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闻漓这才发现她为了方便干活卷起的裤脚一直没有捋下来,玫瑰丛中荆棘刺X出道道红痕来,她以为就几道,但低头看去,不知不觉中被刺破了好几道,这会反应过来,竟然有些疼了。
“啊?”她小小地惊呼一声,像是想不通:“什么时候的事。”
“跟我来。”
“哦。”佟闻漓把原先定在脚踝上的眼神移上来,跟上前面他的步伐。
“把水桶放下。”背对着他的人好像后面还长了眼。
佟闻漓这才后知后觉地连忙把手里还拎着的水桶放下了。
她跟他走过花园长廊,进入主厅,坐在一株一人高的萨里安海芋旁边。
先生叫来人,吩咐了几句。
佟闻漓抬头仔细瞧那半开放的主厅外种的郁郁葱葱都要闯进里面的热带植物,瞧见那萨里安海芋的叶片上竟然养护的连一只红蜘蛛都没有,这植物可招红蜘蛛稀罕了。
过一会,他的私人医生带着个药箱就过来了。
佟闻漓明白他的到来是为了她脚上的那些划痕,她没想到贴个创可贴可以解决的事需要这么大的阵仗,她于是连忙从编织的藤椅上下来,摆着手说不用。
“让医生瞧瞧。”
他虽语气温和,但好像不由她拒绝。
佟闻漓只得坐着。
私人医生是个有着高鼻梁的欧洲人,给她消了毒,涂了点药,用法语交涉着之后,就走了。
佟闻漓顶着大眼睛,还卷着裤子边边在那儿问整理医生留下来的药膏的男人,“先生,是不是跟我说的一样,不打紧。”
“打紧。”他像是在打量着药瓶子上的说明书,拿起一个小药瓶子又放回去,头也不抬地说,“医生说很可惜,你马上就会与世长辞。”
“啊?”佟闻漓张大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她那个样子把他逗乐了,“逗你的,好的很,别碰水,过些日子就好了。”
“哦。”她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悦,“哪有您这样,拿人性命开玩笑的。”
他不由地唇边荡起一抹笑,好像是为了她这样的小小责怪。
他放开那些瓶瓶罐罐,从西装口袋里倒出一支烟,走到距离她大约三四米远的窗边,微微侧头,点燃然后送入嘴里,半低着头说,“这会挺惜命的,被划拉了这么多下,不知道疼?”
佟闻漓抬了抬脚踝,白皙的脚踝上由于消过毒上过药,红肿的痕迹更为明显了。
“现在有一点疼了。”她老实说到,然后把卷起的裤腿放下来,遮盖住划痕,抬头说到,“不过没关系,先生,我下次去玫瑰园里的时候,把裤子放下来就好了。”
说完后,她轻轻抖了抖裤脚,像是像他证明宽大的裤腿能盖住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一样,但捋下来的裤腿边湿了半边,还抖落下来几片树叶片子,干净的白色地板砖上顿时就多了一些杂碎的泥土。
那些杂碎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她卷起的裤脚边边里去了,佟闻漓很是抱歉,她蹲下来捡,白皙的手掌承载着那些泥垢。
他靠在窗边抽烟。
面前的小姑娘试图用手去拢那些碎叶和泥土。
他从上而下地看到了她身上穿的那件衣服的背后也沾了不少花叶子。花园的玫瑰他很少找人打理,高一些的或许比她身量还高些,她像是在荆棘丛中打了个滚似的,哪哪都是树叶子。
他于是走过去几步,弯腰,轻巧地抓住她的衣领。
衣领于她身体之前就被他拎起来了,她脖子就像消失了一样被埋进衣服里,只留下一张带着“我这是怎么了”的错愕的脸。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这姿势太像拎一条小狗了。
但到底那是件衣服,他怎么能拎小狗似的拎她衣服呢。
他于是放开她,把她转了个面,伸手把她背后的那些叶子都掸干净。
“哪哪都是,这是谁家小朋友,脏得跟泥鳅似的。”
他嘴里还叼着烟,微微拧眉,像是为了她而烦恼。
或许是没有手去拿嘴里的烟,这让那让他的发音有些含糊,低低的声音里混了些不算责备的责备,那种感觉很难形容,这让她一点都不会吸取教训,反而有些乐意这样被他训斥。
他掸了几下,她身上的叶子跟遭遇过深秋的一场寒流一样,纷纷落下来。
