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格温的真心始终如一。
“我们要去哪?”
格温还是没有回答她,又或者是她已经听不清声音了,颅腔里像有无数只扇着翅膀的昆虫在嗡鸣,刚才被那个该死的Alpha回击了一下的后遗症在此刻后知后觉显现,格温按住额角,只感觉天旋地转。
只有一个念头盘旋在脑中,那就是带杜芙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去哪里?她也不知道。总之不是这里。在医院里待了这么久的时间,她也多少弄清楚了现状,被皇室军队带走后,杜芙似乎目前在为皇室效力,但是却不能确定她是自愿还是被迫。
格温对皇室没有好感。
几年前,她还不是一名星盗,而是生活在一颗偏远矿星上的小镇女孩。某天,这里来了一名自称为皇室委派的商人,平淡的生活就此被打破。
商人宣布他要买下这颗能够生产制造武器的矿石的星球,在被当地居民拒绝后,他进行了残暴的武力镇压,非法侵占了矿星,并让所有的住民都变成了廉价劳动力,逼迫他们每日每夜在矿坑进行开采。
她的同胞有些因为过度疲劳猝死,有些因尘肺病在痛苦中死去。
只有她偷了商人带来的飞行器逃离星球,捡回了一条命。
她的父母都死在那座矿星上,过劳死的,也许是因为比别人缺少这样一种感情的牵绊吧,她就像一棵无名的野草那样的生长。她在宇宙中四处流亡,有过死里逃生,也有过命若悬丝,但旺盛的生命力,总是把她从死神的手中拉回现实。
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有些格温甚至已经淡忘,但是她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名商人用高傲的口吻说出了他效劳对象的名字,就叫西恩娜。
西恩娜,西恩娜皇女。
第一星当今执政官。
杜芙现在就在她的手下工作。
无论怎么想,都只有受到胁迫这一个可能。
格温做不到眼看着杜芙走她父母的老路,却什么都不做。
汗水掉进眼睛里,激起一阵酸楚痛感,视线逐渐模糊。格温却固执地收拢手心,吃力地重复着:“跟…我走。”
不管走到哪里,走得远远的,走到安全的地方,不要再回到这里。
杜芙的手悬滞在半空。
她看着格温倒在地上,昏迷了过去。
这下就麻烦了。
杜芙看了看巷子中昏迷的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另一个暂且不管,她一个人该怎么把比她高一个脑袋不止的女Alpha搬到停在巷外的悬浮车上,并且躲避到处通缉格温的警察?
口袋里的终端发出特殊的提示音,那是她为重要的人专门设置的铃声。
头一次拒绝了视频邀请,终端转入语音接听。
西恩娜没有情绪的声音传入耳中:“你现在在哪里?为什么拒绝我的视频?”
果然,来兴师问罪了。
杜芙早猜到如此,甚至她这个时候打来已经要比预计的晚了很多。她含糊其辞,并且装傻:“我在外面。您听起来心情不太好,发生了什么吗?”
西恩娜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刚才我找你的助手询问事情,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他说,他不知道,因为你让他们找一个人,所以手头的事情都被搁置了。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我可从来不知道,你在第一星有什么熟到需要找的人。”
她果然开始怀疑了。
杜芙在西恩娜那里的人设是从垃圾星走了大运来到这里,有点小聪明的劣等Omega,也就是说她根本不可能在第一星有什么熟人。
不过既然西恩娜这么说,那就说明她还不知道医院的事情,所以她找来问话的人不是伊森。这之后格温和西恩娜的见面是难以避免了,既然那些事没有露馅,那么她可以为格温杜撰一个身份,又要消除西恩娜的疑虑,又要把格温留在身边。
