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雪看她这样,出声嬉笑道:“陛下这是要送给谁的呀?”
朱缨心情颇好瞅她一眼,没有接话。
刚开始编的时候,皎皎问她选什么颜色的绳,她问:“玄青配什么颜色好?”
陈皎皎以为她是要给自己编,答道:“豆绿就很合适。”
于是朱缨挑了豆绿色的绳子。
她将打好的络子放在手心,心想谢韫从没佩戴过这样鲜亮的颜色,等到他回来,她一定要让他试试。
听皎皎说,这个花样名叫团圆结,她感到很合适。对现在的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不就是团圆美满吗?
朱缨弯了唇,将络子收进袖中放好,抬起头问:“下一种学什么?”
“蜀州急报——”
四个人围在一起正是兴起,大殿门外士兵一声嘹亮的禀报声传来,打破了当前的岁月静好。
第45章 君臣
一般这样的禀报大多是十万火急的要紧之事, 无人敢开玩笑。朱缨敛了笑意,收起放松的姿态,其他三人也识趣地散开。
殿内一时安静到压抑,让人感到喘不过气来。
士兵送来的急报被呈上来交给圣上, 朱缨利落揭开火漆抽出信纸, 一目十行看过去。
某一刻不知看到了什么, 她突然变了脸色, 缓缓抬起头望向殿下人。
“······瘟疫?”
朱缨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微颤。
她没再说话,复去看信上没有看完的内容,希望能从中得到一些好的消息。
然而无人听得到她的祈祷。看到后面, 她觉得浑身力气像是被抽干一般, 紧紧锁着那几个字:
“督帅不慎染疫, 高烧难退。”
哪个督帅?
谢韫吗?
下一次抬首, 她脸上带着些茫然, 目光微愣, “‘督帅不慎染疫’是什么意思?”
士兵不敢回答,赶忙垂下头, 大气也不敢出。
瘟疫是令所有人闻风丧胆的存在。一旁的众人心中俱是一惊, 纷纷抬首看向座上女帝。
没有人胆敢接话, 朱缨神色怔怔, 机械地又将信看了一遍。目光划过最后一个字,她浑身冰冷, 那阵寒意直直钻进心里。
她突然感到难以言喻的翻转和昏眩感,胃里一阵钻心的疼。
她状态不对,照水忙唤:“陛下!”
然而朱缨难以接话, 闷哼一声险些摔下龙椅,骨节泛白的手紧紧抓住桌沿。
“快传御医来!”
其他人惊呼, 想要传唤御医,又被眉心紧蹙的朱缨制止。
负责传信的小士兵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慌乱间得了掌事女官一个眼色,连忙悄悄退出大殿。
“去传唤内阁众臣。”
朱缨抬头,眼神中带着恨意和决绝,几乎忘了周遭的一切,“只有他们敢动手吗,我也敢!”
她急喘了几口气,一字一顿道:
“有人要他死,朕偏要将他拉回来。”
蜀州地动刚过又爆发瘟疫,她不相信会这么巧合,必定是有人蓄意所为。
他们想夺她的帝位,想除掉她身边所有重要的人。她偏不让他们如愿!
“陛下!”照水和照雪大骇,下意识看向仍在一旁的少女。
朱缨注意到她们的反应,想起陈皎皎还未离开,缓缓移动视线。
她眼中的戾气还未收回,那一眼几乎将陈皎皎吓得一颤。
朱缨意识到自己吓到了她,冷硬的目光尽力柔和了些,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极度的悲与怒把她弄得几乎窒息,陈皎皎当然能够理解。知道自己不经意间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她压住心中的怯意,如常笑道:
“宫中的景色实在好看,皎皎斗胆,可否请陛下赐恩,让皎皎留在宫中小住一段时日?”
