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一动手指,
整个天下都要重新洗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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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矜是有些不想应付的。
但谢敛很认真,他将她介绍给同僚和友人,又无形中教她如何应对,宋矜反倒不觉得不适了。
寒暄完毕,宋矜连他们的夫人姓甚名谁都快弄清楚了。
这些人才慢慢散去。
水榭内没有灯,只有外面的石栏点着灯。
“回去吧,不见你这么久,蔡嬷嬷恐怕是要着急了。”谢敛抬手,扶了她一把。
此时没了外人,宋矜缓缓松了口气。夜风一阵一阵吹来,宋矜的面颊却有些发烫,想起刚刚他对她的称呼,有点心不在焉。
其实他刚刚有点失态。
让她有种,谢敛在吃醋气恼的错觉。
“谢先生。”她忍不住试探。
青年侧目,应道:“嗯?”
宋矜咬唇,可是要怎么问呢?
他前不久还说,两人的婚姻是权宜之计。若是她当真问他,是不是有一点点变卦了,他却否认了……她肯定是没法接话的,还会很尴尬。
“先生先前说和离……”宋矜说出口,又觉得不太对,囫囵补充,“谢先生可有想过,何时和离,或是……或是……”
或是,要么就这么算了吧。
成亲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总之她现如今,觉得做谢敛的娘子并不坏。
但很快,她又觉得不对。
若是谢敛有自己的心上人,或者是别的打算,她应该也要尊重他的想法。
谢敛迟迟没说话。
黑暗中,宋矜觉得他似乎在打量自己。
她不由抬眼,然而刚刚仿佛是她的错觉。
谢敛的目光淡淡落在远处的石灯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隐约看出面色如常平静。但他不说话时,总有些深沉,令人忐忑。
“还未想过。”他仿佛随口回答,不动声色问她,“沅娘是怎么想的?”
宋矜被他问得心乱如麻。
她一会儿想问,两人的婚约定下时,是否也见过面。一会儿又想要问,谢敛一直待她这么好,是不是早就因为婚约……或者是别的。
最想问的,却还是他到底有没有原本想成婚的人。
谢敛年少成名,
喜欢他的人应该很多,少年也该最风流。
“若有喜欢的人……”宋矜险些将想法脱口而出,慌张闭了嘴。
她猛然抬头偷看谢敛,正对上他低垂的眼眸。
远处有人放了烟花,霎时间天幕都被照亮,彼此的神情清晰一瞬。宋矜只觉得谢敛眸光头一次如此专注,他往日看她时总带着礼节性的回避。
“喜欢的人?”他低问。
女郎脸颊发红,眼神变得十分闪避,羞窘得仿佛被戳破了心事。
谢敛原以为她只是想和离了。
此时看着她绯红的脸颊,心口变得杂乱起来,原来是她有心上人,才突然问和离的日期。
以宋矜的性子,能问出口……
可见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谢敛向来自觉冷静漠然,但此刻心乱如麻,情绪莫名翻涌。眼前的女郎分明还牵着他的袖子,为他梳着妇人发髻,原来早就心有所属。
他觉得有些不适应。
但谢敛想,换做旁人也会有点惊讶。
于是他忍住了不适。
略作思考,按照最合乎标准的答案回答:“等回京都,我将你安全送回家中,到时候再做计较……”
谢敛说得不快。
他头一次思维如此滞涩,一个个字仿佛是挤出来的。或许是太突然了,他好不容易适应了有一位娘子,她却忽然转了主意,他有些无措。
女郎不做声,低垂着下颌。
谢敛看不清她是满意他的回答,还是不满意。
“沅娘?”他低问。
谢敛心口忽然跳得很快,他觉得宋矜似乎要说什么。
女郎抬眼,眼眶有些发红。
