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只能用手了。
虽然可能会有点疼,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杜芙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手指握住玫瑰花茎,微微用力。
尖锐的花刺扎入柔嫩的指腹,因疼痛的缘故,指节都按压得发白。
殷红的血珠从扎破的皮肤里面滚落出来,一下子渗入指尖,好似接在掌心的一捧花,衬得那肤色苍白,令人触目惊心。
好痛。
杜芙咬住下唇,用另一只手按住发抖的手腕,用力将那朵玫瑰花折断捏在手里。
才一朵。远远不够。
等缓过来一些,她伸手去摘第二朵。
卡洛希看到指尖那一抹鲜红色泽,瞳孔剧烈收缩:“芙芙,你受伤了!”
第46章 唯一玫瑰
卡洛希看起来比杜芙还要紧张, 当即便想掏出手帕替她包扎,但却伸不出手——莱缪尔紧紧缠住他的手臂,执拗地看着他, 嗓音尖锐到近乎刺耳:“我不准你帮她!我才是你的未婚妻,她不是, 你应该站在我这边才对!”
家族上下不知节制的宠爱彻底惯坏了他。
想到父亲的命令,卡洛希不能撕破脸皮,忍住烦躁, 想尝试说服他。伴随着“撕拉”一声, 两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
黑发少女跪坐在地上, 用牙齿干脆利落地撕扯下裙摆上的一条布料,而后紧紧缠绕住流血的手指,血液立刻将白色布条染红了一片, 但很快血就止住了。
杜芙站起来,裙子下摆变得参差不齐, 因为外面一层罩布用的是层层叠叠的蕾丝面料, 还勾了丝, 星星点点的泥土痕迹晕染开来, 更像一个乡下来的脏丫头。
她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十分平静,没有大呼小叫, 也没有哭泣撒娇,就好像早已习惯如此。
莱缪尔看在眼里,倒是稍微对她改观了些许——他从小到大都最怕疼了, 就算擦伤了一点点, 眼泪都止不住, 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受下来的。
“伤口需要消毒,你这样有感染的风险, 我带你回去让家庭医生来处理。”卡洛希想得更周全一些。
听到这话,莱缪尔心中那点微弱的好感,在刹那间褪去,因为未婚夫对面前少女不加掩饰的关心和示好,转而被刻薄的嫉妒所取代。
他开始恶意揣测对方是不是故意塑造坚强的人设,从而引发Alpha刻在基因中的保护欲。
真是卑鄙恶毒。
莱缪尔心里和燃着火似的,阴阳怪气道:“是啊,确实需要赶紧去看家庭医生,不然再晚一点,伤口都要愈合了,到时候可就来不及了。”
杜芙还没说话,卡洛希已经忍无可忍地出言回护她:“莱缪尔,她是我的朋友,如果你继续对她出言不逊的话,那我就不客气了。”
正面感受到Alpha话里确凿的威胁,莱缪尔精致的面庞一下子变得有些苍白起来。
他知道卡洛希一直不太喜欢他,长久以来都是他单方面的纠缠才能勉强维护这段摇摇欲坠的感情,可是即便这样他也没想过要放弃,因为他真的喜欢他很久了。
年少第一次见到他便一见倾心,笔挺制服的俊秀指挥官双手交握,鹰与玫瑰的深蓝色徽章别在他胸前,温旭的眸光好似初晨的太阳,透过人群,直直望过来。
作为国防大臣之子,莱缪尔见过许许多多优秀的天骄,可是没有哪一个像卡洛希一样,如此脱颖而出,仅是站在那里便能夺走他全部的视线。
从那天起,莱缪尔一直追逐着这道年少曾照耀过他的光。
得知皇女口谕让莫当特家族和霍华德家族联姻时,除去狂喜,他更多的沉浸在一种被幸福砸中的恍惚中。
他以为自己已经追逐到了这道光,但没想到那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没有什么比喜欢的人在他人面前讽刺自己更难堪的事情。
莱缪尔低下头,紧紧咬住红润的嘴唇,眼眶里有盈盈未滚落的泪珠。
杜芙在这个时候竟然有些同情起他来。就算存在矛盾,他们毕竟也是伴侣,更别提这个少年是需要捧在掌心呵护的Omega,卡洛希未免也太过分了些。
不过如果她在人家备受冷落的正牌伴侣面前说这样的话,就有些像刻意在炫耀,也许会刺激到Omega少年的情绪。
杜芙这边还在思索怎样让自己全身而退,那边放下狠话的卡洛希就全然无视莱缪尔的心情,问她:“芙芙,你现在不能摘玫瑰了,我来替你摘怎么样?”
