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西昔还想说些什么,他哥乜了她一眼。
黄西昔跋扈的原因是受她哥哥照拂, 但她也从来害怕她哥哥不给她撑腰, 这会,她哥哥眼里的警告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黄西昔只能眼见着黄坎在那儿赔不是:“小妹不懂事, 冲撞了阿漓小姐。”
佟闻漓本想给个面子也就让这事过了,但一旁的男人却像是还没有翻篇。
“要是冲撞了也就还好说。”他又剥了一个虾放到佟闻漓的碗里,“就别有什么误会,坎爷――”
他掀开眼皮看他,越南语说的轻飘飘的:“您知道的, 我看阿漓比商会还重。”
他这话一出, 就连佟闻漓在内的一群人都惊讶了。
这什么意思?
商会能有今天这样的地位, 的确仰仗先生当年力排万难, 但商会成员众多,各自之间利益关系渗透, 本地商人虽有不悦但忌惮先生手段,只是也不是他自大到能用存亡和这么多人利益来威胁他们的。
即便是再不接触商会事情的佟闻漓这会也能转过神来,这是商会的年关宴会,他轻飘飘地把商会和她比了个高低,这不是打整个商会的脸嘛,底下的人见到他这样,还能服气与他吗?
佟闻漓轻轻地在桌子底下扯了扯他的西装裤,含糊不清地用只能两个人听到的话说到:“先生――”
他却在桌子底下伸过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用中文跟她说到:“我带你来是让你来吃饭的,不是叫你来吃一肚子委屈的,今天这事不说明了,外头的人指不定认为商会姓黄了。”
佟闻漓明白了,他不仅是在给她正名,也是在肃清商会的风气。
黄坎的脸色僵在那儿,坐在那儿的高管也面面相觑,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怎么,听先生这话,总有一种敲打他们的感觉,该不会是他们私下里谋划的事被他知道了吧。
不可能的,那事做的滴水不漏。
几个心思深沉的老狐狸这会儿把眼神对准了坐在那儿脸色阴沉的坎爷。
坎爷这二把手早就当得不爽了,对外扛着担子,对内却没有最高的决定权,观棋者早就知道商会里头的暗流涌动,先生是试探和威胁,坎爷手里当然也有先生想要的东西。这种时候,要不要借势发挥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情了。
坎烟灭了手里的烟,皮笑肉不笑地拖长了尾音:先生,您这话――
他话还没说完,身上就落了一件外套。
大伙抬头,只见重施粉黛的lyrisa出现了,她身上穿了一件黑色窈窕的束身礼服,温柔地把带来的那件外套套在那个男人身上,俯身说了一句:“坎爷,夜间凉,您把外套落家里了。”
她的出现阻止了黄坎要说的那些话,好像及时的避免了一场一触即发的战火。
佟闻漓见那个叫坎爷的人面对夫人的嘘寒问暖,脸上一点动容的表情都没有,只是僵硬地在那儿沉着个脸。
佟闻漓见lyrisa默默地站在他身边,给他点烟倒酒。
“谁让你来的,这是什么地方。”他压低着声音训斥她。
lyrisa却一点表情都没有,依旧在那儿端庄大气地笑着,给他倒好酒后,退到一边。
佟闻漓觉得原先萦绕在两个男人身边那种剑拔弩张突然就变成了坎爷和lyrisa之间的无声撕裂。
先生却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只是在那儿给佟闻漓剥着虾。
佟闻漓用手盖着碗子,在那儿小声说:“先生,我吃不下了。”
“才几只就吃不下了。”他像是嫌弃她胃口小,但到底没有再给她剥了,在那儿用湿毛巾擦着手。
一桌人谁都不敢说话,他却还旁若无人似地给她倒了浅浅的半杯香槟。
“要不说,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呢。”坎爷重新倒了根雪茄烟出来。
佟闻漓把目光抬起来。
他抽雪茄用的是点火器,先生从来用的都是沉香木引的燃。
Lyrisa自觉地把点火器拿过来。
伴随火焰两寸的迸射后,空气中形成一种焦灼的味道。
空气分子被灼烧后躁动跳跃,这让佟闻漓想起西贡四十多度的夏天,日头干烤得人焦虑又紧张。
坎爷四肢展开深吸一口烟,幽幽地说道:“先生不亏是西方国家长起来的,披了这么多年的洋皮,当洋狗当得把洋人那点东西都学得一分不差,绅士起来,的确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招架得住。”
众人深吸一口气。
下一秒,他拿起那雪茄塞到自己面前的香槟杯里,随着那烟掉落后发出的呲呲声后,他一把把衣着光鲜妆容完整的lyrisa压在酒桌上。
邻桌胆小的女士惊呼一声,
面前的人却揿着lyrisa的脖颈,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是不是也让你魂牵梦绕两年了还不能忘记!”
