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朝堂内外均上谏官家年岁已至,可以亲政了,希望太后能够不再垂帘听政,官家逐渐势大,太后不得不退居后宫。
太后年岁瞧着并不老相,一派雍容华贵,着衣也甚是鲜亮,罕见的是旁边跪了一位清雅的男子,一身白衣,正在给太后摁腿。
孟禾鸢不敢乱看,低垂了头请了安,太后叫宫人看了座,和颜悦色的打量她,“永定侯家的姑娘果真是好颜色,哀家真是老了,瞧见你们这些漂漂亮亮的姑娘就舒心。”
旁边的男子上道极了:“太后娘娘正是容颜鼎盛时期,离老还远着呢。”
太后听得眉目舒展,笑了起来,伸手抬起这男子的下颌:“惯是嘴甜。”
孟禾鸢瞧见这一幕有些惶恐,这男子大抵是太后的面首一类,只是不知二人竟敢这般白日调情,还当着她的面儿,孟禾鸢静静的坐着,垂了头暗自听太后和面首你一句我一句的。
太后似是想起了她还在这儿,淡笑:“孟姑娘,你今年有多大了?”
孟禾鸢乖顺道:“二十。”
太后若有所思点点头:“哀家今儿叫你来,是想同你说,哀家族内有个晚辈,年岁同你差不多,你同那颜家老二和离,怎么好这么虚耗岁月,姑娘家,还是找个依靠比较好,你也别嫌哀家乱点鸳鸯谱,有适合的再好不过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孟禾鸢愣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太后好端端的突然给她介绍男子,想到太后用不耻手段害了她家人,她就觉得不安好心。
“多谢太后好意,只是不瞒太后所说,民女过往这么多年熬坏了身子,先前落过一个孩子,早就坏了底子不能生养了,只能辜负了太后的心意。”她把这个理由扯出来挡身,没有哪个人家愿意娶个残缺的女子。
谁料太后却牵起了笑意:“莫要妄自菲薄,我正要与你说,我那表侄儿,是丧妻,有一双儿女,年岁比你大些,二十七八,不过大些好,大些会疼人,生的也是一表人才的,你不能生养也无妨,改日我叫你们二人见见。”她一脸极为满意的模样,后面说什么孟禾鸢已经没听进去了,心头拔凉拔凉的。
待出了清仁宫,春缇在宫外迎了上来,刚一扶着她,孟禾鸢腿脚一软,春缇惊呼:“姑娘。”
孟禾鸢摇了摇头,勉强撑起来,“没事,低声些。”
二人出了宫,门前恰好遇着了刚要进宫的颜韶筠,孟禾鸢来不及收敛面上忧心颓败之色,就这么对了上去,仍旧是熟悉的含情目,像是蕴含着千言万语,孟禾鸢抿了抿唇,别开了眼。
颜韶筠也如他那日所言,只是略略看了一眼,二人便擦肩而过,只是在孟禾鸢上马车的间隙里回过身蹙眉凝着她。
他如今不动声色的守着她,盼着早日断了家中人的心思把人娶回来,困在身边,可瞧着她冷淡疏离的样子颜韶筠还是觉得心烦难忍。
为今着实有些后悔他最开始的混账行径,倒是把人越推越远了,合该循序渐进,用温柔的皮囊一点点引诱,待人心甘情愿的钻进来,再展露他的真面目。
孟禾鸢回了府,才知府上无人在,孟逸寒同孟景洲上了友人家,言氏出门巡视酒楼铺子了,穆凤兰也约了人打马吊。
这时候她也冷静了下来,太后还没下懿旨,还有回旋的余地,说不准只是一时起意,想恶心恶心她。
晚上,家中人回来了,孟禾鸢波澜不惊的亲自下了厨,张罗了一桌子菜,孟逸寒赞不绝口:“鸢娘手艺精进了不少,上次吃还是两年前。”
穆凤兰却突然抚着胸口恹恹:“我今儿个不知怎的了,突然害喜,吃不下,只得辜负阿鸢的心意了。”
孟禾鸢赶忙叫春缇端了碗玫瑰米醋煮荷包蛋,说这个解孕吐,穆凤兰搅着,一股酸酸的滋味儿冲上她的鼻端,霎时口舌生津。
她小心翼翼尝了一口,惊喜:“甜的。”,孟禾鸢笑着说:“是了,我里头加了些红糖,叫她不那么酸,好入口些。”
穆凤兰一口气吃了两个蛋,还把汤都喝完了。
饭后,孟禾鸢趁着言氏嘱咐穆凤兰的间隙随他爹爹去了书房,关上门后,孟逸寒讶然:“这是怎么了?”
