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杳本想再劝劝吴婆子多种几亩,但一想到对原居的吴婆子而言,分出一亩的地来种山芋都算不易。
毕竟在此之前,在庄户的认知里,山芋是种不出什么名堂的。就算有人种,顶多种上几颗拿来喂猪而已。
吴婆子虽信任孙女,可孙女又没真的种过,只是看书里写的如何如何。若书中写的不对呢?岂不是白白糟蹋了地?
为了保险起见,吴婆子准备拿出一亩的地来试试种植山芋,余下的地还是继续种豆子。
第48章
俗话红薯没有巧,只要插秧早。
此句意思红薯的种植并无技巧,但生长周期长,是以种的越早产量越高。另后世又有谚语:谷雨栽上红薯秧,一棵能收一大筐。
红薯移摘的时间在谷雨时节最好,奈何谷雨已过,不日就要立夏,沈杳赶紧催促着她爷将山脚下的地翻出一亩来,又将其垄成一条条隆起的土堆。
从红薯母株上剪下藤蔓,再挑选出粗壮的蔓枝,剪成三十公分左右的枝段,用来扦插。
剪好的枝蔓,将三分之一的根部下端垂直插入土壤。这种扦插之法,能使红薯的根系入土深,结薯多又耐旱。
一亩的地全都插上了红薯苗,趁着天黑前,又给一亩地的红薯苗全都浇上水。
有路过的村民不免会问到:“三爷爷这是要养个十头八头的猪不成,种这老些山芋!”
“养那么多猪拿什么喂?这山芋是种来当粮食的!”
“啥?当粮食?三爷爷又不是不知道,这玩意一亩的地,收成还没个一箩筐。种这玩意当粮食?再说了,您这插点子藤蔓就能成活生根?还能结山芋?”问话的人低了头,偷偷的撇了撇嘴。
这老沈家如今算是大柳村的有钱人家,可再有钱也不能乱造啊。种这玩意儿,白白浪费地不说,还浪费劳力。再说这沈老头平时挺精明的一人,也不知道为何突然犯了糊涂。
沈老头不知,眼前人已经给他贴上了老糊涂和败家的标签,笑呵呵的道:“我们杳杳得了本农书,书里可是说了,山芋就得扦插着种。种好了,一亩的地能结出七八百斤的山芋!”
此话一出,路过的好些人都停了下来。甚至有走出去好远的村民,听到此话还特地折返回来:“啥呀?三爷爷可莫要欺负我年纪轻没见识。这什么庄稼,它能一亩产个七八百斤?”
“诓你们做甚?你们要是不信,就等着看我这一亩地的收成!”沈老头浇水最后一块地的水,挑上桶准备归家。
其实按照孙女的说法,一亩地的山芋能产一两千斤。可沈老头怕说出去没人信,又怕到时候收不上千斤的收成要被打脸,这才往少了说,只说能产个七八百斤。
即便这样,村民们依旧不信沈老头的话。只当他是老糊涂了风言风语,又暗讽老沈家的几个儿子是个孝顺的,陪着沈老头胡闹。
只有大爷爷一家是信了沈老头的。不止信,还听了吴婆子的话,也垄出了半亩的地,留着沈家地里的母株上剪下来的红薯苗,插了半亩的地。
红薯苗插下去一天便能生出根。昨日栽下去有些焉了吧唧的红薯苗,只一夜过去,便变得生机勃勃。饶是沈老头这种了一辈子地的老把式,都感叹红薯的生命力竟这般强。
沈老头背着手,沈杳在后面跟着,祖孙二人在红薯地里巡视一圈,决定给红薯施些肥。正好往常沈春生卖盒饭,烧的炉子里的柴火灰,都被铲出来带回来倒在后院的角落里。这会儿正好铲了撒到红薯地里,当做肥料。
这一忙,就是忙了一个上午。
临近晌午,沈杳才想起来昨儿个留了好些的红薯杆,得趁着午饭前,赶紧将皮祛了好中午炒来吃。
折好的红薯杆还未下锅,沈家院子里就冲进来个人,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三……三奶奶……春生……春生让人……让人给打了!”
