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芙没有躲避他的视线,她不觉得有什么可心虚的,但希裴诺看着她的眼神却仿佛她是个仇人一样。
怀疑、惊讶、痛苦、愤怒……
种种复杂的神色浸染在他脸上,最终全都转为了火山喷发般的怒意。
可希裴诺并没有立刻发怒,他的视线重新移到顾云朔身上,深深端详了他几秒,像是想明白了似的,冷笑一声,仰起头说:“原来这就是你离开的理由,杜芙,我真是看错你了。”
他好像很生气,但是为什么?这是杜芙所不能理解的。
他生气的模样也让杜芙觉得很陌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骄矜优雅的模样不在,怒火让他精致的眉眼都有些扭曲,像是带刺的野玫瑰,任何靠近的人都会被刺伤。
顾云朔的手在半空中停留了几秒,然后缓慢收了回去。
他走到杜芙身边,低头微笑问道:“你和他认识吗?”
现在撒谎也是没用的,就算能够糊弄顾云朔也糊弄不了希裴诺,而且看样子希裴诺很有可能一怒之下把她以前做的那些事捅出来。
杜芙说:“他是我以前的老板。”
她是真的实话实说,但希裴诺显然不是那么认为的,他气得胸脯起伏,漂亮的脸上燃着愤怒的火焰,话音更冷淡,冰冷的温度快要把人冻伤:“杜芙,原来在你心里,我们只是上下级关系,是吗?”
他又道:“也对,现在你可是傍上了尊贵的议长,当然得跟以前的人撇清关系了。也怪我以前识人不清,居然真的以为你是个多么单纯善良的人。”
为什么他说的像是他们是什么正当关系一样?
杜芙十分费解。
虽然他们确实有过一系列亲密接触,但也就止步于此了,希裴诺又没亲口承认他们的关系,不过是各取所需。
顾云朔面上浅淡的笑容在听到这一句彻底消失,笑不出来了。
他抓住杜芙的手腕将她护在身后,说:“我没想到布雷弗曼家族的人原来这么擅长造谣,看来一直以来我都对你们家族存在误解,下次有机会我一定登门拜访。”
他顿了顿,语气耐人寻味,又提起另一件事,“你的堂叔令我印象深刻,我没记错的话他好像前不久刚被提名为布雷弗曼家族族长的候选人了?真是恭喜啊。”
布雷弗曼?
这个熟悉的名字让杜芙一下怔住,而顾云朔这番话也明示了希裴诺的身份不简单。她在记忆里迅速搜寻着,很快就找到了匹配对象。
……苏拉·布雷弗曼。
那头相似的红发。
原来希裴诺是布雷弗曼家族的人,那为什么他不好好待在中央城做贵族少爷,反而却待在贫民窟?这根本说不通。
下一秒希裴诺就为她解决了疑惑。他冷漠道:“很抱歉,但我早已脱离布雷弗曼家族自立门户了,我跟那个迂腐的家族现在没有任何关系。”
布雷弗曼家族族长的儿子和家族反目成仇,最终被剥夺姓氏赶出家族的新闻当时在中央城几乎人尽皆知。而前不久苏拉·布雷弗曼宣布家族旁支,也就是希裴诺的堂叔接替他的位置,也引起不少议论。
“哦,请原谅我的疏忽,我忘了你已经被苏拉族长赶出家族了,现在只是某个拥有珍惜动物的组织的管理员。”顾云朔道着歉,态度和说话的内容却实在算不上谦和,他也没有耐心再和对方周旋下去,“那么,就让我们回归正题吧,多少钱能让你满意?”
希裴诺:“不卖。”
他轻蔑地笑了笑,又道,“议长大人,如果你认为钱能够收买我,那你就完全错了,我最不缺的就是钱。”
顾云朔的耐心已经告罄:“你想要什么?”
希裴诺望着他,他像是觉得这个笑话很好笑似的,突然开怀大笑起来,甚至眼角笑出了晶莹的泪花。片刻后,他从礼服内袋中取出手帕慢慢擦拭眼角的泪水,慢悠悠道:“好吧,既然你这么想要那条人鱼,这也不是不能商量的事。”
他的目光直直投向杜芙,他缓缓地抬起手,手指指向她,却没看杜芙一眼,对顾云朔笑:“如果你能让她陪我到我满意,那条人鱼就是你的了。”
他看起来真的像是疯了,不加掩饰的恶意直直扑向杜芙。但这伤不到她,反而成功惹怒了顾云朔。
“希裴诺!”顾云朔彻底冷下脸,他发起怒来很有威慑力,Alpha身上的信息素攻击着他,希裴诺面色逐渐变白,“我不管你是不是布雷弗曼的人,背后又有什么靠山,你要知道,我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让你身败名裂。”
“如果我说,我的靠山是不夜天呢?”