孟禾鸢说明了今日发生的事,孟逸寒听着眉头蹙了起来。
孟禾鸢不是个喜欢同父母诉苦的人,尤其是爹爹,但她直觉是一场鸳鸯谱后面必定对他父亲有所图谋。
“依我瞧,太后如今只是告诉了你,焉知她兴许只是吃醉了酒,若是她真的有这个意思,待去见人时我会从中周旋,阿鸢,莫怕,若你不想嫁,没人逼的了你。”
孟逸寒温声同她说,孟禾鸢眼眶泛红的看着爹爹,心里头的大石稍稍松懈了一点,从小孟老太爷对她格外严苛,时刻告诫她是孟家长女,一举一动都得注意分寸,若是犯了错比哥哥们罚的还要重。
孟逸寒知道了便头一次顶撞了祖父,把她抢了回去,及笄后的婚事也没叫孟老太爷做主,反而是任她挑选。
“此事先别告诉我娘,免得叫她晚上又睡不着觉。”,孟逸寒自然是应她的。
待孟禾鸢走后,孟逸寒垮起了脸,满面忧思,他何尝不知道太后是什么意思,他明着得罪了太后,站了官家的队,她便从阿鸢入手,太后母族乃是底蕴深厚,曾出过三位皇后、两位阁老的临州贺兰家。
比之颜家不遑多让,那位表侄儿,他倒是有所耳闻,二十七八的年纪,是临州的商贾富户,他祈祷太后只是吓唬一番,并不是真的。
颜韶筠着人一打听便知那日是太后传召了孟禾鸢,似是要给她牵线搭桥,寻了她族中的一位寡夫,想叫他的阿鸢嫁过去当后娘。
他眸色沉沉的思量该如何阻拦此事。
郡主靠在床上喝药,她的身子愈发的差了,就连开春都没好转起来,颜韶筠在床前侍奉,郡主打量着她这出色的嫡长孙,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家中出了这样败坏门风的事她不是不气,只是拿他没有办法。
雏鸟大了,翅膀也硬了,她管不了了。
颜韶筠侍奉完郡主,回了院子,晚上点着油灯看书,外头静悄悄的,只余阵阵轻巧的脚步声,屋门倏尔被推开,一道陌生的身影进了屋,端着一碗红豆羹,放在颜韶筠面前。
身影着樱色窄袖褙子,掐着细细的腰身,溜着头发,面容姣好,颜韶筠微微抬眸:“谁叫你来的。”
女子磕巴道:“是……郡主叫奴婢来侍奉大爷的。”
颜韶筠平心静气:“滚出去。”
女子红了眼眶,咬了下唇转身离开了。
*
很快来到了颜府嫁女的日子,这日春意盎然,阳光澄澈清明,颜府上下一片喜意,绫罗红绸到处挂上,窗棂、花瓶贴着小小的喜字。
颜韵华对着镜子把唇脂抿上,喜婆绞面时孙氏在旁边看着,感慨间又忍不住絮叨:“去了婆家记着要恭顺娴淑,沛国公府可不比家里,不能任性,知道不。”
颜韵华顾不得回应,面上丝丝缕缕的刺痛叫她眼泪都快下来了,绞完面,双颊犹如上了胭脂,雪肤粉嫩,似是□□的花蕊,白里透红间浮现丽色惊人般的美貌。
她轻轻的碰了碰,被喜娘阻止了。
屋外哄笑声、贺喜声连绵不绝,新郎官快来迎亲了,颜韶筠不得已间被推到了门前做拦门的,同在的还有颜韶简和颜韶笙,颜韶笙上蹿下跳的,颜韶筠也不得不挂上了那层温润的皮子。
宾客已至,孟禾鸢今日也举家来颜府观礼,她本是不想来,但颜韵华同她关系颇近,不来不大好。
仍有不少视线驻足,但她已学会不去理会,外面骤然传来一声惊呼,旁边有人说:“竟是官家和太后,颜府好大的面子。”
官家和太后依仗大张旗鼓的停在了门口,连孙氏和颜三老爷都一脸震惊,忙不迭的赶紧差人去叫郡主,随后到门前迎接。
官家一身玄色常服,低调内敛,太后一如既往的招摇,同官家扮演假母子,院内鞭炮声响起,迎亲的人马入了院子,新娘子由喜娘牵着,上前跪拜。
太后和官家送上了贺礼,一副绣屏和一副送子图。
太后视线一瞥,笑吟吟朝孟禾鸢伸手:“鸢娘,过来。”
孟禾鸢心头一跳,周遭视线登时聚在她身上,可谓是如芒刺背,在言氏诧异的瞩目下,她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太后。”
官家玩味的撑着下巴看着这一幕,没有出言打扰。
在孟禾鸢提心吊胆的过程中,太后并没有提嫁娶之事,她稍稍放了心。
“今儿个,你就陪在哀家身旁,莫怕,哀家会给你做主的。”她拍了拍孟禾鸢的手背,慈爱非常。
孟禾鸢这下不只是如芒刺背了,还如鲠在喉,她视线混乱一转对上了颜韶筠的眼眸,也看到了他未来得及收回的担忧。
他在担忧什么呢?二人都已经没有关系了。
容不得她多想,不少贵妇便前来拜见,她只得被围在中心似的坐在太后腿旁边的下首,承受着外人讥讽的目光,半响,那些人都走后,只留孙氏和孟禾鸢作陪,太后遥遥一指:“鸢娘,你瞧。”
孟禾鸢顺着她指处瞧了过去,一名身形修长的男子在同友人应酬,着圆领素衫,眉目俊朗,斯文儒雅。
她几乎便能确定,是那位贺兰公子,心头沉沉一坠,太后带着笑意的声音落在她耳边:“那位便是我那表侄儿,鸢娘瞧着,可满意?”