朱缨听完明白了什么,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也好。”
方才说话时忘记了她还在,皎皎聪慧,知道自己听到了秘密,气额群八巴三凌泣七呜三六每日更新最新完结文索性向她求个恩典直接住在宫中,直接切断了自己与宫外的联系,也就没了泄露消息的可能性。
这个时候让皎皎留宿宫中,也能做出自己独自寂寞留她解闷的样子,减轻有心之人的怀疑。
让宫人带着皎皎退下,她沉下脸色。她的数万将兵在锦城危在旦夕,阿韫也是。
她一定要把他们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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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西斜,崇政宫正殿大门才打开,大臣们陆续散去。
朱绣退至门槛处,眼含担忧地回头望了一眼,最终还是离开。
留在空荡殿中的朱缨身心俱疲。方才商议瘟疫之事该如何处理,她心中明白,诸臣提出的是最合适的法子。
封城避患,舍弃锦城一地换其他地方无恙,不可任瘟疫泛滥,危及大魏江山。
可这样做,无异于是将锦城百姓和兵士推向火海。
还有谢韫。
短暂将所谓帝王威仪抛之脑后,她俯下身子,将脸埋进了自己的臂弯中。
自己有难时,有他帮她解决;如今他有难,她却只能在千里之外的深宫之中旁观。
天下之主的身份尊贵无比,实则深受桎梏。到了关键时刻,救不了自己在意的人。
朱缨正强迫自己冷静,心头突然跳出一个离奇的想法来。
从前历代皇帝中有抱病不上朝者,朝会一停动辄数月,万事不也正常运转?若她能将事务全都安排好,是不是就秘密离宫去锦城?
再者,心怀不轨之人躲在暗处作祟,她在这个节骨眼上称病辍朝,前朝一时纷乱,也许可以让他们露出马脚来。
此法冒险,但也许可以一举两得。
心中的想法渐渐成形,朱缨看向身旁人,严肃低声道,“去替朕收拾几身便于行动的衣服来,素朴一些,不要太招摇的。”
照水和照雪初听完有些不解,但她们了解朱缨,很快就猜到了她想要做什么。二人大惊,随即匆匆走下玉阶,屈膝下跪恳求。
“陛下三思!”
衣裳布料被攥出褶皱,朱缨神色紧绷,语气带着警告:“朕意已决,不必再多言。”
“陛下!瘟疫凶险,您身为天子,不能不顾圣体安危啊!”
“天子之躯重要,我就能轻易舍弃他吗?”
朱缨下意识站起,身子因发问而微微前倾,目光近乎无措地看向两人,“被困在锦城的不是别人!你们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二人皆是动容,忍不住抬首看向阶上人,一向以刚强示人的大魏女帝垮了肩膀,不知何时红了眼眶。
是了,如今锦城沦陷,命悬一线的不是旁人,而是谢韫。世人皆道一句君臣情笃,可他与陛下的之间的情谊,又岂是短短一句“君臣”足以说清的呢?
他们都将彼此放在心尖上,或许更重于自己的命。少年时在军营相识相知,相互陪伴,一同走过了不知多少载春秋,曾经那样多的艰难困苦都携手挺了过来。现在陛下御极,却要她眼睁睁看着心中分量最重之人在一场来路不明的瘟疫中白白送命,这叫她如何能宽心?
“别再说了。”
朱缨身心俱疲,抬起手臂将双眼遮住,哑声道:“只要是朱氏族人,谁来当皇帝都是一样。朕会在离开之前留下一道旨意,若朕没能回来,便传位给皇姐,总之不会让江山社稷归了旁人。”
纵有滔天权势,若是逃不过孤寂冷清的下场,她便不在乎。
这千里江山如画,该是有人陪伴才好看,如若最后还是变成孤家寡人空寂难捱,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沦为了笑话。
“一派胡言!”
原本轻柔的声音难得含着怒气,从殿门口传来。
朱缨循声去看,竟是朱绣去而复回,不顾侍卫阻拦直接闯进了大殿。她神色愠怒,昔日的和善柔婉消失不见。
“陛下真是好出息,连禅位这样的法子都想得出。”
朱绣走到大殿中央停步,冷声质问道:“若我今日不来,是否明日就见不到陛下了?”
难怪她方才离开时总感觉心中惴惴,原来是这个让人不省心的要做糊涂事!
朱缨垂目,歉意道:“皇姐,我必须这样做。”
“谢韫他到底是个臣子,你身为天子,怎能为他——”
“对我而言,他不是臣子。”
朱缨抬头,微湿的眼中仍有坚定的光,“我心中有数,绝不会傻傻去送死。皇姐,信我。”
朱绣眼中情绪复杂。许久后,她声音艰涩,“陛下心意已决?”