酒桌上顿时碗筷汤渍四溅,场面狼狈又不堪,就连黄西昔都被吓了一跳,连忙过来阻止他哥。
她哥这会青筋迸裂,手上使足了力道。
场面非常混乱。
佟闻漓在那儿听得七上八下,她听到坎爷说先生是披着洋皮的洋狗。
她担忧地看过去,却见身边的人依旧不动神色,晃着酒杯在那儿品着酒,在周围鸡飞狗跳的闹剧中只是轻飘飘地说:
“坎爷,拿女人撒气,窝囊。”
*
那晚的宴会结束地很不顺利。
先生后来让finger先带着佟闻漓回了车里,年终的账目出了,几个高层还得把账分了。
想必那又是一场风云。
佟闻漓在车里等了许久,先生才回来。
人一回来,佟闻漓就紧张地盯着他。但披着夜色开门进来的人他却只是把那些鸡飞狗跳关在门外,一脸轻松地问她,晚上有没有吃饱,要不要去宵夜,市中心新开了一家老广ü,一到晚上烟火缭绕香的不行。
佟闻漓摇摇头,着急地问:“先生,那个坎爷,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他摸了摸一脸凝重的佟闻漓,笑着说:“能怎么样,他没我不行的。”
“那他还那么嚣张,有求于人不是应该夹起尾巴做人保持谦卑吗?”佟闻漓在那儿义愤填膺。
“是说呢,二十出头的阿漓都懂的道理,浪费他多活了那十来年。”他把手伸进她的头发里,找了个顺手的位置在那儿顺着她的头发,那样子像是一起帮女朋友说讨厌的人的坏话的男友。
佟闻漓却很有心事:“但先生,那个叫坎爷的人,看上去不太好相处。”
“他情绪不稳定,离他远些就好。”
“还有她妹妹――”佟闻漓说到这儿,想起她妹妹说的那些话,想起那一桌的随时会被替换掉的情人。
“那两兄妹在商会里兴风作浪的干了不少事,你别听他们胡说。”他捏捏她柔软的脸,“惹得我们阿漓不高兴,都怪我,我只想场面热闹带你出来玩,没成想让你见了这一通子事。”
他倒是把什么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去。
“先生,您每天都会经历这些吗?”佟闻漓转过去,把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这就是他每天过的经历着作为合作伙伴之间依旧反目成仇,为了利益捆绑在一起却依旧各怀鬼胎的生活吗?
“只是偶尔。”
“阿漓不需要管那些。”他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阿漓只需要好好完成学业,按照自己的想法开心得过每一天就好。”
“先生……”
佟闻漓还想说些什么,他却把话题转移了。
“真不吃煲嘛,招牌胡椒鸡不要太香。”他在那儿模仿味道味道的那种陶醉,“嗯,那可太香了,没进巷子口就能闻到。”
他那个样子让佟闻漓想到砂锅煲里烹饪食物发出的呲呲的声音,对她这种万物可以ǖ睦瞎愣人来说极具诱惑。
她被他成功转移了注意力,吞了吞口水,试探地问到:“真那么香?”
“不香不要钱。”
“谁说的?店主说的?”
他敲敲她脑袋:“我说的。”
――
那晚的煲,是真的好吃。
好吃到佟闻漓在食物香气缭绕人头攒动的夜里连连赞叹。
她没想到在西贡还能吃到这么真宗的煲。
先生却说,那是因为她离开故乡太久了,一点乡音和乡味就征服她这样的异乡人。
那就是故乡在每个人心里种下的种子。
佟闻漓冒着细密的汗,在那香气氤氲的岁月里问他,他也是这样吗?
他的国度,他的故乡,也在他心里种下了种子吗?
他只顾着给她夹菜,在烟火悬溺的二楼露天阳台上让她多吃点。
“由俭入奢易,又奢入俭难。”她呼嗤呼嗤地觉得嘴里的食物滚烫,手舞足蹈地在那儿说着粤语,得意又N瑟,“先生,我有点乐不思蜀,不想回河内念书了。”
他知道她说玩笑话,一等开学,你就看着吧,视他的金钱如粪土,再贵的车她都不稀罕坐,守着那小铺面做着她那点自力更生且蒸蒸日上的生意,几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他听着她脆生生的广东话,在靡靡夜色里觉得她长得如此生动又鲜活,打破他沉闷的人生。
*
晚上佟闻漓睡在床上。
她想到今晚上发生的一切,想到她从玻璃窗外看到的重影,想到黄西昔说的那一切,又想到先生当着所有人的面维护她,想到他们今天晚上去吃的那一顿宵夜。
她有些觉得,西贡其实也并不是一个完全承载她苦难的地方。
至于lyrisa,她想,或许是因为他们旧情一场,先生凉薄,又或者是她有目标在先,离开了先生……但各种往来,她辨别不清。
她没有太多的心思去想他们过去的故事。
即便他们所处的局面是那样的繁杂和离谱,即便被黄西昔一说,她也开始担心她的未来的结局,但他在场面上对她的维护足以说明了一件事,不管未来怎么样,当下,他总是重视她的。
只是他的难处,他总是轻飘飘地用一句话就遮盖过去了。
他说坎爷没他不行的,但佟闻漓不是傻子,她不过问是想遂他的心意让自己按照他说的那样远离这些复杂的事情。
只是她翻来覆去地总是在想,那个叫坎爷的人,燃着雪茄胸前纹着龙,在酒桌上得意地像是戳到了人的顽疾似地――
说他披着洋人的皮做着洋人的狗。
第53章 沉沦(二更)
只是那天年会结束后, 黄家的别墅院落里却有些不平静。
金碧辉煌的偏厅中央放了一条梨花木长桌,坎爷坐在那儿眉头紧蹙,周围站了一群穿着西装的保镖。
黄西昔围着那桌子走来走去。
坎爷:“西昔你能别绕着桌子走吗, 绕得我头疼。”
“哥。”黄西昔背着的手放下来,几步走过来,“我就不明白了, 咱非得这么窝囊受着这种气吗,商会里的那几个老人谁不跟您穿一条裤子啊。是, 商会从前是因为他易先生有了如今的局面的, 但这些年, 我们黄家做出的贡献都没人看得见吗,他一个人说了算这么多年,还不够吗?”