希裴诺并不畏惧于他,铺天盖地的信息素威压使他的脖颈和后背全是细密的冷汗,如同病发似的微微颤抖起来,但他仍是笑着,用力地按住手杖支撑身体,脊背挺得很直,“你当然可以试试看,议长大人,我随时欢迎。”
这句话几乎算得上语出惊人。高等贵族世家失去继承权的长子转头变成了灰色组织的管理员……这是能登上《帝国日报》周日头版的头条新闻。
也更少有人知道,不夜天其实和皇室以及某些贵族搭建过稳固的合作关系。他们为这些人搜罗来稀有的矿物珍宝,满足他们奢侈的欲望。也因此,尽管不夜天种种行为游走在违法犯罪的边缘,这么久以来却一直都没有被消灭,因为这是皇室内部默许的。
不夜天的势力盘根交错,甚至就连某些议员都是不夜天的会员。
顾云朔面色冷凝。
“够了。”
杜芙忽然开口说。
于是一时间两道目光同时投向她。杜芙没有看希裴诺,而是垂着眼眸,“我累了,顾云朔,我们回去吧。”
在希裴诺抖露更多消息前,这场闹剧必须终止了。
顾云朔立刻毫不犹豫地说:“好,我们现在就走。”
“慢着。”
希裴诺扬高声线打断了他们。显然他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们。
他站在门边挡住了唯一一条出路,红宝石手杖像是审判锤重重敲击着地面,灯光把他如火的红发照的鲜艳的近乎刺眼,却仍照不穿他眼底那层阴霾,“顾议长,我想你犯了一个错误,这里可不是你的上议院,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随着他话音落下,他的身后也出现了几个西装革履的保镖模样的人,他们鱼贯而入,训练有素地迅速分散在他们面前。
其中甚至有几个杜芙眼熟的面孔,他们是在贫民窟的时候就跟随在希裴诺身边的人。
明明只是一场应付性的约会而已,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虽然搞不明白为什么希裴诺缠着她不放,但是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作为她目前唯一的助力,顾云朔不能在这里出事。
如果冲突是不可避免的,那么让她一人承担就是了。
顾云朔表情愈发冷峻难看。他举起了终端,准备叫来帮手,在通讯接通前一秒,杜芙抓住了他的袖子,动作迅速地夺下了终端:“顾云朔,你不要冲动。”
顾云朔的眼眸浮现出诧异:“你——”
接着她对希裴诺说,“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是他与这些事都无关,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你想要出气的话,直接惩罚我不是来的更快吗?虽然你现在不是布雷弗曼家族的成员了,但在这里起冲突对双方的名誉都有影响。”
希裴诺不是傻子,他刚才只是有些被愤怒冲昏头脑了,现在听杜芙这么一说,也稍稍冷静下来,却仍是冷笑:“说得这么好听,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只是怕他出事。”
他又道,“不过,你说的没错,他可以离开,但你必须留下。”
他挥了挥手示意,那些保镖很快撤离了办公室,室内又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杜芙按下终端的关机键,然后塞到顾云朔的口袋里,轻声说:“你先走吧。”
“薇薇安。”顾云朔紧紧盯住她,“你不需要这么做,这种小事情我完全能够解决。”
杜芙说:“这是由我引发的事情,当然应该由我自己来处理。”
“但是我不能让你受到伤害。”
“放心,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我们之间只是有一些小小的误会,相信我,很快就会解决了。”
她顿了顿,黑眸里浮现起信任的亮光,又道,“别忘了,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说服西恩娜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更何况是重要的政治性事件,就算是善于言辞的顾云朔也需要时间。
顾云朔极为动容。
希裴诺冷眼看着他们轻声交谈,那快挨到一起去的画面刺眼极了。
“那好吧。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你就立刻打给我。”
顾云朔神色戒备地看了希裴诺一眼,昂首走出了办公室。