吴婆子握在手中的锅铲掉到了地上,沈杳眼泪也不直觉的掉了下来。
“怎么回事这是……”
“说来话长,我今日刚好在码头做工,就听说春生被打了,这才赶紧跑回来报信。沈大哥呢,要不让大哥喊点人跟我进城。”报信的张全有在屋里搜寻着沈老大的身影。
“老大在地里,我让杳杳去喊。全有你坐会儿,我去趟他大伯家。”
还没等吴婆子吩咐,沈杳早就垮过了门槛跑去了地里。
沈杳跑的急,迎面而来的风吹的她眼泪哗哗。她想不明白,如她爹那般老实憨厚的性子,怎么会遭了人打。也不知道她爹眼下怎么样,被打的狠不狠。她只恨自己不会飞,不能立马飞到她爹跟前。
沈杳跟着沈老头到家时,沈家的院子里已经围了好几个汉子。
有大爷爷家的两位堂叔,还有村里的三个汉子,个个手中都拿着锄头和扁担。
来不及细问,沈老头带着人就去了县城。沈杳要跟着,被吴婆子拦了下来。
对吴婆子而言,孙女本事再大,也不过是个小孩子。起争执的场面混乱,到时候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谁还有闲心去顾着她?要是再打起来,拳脚无眼的,伤到了孙女可怎么办。
是以无论沈杳如何哀求,吴婆子就是不松口。无法,沈杳只得乖乖留在家里等消息。
再说沈老头一行人,才出大柳村不远,就看见老二媳妇徐氏拉着板车,大儿媳妇在后面推着。那板车上躺着的,正是二儿子沈春生。此刻的沈春生,发髻与衣裳都凌乱不堪,脸上更是青一块紫一块。
“我的儿唉!”沈老头扔了扁担,赶忙跑过去,握住沈春生的手,老泪纵横。
“嘶~爹,您,您轻点儿!”
“好,好!爹轻点。”沈老头小心翼翼的将沈春生的手放好,又让小儿子去请大夫,被沈春生制止:“条街上的老大夫给看过了,也给配了药,不用再请大夫了。爹,咱先回家!”
“成,那回家,回家!”
沈老大早已从徐氏手里拿过绳子套在肩上,一用力,板车的轱辘又重新转动起来。
沈家院里,吴婆子着急的来回踱步。沈杳坐在屋檐下,忧心着爹娘,全然顾不得她奶来回晃的人脑袋发晕。
“吱呀~”
院门被推开,进来的正是沈老头与沈春生一行人。
一看躺在板车上的沈春生,吴婆子眼前一黑,直直的栽倒下去。
“娘!”
“奶”
一行人吓得三魂七魄快去丢了大半,幸好沈老三手快,将人扶住。
悠悠转醒的吴婆子,看着二儿子的脸,泪眼婆娑:“我的儿啊,你这是怎得了!哪个天杀的下这么狠的手啊!”
“好了,别哭了,先让春生回屋躺着。老大,来,搭把手!”沈老头也不知从哪翻出一块木板垫在地上,又让大儿子将沈春生放到木板上,他们好抬着人进屋。
一时间,安静的农家小院里,咒骂声与啜泣声交织吵杂。
沈春生被抬进了屋里,沈杳走到了人群的最后面,紧紧拽住徐氏的手。还好,她娘与大伯娘没受伤。
“娘!”
徐氏的眼睛早已哭的浮肿,此时见着闺女担忧的神情,心下一暖,蹲下身来将闺女搂紧怀里,又小声啜泣起来。
沈杳从徐氏怀中抽出身来,轻轻的帮着徐氏擦着眼泪:“娘,不哭,爹会没事的!”
