地提醒道:“希望你还记得正事。”
楚彧的神色顿时一滞,燕摇春刚好听见了,不由好奇问道:“什么正事?”
八幺八立即道:“下午好,宿主大人,现在已经发布了支线任务,一个月后是兰屏玉的生辰,请您为其准备一份生辰贺礼,任务完成后,将获得奖励攻城弩制作法。”
“皇后的生辰?”燕摇春有些惊讶,看向楚彧:“我怎么没听到风声?”
楚彧道:“她一向如此,不喜大操大办。”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若是觉得麻烦,这任务不做也可以,你的声望值已经很多了。”
八幺八适时开口:“打断一下,已发布的任务奖励,是不可以进入万宝阁的哟。”
楚彧沉默了。
“八幺八,”燕摇春忽然道:“我想看看万宝阁,可以吗?”
八幺八很愉快地道:“当然可以。”
它打开万宝阁,燕摇春认真地看了一遍,里面有火器制作法、印刷术、种痘法等等,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农作物种子以及乱七八糟的道具,她问道:“所有的奖励都在这里了吗?”
“是的哦,”八幺八答道:“已发布任务的奖励除外。”
燕摇春听了,若有所思地道:“我记得佩儿的那个支线任务还没有完成。”
楚彧道:“这件事我已经派人在查了。”
说到这里,他的眼眸略深,道:“应该用不了多久,便会有线索。”
……
眼下正是傍晚时分,天上下着牛毛细雨,阵阵寒风吹得雨丝斜落,冻得人眼珠子都发疼了。
丹凤门前,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值守的一名禁军抬首,循声眺望,只见数匹骏马疾驰而来,穿过细密的雨幕,眨眼便至近前,马背上的侍卫从腰间摘下一块牙牌,递了过来。
禁军队长看了一眼,连忙拱了拱手,陪着笑寒暄道:“原来是秦大人,好久不见了。”
秦灿将牙牌收入袖中,翻身下马,理了理衣袖,口中道:“我为皇上办差去了。”
他说着,伸手往身后招了一招,其余几个侍卫也立即跟着下马,众人这才发现,那后面竟还有一辆青篷马车,有人打起车帘子,冲里面道:“下来。”
语气随意,也并不怎么客气,那禁军队长不免有些好奇,探着头看去,片刻后,只见那马车上下来了一名女子,二十岁上下的年纪,模样勉强算得上清秀,穿着打扮颇为朴素,看上去简直平平无奇。
秦灿端详她片刻,略微提高声音,道:“冬儿姑娘,走罢。”
有两名侍卫走在那名女子左右两侧,这动作竟隐约透出几分看守监视的意思,一行人缓步入了丹凤门。
入了宫,雨势渐渐歇了,地上湿漉漉的,一个年轻的小内侍正行色匆匆地走着,远远见了秦灿一行人,连忙疾步过来,拱手作揖:“秦大人。”
他先是看了一眼那女子,放轻声音,试探道:“这个就是……”
秦灿点了点头,道:“正是她,我现在去乾清宫向皇上复命。”
“不不,”那小内侍连连摆手,道:“李总管已经知道这事了,派小人来知会您一声,先把人送去掖庭。”
“送去掖庭?”秦灿大为诧异,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道:“李总管这是什么意思?这宫女可是犯了事,皇上亲自下的令,我一路上累死累活,千里迢迢,好不容易把人抓回来,李总管要把她安置在掖庭?再不济也要关去慎刑司吧?”
小内侍听了,忙道:“秦大人辛苦了,不过李总管就是这么说的,具体原因,小人也不太清楚,就说把人送去掖庭,不要去慎刑司。”
“再说了,”那小内侍又瞟了一眼那女子,道:“您近日不在宫中,许多事情不知道,慎刑司之前出了点岔子,说不得还不如掖庭安全。”
秦灿问道:“什么岔子?”
小内侍便答道:“之前有个宫女也是犯了事,在慎刑司看押,太后娘娘让人审问,但是后来不知怎么被人毒死了,如今慎刑司上下全被发落了,皇上正在派人查呢。”
他的声音并未收敛,清晰地传入其他人耳中,冬儿略微动了动,听见小内侍还在抱怨:“听说那个宫女当初是在锦绣宫做事的,也不知是得罪了谁,有人把毒下在了她的饭食里,她吃了以后,没一阵功夫就死了,七窍流血,啧啧,那叫一个惨。”
秦灿皱起眉,下意识朝这边望了一眼,冬儿立即垂下头,沉默不语,秦灿收回目光,对那小内侍道:“既然是李总管的意思,那我就照办了。”
他说完,对几个侍卫吩咐道:“你们先把人送去掖庭,找一间屋子单独安置她,若无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接近,我先去向皇上复命。”
众人齐声应下,领着冬儿走了。
因着才下过雨,宫道上积了许多水,鞋靴踩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没有人说话,于是静默的空气中,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脚步声。
正在这时,远远有一行人迎面而来,是后宫嫔妃的采杖,众侍卫连忙停下,低着头,往墙边让了让,等那采杖到了近前,忽然有一个轻柔的女子声音传来:“你们这是去做什么?”
一个侍卫听了,十分恭敬地答道:“回禀娘娘的话,属下奉命,护送此女前往掖庭。”
“掖庭?”那轻柔的女声道:“本宫瞧着,她这副穿戴打扮,不像是宫中的宫女啊,难道是新入宫的?”
过了一会儿,对方又道:“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那冬儿僵立着,尔后,才慢慢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女子的眼睛,惠昭仪静静地端详片刻,道:“这看着,年纪也不太合适。”
侍卫谨慎答道:“启禀娘娘,小人是听命行事,至于此女入宫的原因,小人也无法得知,还请娘娘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