“想出去玩吗?”他间隙中这样问到。
“可以吗?”佟闻漓转头过来,他看到他好看的五官就在她身后不远,想起这些天她闷在庄园里。
“可以是可以。”他扫视她一圈,像是在看还有没有遗漏,“但你可能需要先去换件衣服。”
*
佟闻漓有个窘迫的事情是她住进来的着急就去拿了一套换洗的衣服。
那套衣服洗的晚,还没有完全干。
先生带她去百货大楼。
她犹犹豫豫地上了车,坐在那儿,收着自己的裤腿和袖子坐。
车里空调开的冷,她一上车就打了个喷嚏。
他从后座拿出来一块毯子,递给她。
佟闻漓怕弄脏毯子,没接过,摇摇头。
坐在她身边的人微微俯身过来,给她关了对着她湿了的那节裤腿吹的空调风。
他靠近的时候,那种类似檀香的味道淡淡袭来,好像是从雨落后的禅房里飘出来的一样。
他的西装外套已经脱去,里面简单地穿了一条灰色衬衫,脖间系着一条暗黑色鎏金花纹的领巾,随着他手上的动作,衬衫上浮起一道道褶皱。
*
saigon center 是西贡市区最有名的百货商贸楼,其中地段最好的那几个铺面,装修的洋气又漂亮,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潮流服装。
佟闻漓站在那商场的大理石上,抬头看着光彩夺目的各种精巧的工艺挂饰,眼花缭乱之际却听到身后的男人说:“去挑几件喜欢的衣服。”
佟闻漓回头,没反应过来。傻在那儿。
她木讷的样子又像一只呆呆的鸭子。
他不由地弯了弯唇角,走过去,伸手揽着她的腰,手上的力道就顺势把轻盈的她往前带。
佟闻漓知道他没有真的碰到她的腰身,绅士手始终守着那从不逾越的红线,只是给她了点力道,拥着她往那些琳琅满目的洋装店里走去。
她一进去,两排的服务员就热情洋溢地说到:“欢迎光临。”
佟闻漓有些求助地回头,他却已经自顾自地找了个位置,坐在那儿拿起了今日最新的报纸,这之间还不忘安慰地抬抬头:“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佟闻漓随即被那几个热情的服务员拥了进去。
售货员给贵宾泡了杯茶,坐在外面等着的人原先预计是准备在那儿看完一个报纸的版面的,却没想到不过看完一则消息,里面的人就出来了。
她乖乖巧巧地站在他面前,身上依旧穿着那件旧衣服,“先生,我好了。”
他没放下报纸,“衣服呢?”
“在打包了先生。”一旁的服务员拿着那套衣服走过来说到,“小姐,您先坐下稍等一会好吗?”
先生望见那服务员手里的那套衣服,青灰色的休闲套装。
他淡淡地呷了一口红茶。
在这样做少女名媛的品牌店里翻出来这么一件普通又丑陋的衣服,也真是难为她了。
门口丁零当啷的声音传来,进来两个个相互挽着手的姑娘,几个人都穿着不俗。
她们咋咋呼呼地朝着那放在最显眼的位置的裙装奔去,挂在那儿的衣服有月白色、鹅黄色、豆绿色、木兰粉色……全都是轻盈又少女的明朗色彩。
他们互相放在自己身上对着镜子比划,就连服务员也被他们生动又活泼的年岁吸引,帮她们试着。
先生侧头余光看着佟闻漓,发现她也一直盯着她们看,长长的脖颈一动不动,全部被梳起来的发有几根顽皮地落下来,在奢侈的空调风下微微荡漾。
她的脖子很白,他顺着她的脖子看下去,她的锁骨、手臂都很白,那些颜色在她身上应该会很好。
“要不要试试那几套?”
佟闻漓回头,他已经把报纸放下来了,给她提议着。
那两个姑娘看了一眼价格,咂咂舌,走了。
佟闻漓摇摇头。
“不想试?”
“不了,先生。”
“好,那麻烦把这些她不想试的都包起来吧。”他招呼店员。
先生的架势是要把那些都买了,佟闻漓连忙拉住他,“别别别,先生,您别这样,我再挑一挑。”
服务员连忙再上来帮着推荐,佟闻漓一边往里走,一边想明白她是着了他的道,回过头来嘟着嘴埋怨他:“哪有您这样的人。”
他嘴角不着痕迹地浮现一抹笑,于是他继续拿起那则报纸,手边的茶被他挥了挥手换成了一杯冰美式,他料想,这会,应该能看完这个版面了。
少女洋裙穿起来应该要费不少光景。
看了好一会后,邮报纸上密密麻麻的字带来些困意,他今天开了一天的会,手边的咖啡并没有什么效果。
“先生。”耳边传来轻声的呼唤。
他抬头,眼前的人让他都有些陌生。
“这件?您觉得好吗?”