见面前人毫不犹豫点头,她垂下目光,轻声低喃:“阿缨,你我姐妹相处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
朱缨一怔,接着从舌尖尝到了苦涩,“阿姐······”
她听得懂朱绣在说什么。小的时候,她们两个曾在一起生活过短暂的一段时间,后来她被送去江北,一去便是十数年,她们无法见面,传封家书也要畏首畏尾,不敢多言。后来她回宫即位为帝,看似与皇姐日日相见,无奈二人皆是事务繁忙。
直到现在,她们姐妹真正能静下来说说话的时间又有多少呢?
“等陛下回来,可要记得常来找皇姐。”
朱绣对上她略带歉愧的眼神,最后摇摇头,对她轻轻一笑,终究是松了口:“记得将重要的兵符和令牌全都带上。在此期间,我会替你守好皇位和江山。”
“早些回来,莫让我等急了,知道吗?”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选择,她无法评价朱缨的选择是对是错,但她会尽力帮衬。也许,阿缨还有别的打算。
虎豹豺狼环伺中,她依然会坚定站在她的一边。
听过这一番话,朱缨不禁微微错愕。一阵暖流划过心房,她微弯了唇。
“知道了,皇姐。”
蜀州突发疫乱,皇帝紧急召见内阁众臣商议诸事,下罪己诏以告天下,遍召世间名医寻求治疫之法,并派出人马前往锦城支援。
没待事情了结,当晚宫中便传出了消息。皇帝因瘟疫之事急火攻心,于寝宫之中旧疾复发病倒,近日暂且停朝,朝廷要事皆交由昭平长公主处置。
当晚夜色昏沉,一骑红衣率先于大魏宫门绝尘而出,动作间带着急迫,将一众随行之人远远甩在身后。
第46章 昭华
不过短短几日时间, 原本热闹的锦城又变得冷清起来。家家户户俱是门窗紧闭,街上空无一人,漫无目的地飘着一只不知从谁家门前吹掉的纸灯笼。
这场瘟疫来势汹汹,蔓延速度极快, 几乎洗劫了整个锦城。
在太守府的调令下, 城中不少地方已经搭建起了茅草棚, 专门用来医治病患。
为免连累整个太守府遭难, 那日谢韫醒来,便立刻命手下就近寻了一处空宅子,买下后坚持撑着迁了过去住。如今宅院中空空荡荡, 只剩下偶尔郎中和小厮端着沾血的铜盆进出的声响。
将军身体强健, 定能撑过去的。
廊下站立的谢成手握成拳, 暗自祈祷。
瘟疫的源头已经查清, 出自施粥时那妄图行刺的妇人身上。指使之人何其歹毒, 竟在她的衣裳表面涂遍了曾经患疫之人身上的血水, 当时妇人篮子中的香囊撒了一地,施粥散去后有些贪小便宜的人过来偷偷捡走。
果不其然, 凡是与其接触或摸过那些香囊的人无一幸免, 均染上了瘟疫。
那天将军为救杨小姐出手将人制服, 就是在那时出了问题。现在想想, 恐怕行刺杨锦灵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让疫情传播开才是真正目的。
从锦城发出的急报此刻想必早已到达魏都, 不知陛下看了又该如何伤心痛苦,怕是要将整个皇宫都给掀了。
“将军怎么样了?”他抓住一个刚从房中出来的小厮,询问道。
“方才醒了一次, 但一直在咳血。”小厮只露出一半面容,蒙着面恭敬道。
谢成叹了口气, 正忧心忡忡,却见房中又走出一人,传话道:“谢副官,督帅唤您进去。”
听谢韫醒了还让他进去,谢成一喜,快步跨进门槛。
房中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他正欲再向前走几步,听到里面沙哑的声音传来。
“就站在那,莫要再靠近。”
谢成脚步顿住,又退回原处,“是。”
刚才他离床榻较近,也只看到了一缕素白的衣角,不知将军现在的状态如何。
那些医馆没日没夜的研制药方,却还是毫无进展,只能拿降火止咳的方子日日熬着。
“这几日,城中的百姓怎么样了?”谢韫问道,低哑的声音不复从前的沉稳有力。
谢成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未见好转,已经死了不少人。”
他有心撒谎将情势说得好一些,略一思量后还是说了实话。
将军不喜他人说谎,如今将他骗过又能怎么样呢?城外每日焚烧尸体的烟灰和火光骗不了人。
床帐中一默,似乎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这几日让吕述他们停下,锦城何时恢复正常,何时再继续查。”
谢成应下,心中不由酸涩。平日里将军事务繁忙,少有闲暇时间,如今性命垂危才醒来,最先想到的还是询问他人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