孟禾鸢掩饰了一番神情,还是不得不开口:“鸢娘多谢太后好意,只是贺兰公子一表人才,鸢娘惶恐,大抵是配不上的,且多年与父母兄嫂聚少离多,余生只盼长伴父母身侧,以尽孝道,望太后体谅。”,她惴惴不安的等待着太后的发落。
父亲还在男客那边,她没想到太后挑着今日给她乱点鸳鸯谱,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孙氏也打着圆场:“是啊大娘娘,阿鸢我知道的,在西府受了不少苦,怎么说也得缓缓,怎好耽误贺兰公子。”
太后的神色淡了下来,看了一眼孙氏,又转回去:“你这是要拒绝哀家。”
孟禾鸢胸腔跳动骤然加快,喘息不自觉重了几分,“太后恕罪,鸢娘不敢。”
太后冷笑:“哀家瞧你敢的很,孟禾鸢,嫁入贺兰氏是多大的体面,旁人求都求不来,你倒是不识好歹。”
孟禾鸢冷汗密密麻麻的爬上了后背,强烈的压迫感袭来,登时跪了下来:“太后恕罪。”
官家懒懒出言:“母后,依儿臣看,这红娘可不好当,若是郎有情妾无意的,小心乱点鸳鸯谱。”
“无意?那鸢娘对谁有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顺心顺意。”太后淡淡回答,孟禾鸢却听出了一丝危险。
太后和官家在一处垂花厅内,还算安静,孟禾鸢也庆幸外头声音大,听不着里面的谈话声,叫她能保留些体面。
“去,把珣儿叫过来。”太后吩咐旁边的宫令道,官家瞧着她执着的样子,不甚在意的出去同朝臣们推杯换盏了。
“孙夫人,你呀赶紧去招待宾客去罢,今儿个你姑娘大喜,当家主母不在可不成。”太后开口赶人了,孙氏看了眼孟禾鸢,心间惴惴:“是。”,便出去了。
不多时,贺兰珣被宫令引着进来了,拱手行礼:“太后娘娘。”,他视线扫过孟禾鸢,眸中是一片了然,显然太后已经知会过了。
“鸢娘,哀家是瞧着你可心,为你好,成婚后珣儿便留在京城,你若想伴在父母身侧,那宅子便买在附近,这样再好不过了。”
“这事就这么定……”她话还没说完,外头响起一道破冰般的嗓音,低沉宽广,像是乍然倾斜进厅内的一缕阳光,“太后娘娘,微臣有事禀奏。”
太后骤然被打断,面色沉了下来:“进来。”
颜韶筠低头撩起了竹帘,今日他穿了一身半见色衣袍,这颜色寻常男子穿难免有股阴柔之气,却在颜韶筠身上是顾盼生辉的飘逸。
俊朗面容叫满堂生辉。
太后眸深入暗海:“颜侍郎来的当真是巧,可有何重要的事?”
颜韶筠扬眉:“重中之重,臣想说,臣心悦孟姑娘,非孟姑娘此生不娶,望太后高抬贵手,把娘子给臣留着。”他收敛了那股慵懒懈怠的劲儿,眉宇间颇具认真。
用脚都能想着是孙氏多的嘴,这一家人当真是好的很。
孟禾鸢又惊又怒,眸露不满微微瞪着颜韶筠,他又掺和进来做甚,孟禾鸢不想二人再扯上关系了,外头众口砾金,她几乎能想象到好不容易快要过去的流言又要翻天覆地。
太后神色不明的看着他,半响,泻出一丝嗤笑,但到底也没再说什么,一旁的贺兰珣目露憾色,落在那身姿窈窕的姑娘身上,浮上一丝兴趣。
婚事过后,宫中传来懿旨,侍郎颜韶筠,忤逆犯上,口出狂言,令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午门前,颜韶筠施施然站在广场,卫昭身着衣甲亲自执棍,眼眸中各种复杂之色翻滚,最后归为一丝属于损友间的怜悯和幸灾乐祸。
第45章
殿前司的侍卫威势惊人、下手如风,颜韶筠一声不吭,额上泛起了细密的汗。
三十杖打完后,卫昭摆摆手,叫其他人下去罢,叫候在旁边的担架把人抬了出宫。
他随行附耳:“兄弟,你这是怎么个一回事,太后好端端的打你做甚。”
颜韶筠懒懒一笑,不像是刚挨了罚,“我棒打鸳鸯来着。”,他趴在担架上,枕着侧脸,卫昭以为他给太后使绊子:“你现在怎么这么咸吃萝卜淡操心。”,非在这风头上横插一脚。
颜韶筠淡笑不语,微微眯了眼睛,抬回颜府时,孙氏直捂着心口呼菩萨保佑,差点上前掀了伤口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