杜芙当然不会答应。她礼貌拒绝:“谢谢,但是不用了。”
“我们之间就不需要这么生疏了吧,何况这只是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
卡洛希不停在他的伴侣面前摆出他们关系亲密的假象,这让杜芙蓦然产生一种情感插足者光明正大登堂入室的荒谬错觉。
她不由地看了一眼莱缪尔,却被后者以眼角余光捕捉到,Omega少年吸了吸鼻子,狠狠擦干了眼泪,不愿脆弱的一面被情敌看到。
他脸颊涨得绯红,冲她攥紧了拳头,连生气的模样都仿佛亮爪子的奶猫,毫无威慑力:“你在得意些什么!我告诉你,就算卡洛希哥哥喜欢你,你这种身份也根本不可能嫁给他,只有我能成为名正言顺的霍华德家族的少夫人!”
霍华德家族——卡洛希曾经对她说过,那是他从属的家族,杜芙还记得他说这话时口吻格外自豪。他还向她展示过家徽,据说只有顶级贵族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家徽……可是霍华德家族的成员却仍被排除在第一梯队政客行列之外。
杜芙可不记得内阁成员的名单里有姓霍华德的人物。
而面前的Omega能够说出这番话,要么他背后的家族和霍华德家族旗鼓相当,要么就在霍华德家族之上。
当然,在西恩娜皇女面前,这些家族就都完全不够看了。
有正当理由,杜芙并不畏惧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但她也无意与他们纠缠。
“我得走了,这里的玫瑰很漂亮,你们可以继续欣赏。”
杜芙捡起地上唯一一枝玫瑰,虽然一朵玫瑰孤零零的十分寒酸,但聊胜于无,何况西恩娜只让她摘玫瑰,也没说一定要摘多少才能回去嘛。
卡洛希想追上去,但由于身负父亲命令,他不能把莱缪尔一个人丢在这里,只能勉强压下心头抑郁,失魂落魄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
至少确认了她还留在宫中,以后总是有机会再见面的。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
年轻的执政官正在整理办公桌上的文件,其中大部分是关于要求皇室发布撤兵声明、公开向交税的失望公民道歉等等,她随意翻阅了一遍,便把文件丢开到一遍。
而后,她脱下制服外套,靠在身后的黑色皮椅里,略带疲惫地解开一粒扣子。
垂下的眼睫和指尖拨弄的笔盖暴露她的烦躁。
真是……烦得要死。
只是每年缴纳了一些基本税费而已,甚至连军费都无法涵盖,皇室的庇护就让这些帝国公民安稳到忘乎所以了,才受到一些社交媒体舆论风声的导向,就全然丧失基本判断能力,迫不及待攻击自己的衣食父母。
一帮没脑子的蠢货。
轻微声响传来,西恩娜低着头也不抬,等感觉到来人走到她身边,她才懒散抬眼:“已经摘好了?”
一朵蓬勃绽放,饱满又明艳的玫瑰闯入她的视野中央,花瓣洒落一点水珠,花茎上没有剔除的绿叶将那颜色衬的愈发鲜妍。
孤零零一朵。
Omega少女微微歪着脑袋,从玫瑰后露出半张沾着泥土的白皙面庞,神情怯怯地望过来,是在观察她的反应。
不像是获准去自家花园摘花,倒像是哪个闯入别家花园被迷了眼的小贼,偷偷摸摸给心上人带回的礼物。
西恩娜以手抵唇,掩盖唇角掀起的汹涌弧度,咳嗽一声,再度开口声音听起来不太满意:“你去摘了这么久,就带回来这么一朵?”
杜芙说:“就这么一朵。”
西恩娜伸出手,却发现碰不到她的脸,有些不悦:“你离这么远干什么,我会吃了你吗?”
少女乖乖照做后,西恩娜才垂下眼帘,看似漫不经心的目光凝聚在她脸上,修长的五指抚上她的脸颊,大拇指指腹轻轻擦去她左脸那抹棕色泥土。
随后收手,大拇指和食指随意一捻,干燥的土屑簌簌而落。
杜芙觉得这个行为似乎存在某种隐喻,女Alpha金色的眼眸紧紧锁定她,给人一种锁定猎物的猛兽的既视感……当然也有可能是她的错觉,西恩娜对她并不算十分和善,虽然她给她吃好吃的食物,但是却也用受伤来惩罚她,杜芙不认为这种忽冷忽弱的态度能让她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杜芙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捏着玫瑰的手指松开了,这使得包裹住手指充作纱布的布条松开些许,引起了Alpha的注意。
她捧住杜芙的手,玫瑰花随即掉在地上:“你的手怎么了?”
杜芙觉得她在明知故问,她又不是铜墙铁壁做成的铁人,徒手摘玫瑰肯定会受伤,难道让她受伤不是她的本意吗,为什么她要露出这么惊讶的表情?
