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头戴兔皮帽，穿着厚厚的棉衣，手持弓箭，拖着猎物的少女出现了。
她罩住了一半的面庞，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警惕地看着他。
是凌姣姣？
他的心头浮过这个念头，只因这中毒的金翅大鹏鸟他认得，本是家里赠给凌姣姣的聘礼。如今灵鸟躺在这里，也许，她就在附近。
可她似乎并不认得自己，那双大而明亮的黑眸，也与赏金令上一点不像。
谢意转过身，语气从容不迫，道：“在下风雪，途径此地，请问这只灵鸟，是姑娘的吗？”
……
他转过身时，凌飞琼看清了他的面容。
湛蓝的天空下，他的眼眸竟然是浅蓝色的，与天空同色。只是这双浅浅的蓝色眸子，淡漠疏离，就算是同她温声细语的说话，也不见得有什么情感色彩。
他生得很好看，凌飞琼两世都未曾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只是肤色似乎比雪还白，五官如精心雕琢，下颌棱角分明，不知为何，眉眼里隐隐透着一股难以觉察的邪气。
但是美色并不能影响凌飞琼的理智，毕竟她现在被通缉了一百块灵石。
她攥紧弓箭，盯着他，道：“是我的。”
谢意道：“它中了化气境黑翼蛇的蛇毒。”
化气境，黑翼蛇？
这个名称一听就很专业，凌飞琼想起那飞起大蟒蛇，觉得他说的也许是真的。她望向阿金，阿金低低地叫了一声。
在往日，金翅大鹏鸟极其厌恶陌生人的靠近，也许今日，它中毒了不能动了，才默许这个人的靠近。
“怎样解毒？”她问。
虽然昨日系统说，阿金能够自愈，但是，也只是‘可能’。
她不能拿阿金的性命去赌一个未知的概率。
她下定决心后，拖着猎物，缓缓朝前走了几步，停在与他相隔四、五步之处。
谢意看着她靠近，浑身透着谨慎，眸光闪烁。但他并不知对方身份，也不能贸然去问。
“在下可以解毒。”
凌飞琼道：“嗯？你要钱吗？”
谢意刚想说不要，但是转念一想，这样或许会让她起疑。
他看了一眼少女手中的猎物，道：“我只需一些干粮即可。”
凌飞琼觉得他实在是太接地气了，当下爽快道：“好！你若是能治好它，我送你半只狍子！”
谢意：“……不用。”
为了向兽医表现出最大的诚意，她拔出身后背着的大砍刀，喀嚓一声，用尽全力朝狍子砍去。
喀嚓——
有点难。
狍子被冻得有些僵了，更难切肉。凌飞琼风餐露宿以来，深刻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屠夫不是谁都能做的。
她只好道：“呃，风公子，全送你了，你等会扛着走吧。”
风中夹雪飞过，天色变暗，凌飞琼兔皮帽上的绒毛也沾了雪花，像是朵朵晶莹剔透的雪莲，在两颗璀璨的黑曜石边绽放。
谢意默然一会，道：“我先解毒。”
他转过身，俯下身子，轻轻抚了抚阿金的头颅。
凌飞琼见兽医要去治病了，她还没法完全相信眼前这个人，急忙丢下砍刀，跟上前去。她蹲在雾凇下，好奇地瞧着。
阿金趴在雪地上，似乎一点也不慌。阿金看他的眼神，很熟悉，它也是这样看自己的。
莫非他们曾经认识？
这个念头只在凌飞琼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了。
谢意封住了金翅大鹏鸟的几个穴道。
“我先放毒血。”他看向她。
凌飞琼道：“疼不疼？”
“应该可以忍耐。”
阿金虽然是灵鸟，但不会说话，这似乎是个低魔世界。凌飞琼看着他用银匕首刺破了阿金身上的几个位置，黑血汩汩流出。
果然，毒还没有清完。
他放了一会儿血，凌飞琼暗自庆幸自己的决策正确。她好奇瞧着，只见那兽医又取出了一个白瓷瓶。
谢意道：“这是解毒的丹药。”
所谓丹药，她想，也许是抗生素，或者是古代的疫苗。凌飞琼盯着药瓶想了一会，谢意偏过目光，道：“要不要我吃一口给你看？”
她吓了一跳，摆手道：“不用不用。”
谢意倒出一粒丹药，阿金乖巧张口，似乎比它的主人还信任对方。凌飞琼摸了摸阿金的脑袋，肚子咕咕叫了一声。
忙活了大半天，她确实很饿了。
但是凌飞琼说话算数，她站起来，笑道：“阿金好像真的好了些，这只狍子送给您了。”
谁料对方还是拂了她的美意：“要观察观察再说。”
修真界的兽医真讲职业操守啊！还会让患者留观。
谢意起身，凌飞琼只到他的肩，俩人站在一起，仿佛一个富家公子和山野里的女猎户。
这张脸实在是生得太美了，甚至带些阴柔，还有点异域的遗传色彩。浅蓝色眼瞳深邃，他的鼻梁挺拔，眸上剑眉，斜飞入黑发。
凌飞琼道：“你饿了吗？我去烤肉！”
先卸下一条狍子腿，烤点肉供大家吃，然后再把三条腿的狍子送给他，也没问题吧？
谢意颔首。
她高高兴兴转过身，忽听那兽医，在身后，似是随口一问：“不知姑娘怎样称呼？”
“我姓林，双木林。”凌飞琼丢下一句。
谢意凝眸思索。
林，凌，音相近。
虽然不能确定是她，但是，八九不离十了。
.