杜芙说:“等我回去的时候,我会向您解释一切的。”
对面先挂断通讯,杜芙捏着终端在小巷里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出去。
由于警务机器人的疏散,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在那些机器人围拢过来的时候,杜芙出示了皇家徽章,那是西恩娜给她的类似于身份证明的东西,几乎代表了除皇室以外的最高执行权力。
死板的机器人不会违抗既定程序中设置好的规则,按照她命令的那样撤走,关闭了周边所有摄像头,并且帮助她把格温搬上了悬浮车。
在离开前,杜芙脱掉了格温抢来的衣服,除了那个被抢劫的Alpha的东西外,她还在她身上搜查到了许多其他不属于她的东西。杜芙把所有东西都扔到监控拍不到的巷子里的墙角里,确保不会被人发现后,她才离开了这里。
*****
月光裁剪,窗外静止的树影有如镌刻在画框之中。
黑鸟拍打着翅膀停在最高处的树枝上,门推开的声音好似惊扰了它,它抖了抖羽毛,一瞬展翅腾空,在深沉的天际留下一道模糊的剪影。
西恩娜起身。
走进来的杜芙和她对上了视线。
“回来的很晚。”
女Alpha的声线清冷淡漠,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杜芙知道,她很生气。
杜芙并不是故意这么晚回来的,在回来之前,她去见了个人,说服他让格温在那里住一段时间,虽然她们见面是迟早的事,但至少不是现在,她必须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
那个人就是希裴诺。为了说服吃醋发怒的希裴诺,杜芙废了好一番口舌,甚至撒了不少谎,许下了好几个承诺,才勉强让他答应下来。
杜芙知道格温肯定不会同意,醒来后或许又会像在医院那样偷跑出来,所以她让希裴诺把格温的房间上了锁,不能放她出来。虽然这么做很不道德,但这段时间只能这样了。
等安抚好了西恩娜这边,等她准备好一切动身前往第三区,格温就能自由了。
杜芙向前一步:“现在很晚了,您应该休息了。”
她看起来倒是全然不畏惧,这让西恩娜升起想笑的冲动。她承认她对杜芙很宽容,宽容到就连她间接导致作战失败,她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忽视,因为杜芙是唯一一个这么久来合她心意的Omega,可这并不代表她能够容忍对方的隐瞒。
在她眼里,隐瞒等同于欺骗。
“你不想解释一下你自己的行为吗?”
“我说过会向您解释的,就一定不会食言。”
杜芙走到西恩娜面前,仰起脸看着她,认真地说,“可是您现在该去休息了,熬夜会影响您的健康,何况您是执政官,得保重身体。”
总之,得先想办法让她消气。
第64章 谈判与绝食
西恩娜根本不在乎什么睡眠, 凭借Alpha的体质,就算三天三夜不睡觉也能保持精力充沛,何况对她来说熬夜处理政务是家常便饭。
而且她也知道, 面前的Omega在转移话题。转移方式生硬拙劣,任何一个训练有素的政客都不可能使用这种一眼就会被人看穿的说辞, 看样子她还太嫩。
但是僵持了一会儿,她冷漠转身,向自己的寝室走去。
反正不管怎样杜芙今晚都逃不了, 晚一点也无所谓了。
杜芙是去过西恩娜寝室的。那是比身为三皇子的罗塞恩的寝室还要宽敞奢华的地方, 就连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奢靡高档的香气。
花瓶里的花, 是早上才插进去的。除了各种色彩的玫瑰,还有许多杜芙叫不上名字的珍惜花材,层层叠叠拥簇在一起, 新鲜的,生机勃勃的, 鲜嫩的色彩几乎要随着垂下的枝叶流淌出来。
西恩娜就站在那花瓶旁, 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花盆中生出来的细长花苞。
“等你说完, 我就休息。”
杜芙仍没有正面回答:“这些花真漂亮, 它们都叫什么名字?”