“摘玫瑰的时候被花刺扎伤了,现在已经不疼了。”
杜芙倒也不是逞强,她说的是真话,玫瑰花刺扎入血肉的那一瞬间是最疼的,流血的时候刺麻的疼痛也绵延不绝,但被布条紧紧勒住使得血液流通不畅后就减缓了许多。
况且她的自愈能力很强,受伤对垃圾星居民来说是家常便饭,可他们的□□还没有金贵到需要花大价钱购买疗伤药剂,大部分人只简单蘸取唾沫涂在伤口处便不再去管,这是最低廉快捷的疗法。
如果伤口没有感染,那就是他们命大,如果不幸感染了,那些腐烂伤口便会生出蠕动的蛆虫,最后不得不用烫红的刀尖剜去烂肉留下好肉,才能让伤口愈合。这都是杜芙亲眼见过的。
那是一场灾难。
“我叫你不能用工具,你就真的不用工具?你的死脑筋就不懂转个弯吗!”
西恩娜嘴上数落着,却拨通内线叫来宫中随时待命的医生。
医生把裹在手指上的布条一圈圈揭下,不可避免扯到干涸黏连的伤口,杜芙眉头微蹙,还没说什么,就听西恩娜斥责:“轻一点不会吗?不能干就滚!”
医生被皇女冷冰冰的脸色震慑,动作一抖,唯唯诺诺地道歉。
用镊子小心夹出残留在伤口中的碎屑,仅仅是这个过程,医生都出了一身的汗,好在伤患什么也没说。
细致地给伤口消了毒,将促进伤口愈合的药粉洒在伤处,又取了干净的纱布包扎好,医生心中大石终于落地。
“陛下,好了。”
西恩娜说:“下次再干这么蠢的事情,我就不管你了。”
第47章 恐吓威慑
可是, 她只不过是照做罢了,这也是她的错吗?
杜芙有些不满,但同时她注意到散落在桌上的文件, “舆情”“群情激奋”“公民暴动”等字眼刺激了她的神经,杜芙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份重要的政治性公文, 而西恩娜在这时做出的决策起决定性作用。
那么,她是怎么想的呢?
她是会替卡洛希压下他犯的原则性错误,还是将他推出去自行承担错误呢?
杜芙想到刚才那名年轻漂亮的Omega, 一些猜测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但她的思绪并没有继续多久, 因为很快就有人进来通禀:“陛下,苏拉阁下在外面等候。”
苏拉·布雷弗曼。
皇室内阁成员之一,内政大臣。
杜芙眨了眨眼, 直觉告诉她,接下来会发生很重要的事情。
西恩娜说:“让他进来。”
布雷弗曼家族是自上世纪就颇有声望的大家族, 皇室的左膀右臂。苏拉·布雷弗曼更是一位老派贵族绅士, 他身材矮小, 唇上两撇红褐色小胡子, 相同颜色的红发披散在瘦骨嶙峋的肩头,皱巴巴的皮肤下, 蓝色的静脉血管依稀可见。
他拄着镶嵌着家族纹章的拐杖进来,两颗炯炯有神的小眼睛里射出严肃的光芒,和他家族的规训如出一辙——严谨慎重是智慧的长子。
苏拉脱下军帽行了个标准的见面礼, 连头颅低下的角度都分毫不差。随后他将目光投向在场的不速之客, 语含严厉:“陛下, 随意让无关之人进入这里是很有风险的事情。”
显然,他是在责备杜芙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西恩娜淡淡道:“没关系, 不用在意她,她什么也不懂。”
——根本不认为杜芙会造成威胁。这种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态度一定程度上激怒了杜芙,但不可否认是装傻才为她挣来了旁听的机会,所以她把怒气压制了下去。
杜芙抱着软枕坐在沙发旁。
实话实说,他们谈话的内容枯燥且没有新意。苏拉此次来访的目的是继续向皇女散布他的意见。他的政见和他的为人一般古板固执,他坚持主张西恩娜让卡洛希站出来承担自己的错误,认为是卡洛希的不作为才将皇室推上风口浪尖。
虽已年逾花甲,苏拉依然精神矍铄,讲起话来喋喋不休——有一股年轻人的精力,这在政治家中并不是值得推崇的美德。
讲到激动处,他甚至还捏着拐杖手舞足蹈起来,杜芙觉得他似乎有一点戏剧表演的才华,她甚至能看到空气中横飞的唾沫。
而对面的皇女也是一副敷衍神情,她支着侧脸,时不时“嗯”一声用以告知对方她还在听讲,但事实上思绪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她的视线穿过啰嗦的臣子落到他身后的杜芙身上,在注意到Omega少女对茶几上的果盘有些兴趣时,金色瞳孔流露出隐秘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