她神情有些怅然,只是看着他,却迟迟不说话,反而令他越发不安。
天上的烟花放得越来越多,耳边噼里啪啦地爆竹声响,烟雾逐渐弥漫过来。谢敛在吵闹声中,耐心地等她说点什么,他心口发紧地等着得到一点线索,才好猜测。
至少,让她不要难过。
谢敛知道自己看不得宋矜哭。
袖底掠进一阵风。
手指陡然被人攥紧,柔软地插入他五指间,摩擦起一阵痒意。
谢敛还未回过神来,便被女郎牵着往前一带。身后散乱的烟花冲了过来,带起一阵杂乱的尖啸,谢敛想也不想将她揽入怀中,带着侧身避开烟花。
浓烟弥散,他衣袖被烧掉一块。
谢敛下意识抬手,捂住了宋矜的眼睛。
“稍等。”他说。
谢敛的反应很快,抬手扯下燃着的外衣丢掉,带着宋矜避开起火的位置。
不知不觉间,便是他牵着宋矜的手。
女郎的手指纤细柔软,掌心濡湿发冷,本能将他攥得很紧。随着步伐,她几乎是挽到他胳膊上,裙摆一下一下拂过他的衣裾,清苦的药香扑面而来。
“无事了。”谢敛道。
女郎松了口气,却没有松开他的手。
他本该提醒她,
但不知为何,他一时间竟也忘了。
谢敛心绪有些杂乱,宋矜欲言又止的……她若当真想要和离,有了心上人,那她的心上人会是谁。想起何镂为人,谢敛皱了皱眉,只觉得头疼欲裂。
两人相对默然,各自想着心事。
没有留意到,远处曹寿带着赵夫人走过来。两人身份非凡,身后跟着一群人,不由都将目光落在牵着手的小夫妻身上,随即微笑。
曹寿轻咳一声,说道:“含之,我要告诉你一件好事。”
赵夫人也轻笑,“你这时候,你说什么公务?”
宋矜陡然回过神来。
她和谢敛同时触电似的松开手,彼此轻瞥对方一眼,随即错开目光。迎着众人的目光,她不得已硬着头皮,装作是若无其事。
谢敛顾不上自己狼狈,挡住了她。
“与新政试点有关?”谢敛的反应很快。
曹寿的笑容陡然明朗起来,点头称是,又说道:“这件事还是交给你去做,若是做成了,我会向京都那边写举荐信,让你分管一州城。”
宋矜心口猛地一跳,跟着激动起来。
在曹寿之前,一位节度使的治下便是一座州城,只是后来曹氏吞并了好几个州城,就被称作岭南节度使。
帮他分管州城的,都是曹氏嫡支子弟和手底下最信任的心腹。
这么直接将州城分给谢敛,可以说给了极大的诚意。不但如此,那些昔日给谢敛使绊子的手下,也会为了能跟着立功,和谢敛一条心。
她很替谢敛感到高兴。
众人也是一派喜气融融,摩拳擦掌。
唯有人群外,何镂扯了下唇角。
眸光阴鸷讽刺。
大家都看得出来,曹寿特意在今日的宴会上公布试点,再当众许诺……明显是千金买骨、立柱为信的意思。明面上是督促谢敛,只要新政推行有利,便有厚嘉赏可得。
实际上,是暗示众人。
只要能够同心协力推行新政,曹寿都会大方地分一杯羹。
“却之不恭。”谢敛道。
他只拱手作揖,风骨凛然。
只是目光掠过宋矜时,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又微黯。
第51章 帝乡遥十
因为谢敛的回答, 场面顿时热闹起来。
大家都跃跃欲试,都有些想主动请缨,跟随谢敛一起去试推行新政, 好跟着分一杯羹。
不断有人找谢敛。
不知不觉,宋矜便到了女客这边。
先前还高高在上的赵夫人, 此刻却半点架子没有, 挽着宋矜的胳膊小声说:“你家这位郎君年纪相貌才干都好, 就是忒冷清, 原来背后这副模样。”
宋矜在发呆。
她还没弄清楚, 谢敛到底要不要和离,有没有心上人。
“宋家妹妹。”赵夫人轻嗔。
宋矜骤然间回过神来,下意识跟着看了一眼谢敛。
青年着藏青四合云纹纱道袍, 肤质苍白,长眉凌厉,瞳眸黑若点漆。饶是人群热闹喧哗, 满座衣冠璀璨,他被拥在中间也显得有些冷清。
纱袍单薄,宋矜察觉到谢敛中单衣领汗湿。
她若有所思。
谢敛怕火, 难怪江陵那次面色有异。
“他对谁都冷清。”宋矜有些苦恼地叹息一声,可也说不出谢敛的坏话, “……也不是,他对谁都很好, 只是好得不着痕迹。”
赵夫人面色古怪, “对谁……都好?”