宫廷风束身裙方领下露出她锁骨的大片白皙肤色,牛油果底色上明黄和绿色的田园油画风景做成裙底。整个裙面上向日葵葱郁而生,仅剩的夕阳谢光打在她身上,柔和她所有的边缘,像是朦胧地给她的身影拢了一层纱。
她把头发尽数放下来了,他才发下原来她的头发已经长及腰间,自然卷的黑发层层叠叠,一张白皙的脸上却五官分明,唯有那唇色是那张脸上最显然的一抹色泽了,像是夜里那淡淡的玫瑰。
她那样东方的面孔穿上这一套印染油画的复古茶歇裙,竟然比那些欧洲面庞好看这么多。
他不是第一次带异性来买衣服。
偶有按照家族里的指示让他接触的富家女里也有像今天这样式的,他在外头要一杯咖啡一则报纸打发着无聊的等待时光,等到里面的人欢欣雀跃地出来,踮着高跟鞋问他“好不好看”的时候,他总是头也不抬地说着好,赞美的话语跟编好的程序一样重复着,而后忍着困倦速速起身付钱。
但今天,站在他面前的姑娘,怯怯地问着他“您觉得好吗”的时候,他却是由衷地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想法。
“很漂亮。”
“漂亮吗?”佟闻漓有些不好意思,她提了提裙摆,脸上微微泛起绯红色,“我有些不太习惯。”
“很漂亮。”他重复像是肯定道。
她缩着脑袋,看着镜子里的人,有些不大自信。
“抬头――”他在那儿教她。
佟闻漓收起下巴,下颚微微超前,谨慎地问:“是这样吗?”
他笑笑,放下报纸,站起来:“是这样,阿漓,你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漂亮的人儿是会得到一些偏爱的。”
“嗯?”佟闻漓没听明白这句话,“比如呢?”
“比如――”
他手指握起她冰冰凉凉的指尖,微微后退一步,弯腰做了一个西方的绅士礼节,“西贡最漂亮的姑娘,我今晚上有幸邀请您一起共进晚餐吗?”
她眼见他弯腰的时候,身体臣服,眉眼虔诚,他的西装口袋巾依旧别在胸口,那昂贵的材质包裹过她带刺的玫瑰,她模模糊糊在那混着糖炒栗子的夕阳光里点点头。
就做一晚的贵族吧。
一晚上而已,上帝不会发现的。
第18章 萌芽
佟闻漓听阮烟说去西贡的商场顶楼吃一顿法餐是她能想到的全世界最浪漫的事情。
从前兴致乏乏的佟闻漓却在那一晚深以为然。
昏暗的烛光下, 黑色的桌布上放着一套泛着光泽的银色餐具,餐布布散着玫瑰花瓣,她抬头, 中间的玛瑙瓶里放着一支佛洛依德玫瑰,上面的露水表明它才刚刚被修剪下来。
全是法文的菜单她看不懂,更别说算得清楚用外币标注的价格了。
这样的昂贵和精致却依旧比不上面前只是脱去外套后简单地穿了一件松散款的黑衬衫的男人。他的袖口卷起, 露出一截骨节分明的手,那手从手肘到手指, 修长漂亮地如同模具雕塑。
深色夜里, 他的发梢柔软, 坐在对面,一点都不真实,更何况他还绅士风度地点了餐,依旧帮她切着眼前的牛排。
她突然想起他说他以后当她的靠山, 够不够格。
她在穿上这条精美梦幻的裙子的时候怯懦地想, 要是一切都能成真那就好了。
但她知道,她对他的那些摸不清楚的情绪在慢慢地发生变化, 他做的每一件事,送的每一样东西,她都记得,哪怕只是对他来说,那是如同捞起一颗即将掉落在肮脏的下水沟里的槟榔那样的简单……
那牛排最后落到她面前。
他于是给自己添了一点红酒。
她依旧不算规范地拿起刀叉。嗯, 比之前的还要更好吃一点。
他见她不语, 把自己的酒杯递到她面前, 把最近几天发生的事简单地一笔带过:“甘家那边很快就会有结果, 牢狱之灾是免不了了。阿漓,既然拿回来钱, 他们就是与你无关的陌生人了。”
他是在提点自己不要心软牵挂那点血缘之情而不忍。
佟闻漓只是面无神色地说:“我明白,先生。”
“那我们不谈这个了。”他掀过话题,自己的杯子递过来,“拿回了东西,应该要庆祝一下的。”
佟闻漓点点头,拿起自己的酒瓶,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杯壁,“先生,谢谢您。”
“谢谢你自己,如不是阿漓自己的坚持和勇敢,也不会有今天的结果。”他目光浅浅地看着她。
红酒香甜,她于是决定放过自己,良辰好景极难辜负:“您说的对,我要谢谢我自己。”
她决定让那些事告一个段落。
面前的佛洛依德玫瑰开得盛大,玫红色花束在昏黄的夜里染上小提琴的悠扬。
“什么时候来的西贡?”他随意支配着话题。
“不久,一年半前,快两年了。”
“的确不久。”他点点头,晃着杯子自言自语,“难怪阿漓的越南语说的如此不好听。”
佟闻漓微微皱眉,表示有些不满,“我跟您在一块的时候,要么说的是普通话,要么说的就是广东话,我什么时候说过越南语了。”
“强买强卖的那一晚。”他撑在桌子上的手敲了敲,“那晚你敲开我的车窗,试图把你卖不出去的玫瑰花卖给我的时候,你说的就是越南语。”
“什么强买强卖,我那是送您的花!是最好看的那一朵,是你自己误会我的意思,非得给我钱的。”她盯着他认真地说。
他像是故意惹她,只是挑挑眉说:“那你也没有拒绝。”
“你都把自己的西装口袋巾和钱塞我包里了,我怎么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