希裴诺毫无愧疚地霸占了馆长的办公椅,他坐在黑色的真皮座椅上,杜芙站在沙发边,他们隔空对视着,这一幕仿佛与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重合。
只是这一次,希裴诺不再是和善可亲的样子。他一只手放在扶手,红宝石手杖树立在另一只手手边,这么比喻可能不太恰当,但他就像坐在王位上的小王子,姣好的面庞带着高高在上的疏离冷漠。
杜芙走近了些,发现了一些端倪——那颗红宝石很眼熟,切割过的独特棱角和罕见的色泽都昭示着那是她留下的红宝石。希裴诺把它从项链上拆卸下来,安装在手杖的顶端。
用以提醒自己过去曾犯下多么愚蠢的错误。
至少希裴诺是这么认为的。
那天杜芙不告而别,他调来了监控,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监控里明明白白显示出是她自己主动走出的房子,也是她自己沿着通往贫民窟外围的道路走出去的。
到后来她走出脱离监控范围内的区域,再也不见。
可是那条路十分隐蔽,只有少数人才知道,除非有很熟悉这片地区的人告诉她,不然她不可能知道的。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她向他隐瞒了什么。
往日的欢愉还历历在目。尽管希裴诺用尽全力说服自己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但证据就赤/裸/裸展现在他面前,没办法再粉饰分毫。
杜芙真诚地说:“我们谈谈吧。”
希裴诺却被她轻巧的语气激怒,精致的眉眼间一瞬浮上戾气:“谈谈?我们有什么好谈的?谈谈你怎么骗我,怎么把我耍的团团转吗?!”
“一切都是谎言,都是为了骗我编出来的,甚至连性别都是假的。你是怎么做到的?信息素抑制剂,还是短期腺体改造?”他问完却像是觉得这些问题十分愚蠢似的,挑高了眉头扭过脸去,道,“算了,你不用解释,我根本不在乎。”
看出来了,他在乎的要死。
不过杜芙也没打算解释,说真话无疑是不行的,毕竟她当时确实跟星盗走了,而如今撤兵案闹得沸沸扬扬,无论现在站出来的是谁,最终归宿都是直接被送上帝国法庭。
不过,也不是什么都不能透露。
让谎言更加真实的方式,就是在谎话里掺杂一些真实。半真半假,难以辨认。
杜芙轻轻呼出一口气:“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的。”
希裴诺嘲讽地看着她:“你知道就好。”他又咄咄逼人地质问,“你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
“我……”杜芙张了张唇,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眼泪就流了下来,她止不住抽泣,黑眸湿润黯淡,一颗颗晶莹的泪珠砸在地面的地毯上,“对不起……但是我不能说。”
希裴诺先是一惊,又随即意识到这可能也是她在演戏,强迫自己硬下心来,但是情绪却压抑不住的烦躁。
“别哭了。”他终于忍不住吼道,“现在哭有什么用,你当初骗我的时候有想到现在的结果吗?!而且有什么不能说的?这里就我们两个人!”
杜芙擦了擦眼睛,脸上显露出犹豫:“可是,我真的不能……”
希裴诺没好气地说:“我保证不说出去行了吧!赶紧说!”
气氛渲染的差不多到位了,至少现在她就算说出口,也是站在受害者的角度上。
“你知道撤兵那件事吗?”
没想到杜芙会提起这件事,希裴诺皱起眉:“我当然知道,那帮吃饱了没事干的新闻媒体到处都在播报——可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那天离开,是为了追查星盗。他们来了棚户区,为了拍卖会上的东西。”
为了防止他不相信,杜芙又添入一句真假半掺的话,“巴特也在我离开不久就走了,因为他也是星盗团的一员。”
那场拍卖会确实有不少能量石和高级武器,希裴诺的眉头越皱越紧,眸中显出些不可思议,嘴巴也张大了:“等一下,你说追查星盗?而且你还知道这些消息,可是这不应该……,难道你、你是……”
果然成功诱导他往那方面想了。
杜芙再接再厉,眼眶通红,慢慢地道:“是的,我是皇室派过去的情报员。”
这消息犹如石破天惊,希裴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杜芙也不说话,为希裴诺让出脑补的时间。她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了,再说下去就会暴露这段话中的漏洞,反正以希裴诺的智商应该很快就能自己想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