大雪压枝，树林里，能用的柴不多。
凌飞琼一点点擦去树枝上的雪，但是树枝，还是很难被点燃。
她并不气馁，开始撕外面一层湿润的树皮。虽然寒风刺骨，但是手活动的多了，也不觉得冷了。
谢意在一旁看着，微微皱眉，道：“林姑娘是凡人，为何会带着灵鸟，在外漂泊呢？”
凌飞琼坐在雪地上凸起的石头上，抬眸一笑：“我在逃婚。”
说话半真半假，最容易糊弄人。
谢意闻言，什么都未说，起身走到树林旁。他手捻起一道法光，白光一闪，一棵树倒了下来。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把斧子，将树木劈成柴，放到了她的身前。
凌飞琼还在剥树皮，见了柴后，又惊又喜，道：“这多不好意思？你是客人。”
谢意道：“无妨，毕竟我也吃。”
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凌飞琼点燃火堆后，准备去处理狍子肉。兽医大概精通一切跟飞禽走兽相关的事物，只见他卸下一只狍子腿，递给了她。
连日野炊，凌飞琼的技艺精湛了不少。她还从城里买了各种调料，都从怀里掏了出来，摆在了雪地上。
谢意垂眸看着，什么都没说。
火升起，她也觉得热乎了不少。烤肉的时间是漫长的，凌飞琼昨夜‘空难’到了此地，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于是问：“风公子，请问这里是中洲，还是西极的地界？”
“此处是西极。”他道。
“我昨日还在中洲境内，没想到一夜就到西极了。”凌飞琼想，阿金受伤，看来要在此地耽误几日了。不过兽医的出现，说明附近有城镇。
凌姣姣的前未婚夫谢意，也在西极。
凌飞琼对谢意并无好感，倘若他没有退婚，凌姣姣也许现在还活着。
她也不会穿越。
她并不想见到那家人，随口问：“听说西极有个谢家，离这里远吗？”
如果很近的话，她想尽量避开。
她低着头，并未留意到谢意浅蓝色的眼眸里，闪过的一丝异样。
“有，远一些。”他之前话不多，现在话却多了起来。寒风袭过，谢意宽大的鹤氅随风而动，他的声音本就有几分低沉好听：“林姑娘认识他们？”
“不认识。”凌飞琼很快道。想了想，轻轻一笑：“我只是听说过，西极有个谢家，之前挖掘出了灵石矿。这种事，我这个凡人也知道嘛。”
谢意默然。
她回眸望了一眼阿金，看状态似乎又好了不少。
她又问：“风公子，不知你是否熟悉本地，我是在去黑水村的路上，因大鹏鸟中毒，才到了这里的。”
黑水村是中洲、西极交界处的一个普通小村子，再往西二十里，就是临渊仙境。凌飞琼不能直说她去何处，只能提及这个地点。
谢意微微一怔，道：“黑水村？”
她想起对方是修士，或许没听说过凡人的地方，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如果不知道，就算了。”
谢意道：“我知道。”
黑水村往西，常有魔修的踪迹。她去哪里做什么？谢意本以为她要来找自己，他心有愧疚，确实想做点什么，所以才在那夜之后，离家寻找。
他沉吟不语。
凌飞琼以为他怀疑自己，顿时戏精上身，叹气道：“风公子，实不相瞒，我的相好在黑水村，我为他逃婚，他为我抗拒父母之命，如今他被软禁在家中。我……必须去救他。”
她说得情真意切，毕竟前世读了无数小说，随时可以编出一个棒打鸳鸯的凄美故事。
谢意：“……”
他认错人了？
不，这不太可能。如今，只有搭上林姑娘的经脉，确认其是否经脉断绝，才能确认她的身份。
他神色不变，道：“林姑娘重情重义，在下可以为你指路。”
.