“嗯,不哭,你爹没事,老大夫看了,你爹只伤了些皮肉,没伤着筋骨。走,去屋里看看你爹去。”
屋里,沈春生忍着疼痛向众人讲述先前发生的事,徐氏刚推门进来,围着的人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老二媳妇,你来说,这是怎么回事。”
一想到先前发生的事,徐氏咬着牙又红了眼。
原来今日他们刚到摆摊的地方,淘好的大米刚放进木甑,就有个衣着华贵的公子来到了他们摊子上,那公子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小厮,个个身强体壮。
沈春生以为是闻名而来的客人,正想上前告诉客人时辰还有些早,想让客人稍等片刻。哪知其中一小时上来就是一脚,将沈春生踹翻在地。
这一脚使了重力,沈春生疼的蜷缩在地。
徐氏和何氏见状过来扶人,却被剩下的几位小厮拦住,无论妯娌二人怎么撒泼,就是不肯放行。
徐氏一时心急,低头下去就朝着其中一人的手臂咬去,结果换来重重的一巴掌,和死死的被钳住。
而边上的何氏趁乱跑了出去,她径直跑到码头,寻了在码头做工的同村人。这才有了张全有回村的通风报信。
而此时的沈春生,肚子上又挨了一脚,疼的沈春生面目扭曲却不敢发出声音。他怕,他怕妻子听到了他疼会担心。
“听说沈老板是个硬气的,喜欢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我倒要看看,沈老板有多硬气。”华衣公子在沈春生面前蹲下,用折扇拍了拍沈春生的脸。
到这会儿,沈春生才算知道这伙儿人是什么来头。
面前的华衣公子是个什么身份,沈春生不知。但他知道,这群人与醉仙楼脱不了干系。
几日前,曾有位自称醉仙楼掌柜的人找到他,说是愿意花二十两银子购买沈家红烧肥肠和肺片的秘方,且日后沈家的盒饭里不可再出现此两种菜色。
沈春生自是不肯。
二十两听起来不少,可红烧肥肠与肺片是沈家盒饭的招牌。他靠着这两样撑起了盒饭摊子的生意,一年下来,最少能赚个二十两,若卖上十年,便能赚二百辆。
他虽没读过书,可这笔帐还是会算。如今可醉仙楼想要用二十两买他养家的营生,他当然是不肯。
第49章
“强买不成就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啊,有没有人管了?老头子,去,带老大他们报官去。管他是醉仙楼还是醉神楼,就是天王老子,也没有白白欺负人的道理。无论如何,今日一定要去讨个说法。”吴婆子才止了哭,叉着腰朝着沈老头嚷嚷着。
沈春生忍着疼,往前挪了挪,伸手拽了拽吴婆子的衣角:“娘,听说那人的伯父在京城做大官,权势滔天的那种。若不然,他......他也不敢这般嚣张。”
“娘,那伙人刚来闹事时,咱就想着去报官,被钱大哥给拦住了。娘也知道,钱大哥是码头那块地儿的管事,平日里对我们也多有照顾。他说,这人家族势力大,才到我们安阳不过半月的时间,便惹出了两桩事。即便这样,那县令大人也畏惧他背后的势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由他胡作非为。”回想起自家男人被打的场景,徐氏的心像是被人剜下一块,疼的快要窒息。
就因为那人的大伯是个大官,他们家春生就得白白挨上一顿打。别说讨要医药费,就连个说法都不敢去讨。就像钱大哥说的,他们不过是无权无势的老百姓,除了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自认栽,别无他法。若还继续闹,讨不讨得到说法不说,说不定还得落上一顿打。
“那......就这么算了?”吴婆子愤怒的气焰,也被徐氏的一番话给浇灭,说话的声音都弱了下去。
自古民不如官斗,何况还是京城里头的大官。
“娘,您也莫难受。条街的老大夫给儿子瞧过了,只是伤了些皮肉。他还给抓了些伤药,说是将养上些时日便能痊愈。只是......只是咱家的盒饭生意,怕是不能再做了。”一想到一年二三十两的收入,就因为这个恶霸而打了水漂,沈春生的心比受了伤的皮肉还要疼。他真真是恨不得去寻了那人,与他同归于尽。
可他上有爹娘下有儿女,不能真就这么不管不顾。
沈老头是个不会表达情感的,可儿子受了欺辱,他也心如刀绞。但面上却不显,只是帮沈春生掖了掖被子,轻声安慰道:“生意做不得便不做,咱家还有不少的田地,伺候的精心些,一家人总能过活。至于别的,你也莫要再去想,只管安心在家养伤。
“爹,儿子......儿子省得。”沈春生抿着唇,所有的委屈与不甘,都化成了这一句无奈的应答。
沈杳倚着门框,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想她从穿越过来至今,沈家一直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她以为,她沈家也会一直这么顺风顺水下去,没成想却遭此一遭。看着她爹因伤痛而扭曲着的面容,和爷爷奶奶悲伤心疼的模样,沈杳第一次觉得无力。
在这皇权至上的时代,即便她是个穿越者,可一个平民百姓的身份,她就没有半点的能力去与之抗衡。就如她爹所说的那般,被那醉仙楼的东家给打了便是打了,讨不得半点的说法。
沈春生被打一事不了了之,沈家的盒饭生意也没敢再做。好在那伙儿人没再寻上门来逼迫,若不然沈杳还真不知她爷和她爹该如何应对。倒是在沈春生被打的第三天,码头上的钱管事拎了东西过来探望。
“都说吃亏是福,春生兄弟糟了此一遭,也未必就是大怪事。叔跟婶也莫要因此事伤心,若是气坏了身子,岂不是叫春生兄弟自责。”钱管事在沈春生屋里呆了好一会儿,才出来与沈老头道别。临走前,还对沈老头好一番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