花瓶旁摆着一把精致的花剪,杜芙看着西恩娜拿起花剪, 别人修剪花枝都是修剪多余的地方,她修剪起来,却是将那盛开得最艳丽的一朵花剪了下来。
于是花朵“啪嗒”掉到桌子上。
女Alpha垂眸望向杜芙, 额前的几缕金发遮掩住眼底幽深的情绪, 昭示着她将尽的耐心。
好吧, 有些过火了。
杜芙从善如流地把话题扯了回来:“您知道的,我是垃圾星出身的劣等人, 按照道理,我确实不应该认识第一星的人,毕竟我们的身份存在天壤之别。可是我在垃圾星也有朋友和亲人,他们也有来到第一星的机会,这点是不可否认的。”
——当然是谎话。她在垃圾星既没有朋友,更遑论亲人,她的亲人在把她残忍赶走的那一刻就在她心里彻底死了。不过,亲人的身份是用来解释异常行为的最好借口。人们能为深爱的亲人做出许多出乎意料的惊人举动,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这是杜芙所了解到的正常家庭的情感羁绊。
“我找的人,是我的姐姐,我们从小相依为命,一场意外将我们分开,我一直在寻找她,这也是我来到第一星的原因之一。就在今天我得知她来到第一星的消息,我做不到只是待在屋子里等他们寻找。”
杜芙尽可能演出充沛真挚的感情,眼睛里也溢满晶莹的泪水。演戏对她来说早已驾轻就熟,但扮演重情人设还是头一回,所以不可避免显出些不自然的生涩。
但这也没关系,可以将其理解为是她第一次倾吐心底情绪的复杂和纠结。
杜芙是知道的,越是身居高位的人,越会被简单低等的感情所打动,因为那是他们为了权力所抛弃的,他们乐于从别人身上汲取情绪价值,以此填补自己内心那点微不足道的愧疚。
更凑巧的是西恩娜也有个亲生弟弟,虽然他们关系并不见得有多好,但至少她不可能不为所动。
只要抓住那一小点情感共鸣大书特书,就算成功了一半。
西恩娜如冰的眼神软化了几分,显出一些动容,但没过几秒又恢复冷漠,毕竟这话听起来漏洞百出,而她也不是什么都相信的傻白甜:“你姐姐是怎么来到第一星的?据我所知,为了确保换届选举顺利举行,近期第一星没有开放让除商人、旅客之外的人员入境的权限。”
这就涉及到格温的身份问题了。
毫无疑问,格温在第一星是没有身份的黑户,就算西恩娜给她的权力再大,也做不到凭空伪造出一个完全不存在的身份瞒天过海,所以黑户的身份是没办法改变,也没办法欺骗的。
“因为她是偷渡进来的。”杜芙擦干泪水,说了从进来到现在唯一一句真话。
西恩娜面色一厉,语气冰冷起来:“你说什么?你知道这严重触犯了帝国法律吗?”
杜芙早有准备:“您忘记了吗?严格来说,我也是偷渡进来的黑户。是因为您的仁慈我才免过一死,否则我现在不可能站在这里和您对话,而是待在帝国监狱里了。”
西恩娜冷笑:“所以你的意思是责怪我没有追究你?”
“我怎么可能责怪您,我是感激您,所以才想要尽自己所能报答您。”杜芙说,“但是我也知道,单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
“怎么,我派给你那么多人还不够?”
杜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如果我的姐姐同样也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可以成为您强大的助力,您会同意让她留在我身边吗?”
西恩娜却长久地凝视着她,金色的眸子里有着暗色的火焰,花朵被她捏在掌心里,一点点攥出了绯红的汁液,像是被稀释过的血。
“杜芙,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别人替我做决定。”
她这么说着。
这一刻,杜芙忽然有些讨厌起她高高在上的口吻,她以为她帮助了西恩娜那么多,她在西恩娜心中的地位总能提升不少,但是西恩娜却依然对她满身防备,一旦涉及到更深的利益,她就会立刻翻脸。
也许只是她不喜欢被人忤逆。杜芙很快便为她找到了借口。
毕竟身为执政官如果不能树立起让威信,那这个国家基本就跟完蛋差不多了。
“您不会后悔的。或者说,您后悔过把我带到这里吗?”
杜芙说。
西恩娜褪去了以往那种皇室式的温和,只剩一身的倨傲,如此睥睨着杜芙:“我从不后悔我做过的决定。”
所以,她没有惩罚犯错的卡洛希,也不打算翻杜芙旧账。
“所以我会保证这一次您也不会失望的。”
杜芙来至西恩娜面前,站定,轻轻抽出女Alpha掌心被揉烂的花朵,几片花瓣随之飘落到地上,说:“已经烂了。”
西恩娜抽出手帕擦了擦掌心黏腻的汁液,以一种轻蔑的口吻说道:“冬天的花就是比一般时候的脆弱。”
“也许只是它们宁愿凋零也不想委屈自己,如果给它们最好的环境,它们也能像其他任何季节一样富有生机。”杜芙把那朵破破烂烂的花放入口袋,紧盯着西恩娜的眼睛,毫不畏惧地反驳道。
西恩娜也直视着她,她当然听出了杜芙话里潜藏的意思:“你是这样想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