宋矜恹恹点头。
“有时候, 一叶障目。”赵夫人吃了盏酒, 竟然笑出声,敲打着银箸哼曲子, “只有跳出来,对比着看一看,你才能看明白。”
宋矜听不明白。
但她没必要得罪赵夫人,弯了弯眉眼。
赵夫人凑过来,“等你夫君去赴任了,有的是人巴结他,送钱财送姬妾。你只消借别人的手,试一试他,便知道他有没有心上人。”
宋矜一呆,脸有点烫。
她觉得赵夫人太心直口快了,但却有些没由来的好奇,她太想知道答案了。
因为以谢敛的性格,
即便是有了心上人,出于尊重,也不会告诉她。
“可是……”宋矜觉得,这不太好。
赵夫人摆手,说道:“这种事情,在官场上少不了的。你要趁早插手,别惹得都以为你不计较,卯着劲儿给你夫君送这些。”
宋矜被说服了。
她吃了口茶,瞥了谢敛一眼。
恰他在行令,正看向她的方向,微怔后即成一韵。那边十分热闹,笑得东倒西歪,谢敛却只垂首微笑,抬手自罚了一杯。
宋矜忽然好奇,
他联了什么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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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饮过后,谢敛又忙了阵子。
虽然众人都眼馋这差事,但却不简单,除了谢敛也没人敢接下。
作为试点的地方,是邕州城最穷困的宣化县。
宣化县多山,能耕作的地方少,连路都很少有。年年的税收都收不上来,山中还有落草为寇的匪徒,都说这里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谢敛将宣化县的情况摸清楚了,才准备出发。
但许多日,他都没怎么见到宋矜。
思来想去,他都猜不透宋矜的想法。照蔡嬷嬷和王伯的说法,宋矜极少会客,家中也从未与她议亲过,不应当有什么心上人。
何况,她很怕人。
但她偏偏问得这样羞怯……
谢敛立在石榴树下,心绪变得再次杂乱起来。
窗子被咯吱推开。
屋内的宋矜背对着窗户剥石榴,乌发只绾成小盘髻,斜插一只碧玉簪。她垂着颈子,似乎很困,小声反驳道:“明明是谢先生不理我,我做什么找他?”
窗前的蔡嬷嬷轻咳一声,说道:“人家忙。”
谢敛:“……”
过了片刻,他抬脚朝屋内走去。
女郎剥了一小盘石榴,说道:“阿嬷,给你剥好了,过来吃吧。”
“我不吃。”蔡嬷嬷笑着放下帘子,意有所指,“谢先生来看你了,也省得折腾,你们吃吧。”
说完,蔡嬷嬷起身出去了。
宋矜仿佛很意外。
她别过脸来,下意识将褙子拢好,拿起篦子将散落的发丝篦紧。
说话很客气,“谢先生要准备出发了吗?”
谢敛沉默一霎。
一时间,他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女郎眸如秋水,温和地看着他,谢敛只说道:“还未定下,最早是后日。等定下了,我再与你说。”
“哦。”她点了点头。
霎时间,两人倒像是没话说了。
宋矜是真不想说话。
从上次过后,谢敛便带着若有似无的避讳。还有和离的事情,他也没有回绝她,反倒是早做好了准备的模样,明显是觉得她逾越了。
望着红宝石似的石榴,宋矜心里有些低落。
但不算太低落。
她一个人住在京郊的时候,也过得很自在。反正谢敛说了,会带她回到京都,到时候和离了,她照旧可以过自在安静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