“西昔,话不能这么说。”一直站在一旁缄默不语的Lyrisa这会开口说到, “如今还不是闹掰的好时机, 虽然这些年坎爷在商会里也积攒了不少的人脉,但到关键的时候, 并不知道这些老家伙会不会当墙头草,毕竟码头的贸易生意,现在还是先生说了算。真要现在就掰了,先生断了码头的货,或者欧洲那边的市场关了, 很难说这些人还会不会站在我们身边。”
“不站我们又怎么样!”黄西昔本来就对Lyrisa没什么好感, 现下眼见她还出来说话, 不由地就酸道:“你当人人是你啊, 非得巴结着他的那艘船,既然上了我黄家的船, 就应该以我哥为唯一,忠于黄家。”
她这话明里暗里在讽刺Lyrisa和先生的关系。
黄西昔是见过今天她哥是怎么样没给Lyrisa面子的,她自然也不用给Lyris面子。
Lyrisa却不卑不亢地说到:“西昔,我从未踏过两条船,我说这些是为黄家好,我与先生……那是从前。”
“从前?你不会真以为你跟先生还有过什么故事吧,Lyrisa,就你也配,跟他说有从前……”
“啪!”清脆的一巴掌打在黄西昔脸上,坎爷扬起的手还没有落下,粗着脖颈说道:“够了,黄西昔!”
“哥!”
“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去张扬去显摆,今个易先生会这么驳我面子吗!”
黄西昔捂着脸,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人,眼里泛起泪光。
坎爷收起打她的手,指着黄西昔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说:“你别以为我看不到来你的那点心思,我今天把话给你说明白了,他有一句话算是说对了,你和他,当的是哪门子地门,对的是哪门子的户,你死了这条心吧黄西昔。”
黄西昔捂着脸,眼睛一扫,指着Lyrisa歇斯底里地对坎爷说:“她不就是你抢来的吗,你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你!”他下一个巴掌就要打下来。
还是Lyrisa上前去拉住了就要起争执的两兄妹。
黄西昔借这个间隙跑了。
坎爷没了撒气的对象,又看到眼前拉住自己的人,眼见她不似从前活在他记忆里的那个人,又皱起眉头,想起从前她风情万种,不知道为什么越看越相厌。
难道他当年千方百计地把她弄过来,也只是为了自己那点虚荣心吗?
这些年来他铺垫的足够多,也做了许多的打算,为什么还是不能痛痛快快地掀了桌子,还是得委屈居人下。
坎爷想到这儿,推了一把眼前的人。
Lyrisa小姐一个脚没站稳,摔倒在地上,额角撞到了桌子,顿时额头上就起了个红包。
原先站在桌边的人听到她小声地“嘶”了一声,转头看了看,甩了袖子,走了。
――
是夜,冬季起风,从来闷热的东南亚此刻充盈特属于冬季的那一点微凉。
接触不亮的点灯泡忽明忽暗,窈窕的一个身影走进一家布料店。
灯火下,一男一女的身影面对面而站。
那个男人先开的口,他的声音沉稳,听上去应该五十几岁的样子。
“小姐,您头上的伤?”
窈窕的身影摇了摇头:“不打紧。”
她说回正事:“黄坎那儿距离行动不会太久了,我看他似乎等不及了。”
那个男人点点头:“知道了,我会通知到先生的,先生让我转告您一句,请您保重,尤其您脸上的伤――我每次见您,您都是这样。”
她笑笑:“我习惯了。”
“我为了扳倒他什么苦都吃得,这点事根本不算什么。”
微风袭来,两人头顶上老旧的灯泡晃动,倒影在墙上的人影也开始晃动起来。
*
除夕没几天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