系统从休眠中醒来时，立刻察觉到，周围多了一个修士，修为大概是刚刚踏入灵寂境。
听他跟宿主相聊甚欢，难道心怀叵测？
系统很警觉。
长得好看的男人，通常都很不靠谱。
雪地里，烤肉终于好了，凌飞琼用匕首分肉给他。一旁的傻鸟康复了不少，也在大口吃狍子腿。
“宿主，”机械声响起，系统开口了：“这是谁啊？”
凌飞琼正吃着烤肉，听到系统上线，随口道：“风雪，一个路过的兽医，刚刚救了阿金。”
“风雪？这名字起得可真随意。”
系统忍不住吐槽，只听宿主道：“嗯，我也是这样想的，出门用小号。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目前来说，人还不错。”
凌飞琼顿了一下，慢慢道：“看起来不像是拿我挣一百块灵石的。”
一来，那赏金令上的画不像本人；二来，兽医看起来不缺钱。
系统最近总在休眠，恢复了不少法力，闻言跃跃欲试：“要不让我试试，让他说出真心话？”
“你怎么试？”
凌飞琼问完，忽然警觉起来，道：“你可别乱来，不要让他爱上我什么的，我可不想招惹麻烦。”
系统道：“不会哒，宿主你放心好了，我让他爱上傻鸟。”它喜欢喊阿金傻鸟。
凌飞琼：“……”
她眼皮子一跳，面无表情道：“不行！”
第10章 ：
哼。
系统才不听她的。
自从戏弄了假冒天尊和凌家夫妇，系统就觉得这事儿特别好玩，可以摆布人类，让他们胆怯，尴尬，慌张。
更何况，这个修士才踏入灵寂境，又喜欢傻鸟，应该很好影响。
系统蓄力中。
它所施展的法光，无色无形，就算是高阶修士，也看不到。它来自的世界，远远高于当下的纬度，所以系统颇有些自傲。
又过了一小会。
那名叫做‘风雪’的修士还很正常。
系统不禁有些着急，它确认过，自己的法力已经恢复了大半。它又试了一下，试图改变他的‘喜怒哀乐’，还是没有成功。
不对啊。
系统糊涂了，它记得，只有一个人不会受到它的影响，那就是跟它绑定的宿主。
虽说现在绑错了宿主，但是……
等等！
系统猛然想起，它还有流落在外的一个真宿主！
……
阿金已经好了大半。
它可以扑打着翅膀，从雪地上站起来，走几步了。
凌飞琼觉得她遇到了兽医界的神医，恨不得给他颁发一个‘妙手神医，救我鸟命’的锦旗。这位神兽医，刚刚还告诉她黑水村怎么走。
系统似是察觉到她的兴奋，在识海里给她泼了一盆冷水：“宿主，不要轻信于人啊。”
“为了一百灵石吗？”
系统无言以对，道：“也可能……是惦记你的美色。”
凌飞琼看了看自己的满手血污，脸上还残留着昨日的炉灰。对方能把她认成姑娘而不是小子，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吃烤肉的时候摘下了围巾，露出了更脏的脸。
“他的眼睛没有瞎。”
系统：“……”
雾凇一样的琼枝下，谢意正抚摸着阿金身上的羽翼。凌飞琼取出一捆麻绳，将剩下的狍子肉捆了起来。
“多谢风公子！”她拉着狍子肉，走到他的身后。
谢意回眸，就能看到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上面抹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正望着他，笑得真诚灿烂。
倘若她知道自己是谁，一定笑不出来。
他看着断胳膊断腿的狍子：“都给我了，你们怎么办？”
“我还有一点干粮，再说了，说不定还有一窝傻狍子呢？”凌飞琼晃了晃弓箭，眼睛很亮：“虽然我没有修为，但是我会射箭！”
谢意没听说过她会射箭。
他只知道，凌姣姣勤于修炼，已经化气境大圆满，想来别的也不差。
现在却……
谢意平静道：“我改变主意了，想要点灵石。”
凌飞琼有点尴尬：“啊，这个我没有，灵石太贵了，而且修士一般不跟凡人交换。”以她身上的铜钱，能换灵石的一点渣就不错了。
“没关系，可以先欠着。”他满不在意道。
“这……”她挠了挠兔皮帽子，问：“你要多少，我以后怎么给你呀？”
她认认真真地问，是真的把他说的话当一回事。谢意本意是让她留下狍子，于是愈发想让她知难而退：“两百灵石。”
系统在识海里大呼小叫：“我说什么来着？他一定对你有所图！”
凌飞琼想，天呐，阿金比她还值钱。
她在赏金令上才值一百呢。
不过想想也对，阿金毕竟是相当于灵寂境一层的灵鸟，可以翱翔天空，该比她值钱。
她道：“好，不过可能要很久。你可以等吗？”
这医药费确实不低。而且，要灵石居然不早说，凌飞琼差点怀疑他是专门宰客的奸医。
谢意望着她的眼睛：“嗯。”
他从怀中取出一把铜匕首，那是他父亲在他出生时铸造的，他递给少女，道：“我家经营药草，在西极雾山有店铺。你可以到那里找我。此为信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