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计算机是个好东西, 或许很多年以后,人们在世界各地都能快速便捷地取得联系, 距离再也不是问题,相爱的人再也不用害怕难以跨越的山河了。
修计算机比起修鞋、修钟表要难很多,所幸她教过他一个很好的办法,那就是去看书。
但要拿到一本讲关于计算机的书真的好难,于是大多的时间,他就只能自己研究,他一边捣鼓着那些硕大笨重的计算机,一边开始做笔记,做研究,做测试。
他说比起人来说,他更喜欢跟机器打交道,因为他的长相经常把客人吓到,所以他给他的修理铺盖了个帘子,人们只需要把要修的东西带来放在帘子外面就行,到约定日子了就来取,他都能收到他们诚恳的一句道谢。
隔壁的阿婶说他这般的年纪了也可以准备找对象了,给他介绍过一个铁匠的女儿,天生的视力障碍,阿婶说,他们天造地设的一对。
写到后来,他又落笔说到。
“阿漓姐姐,这些故事对你来说,是不是陌生又遥远了。”
“我现在有学着你一样,把赚来的钱存起来寄给当地的福利中心。但那福利院的院长不像从前亲力亲为的院长,他西装革履,出入有四轮轿车接送。”
“所以我最后还是把钱直接给了孤儿院的小朋友。”
“但那孤儿院的小朋友像流动湖水里的浮萍一样,有的今天在,明天就不在了,我认也认不全,不知道哪个给过了,哪个又没给过。”
……
“讲了这许多,讲到这儿也差不多了,
“见信安,勿回。”
……
佟闻漓把信放下,拿起钢笔想跟他回些什么,但却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写起。
他寄信过来的地址很奇怪,她从前也回过几次,但总是会被退回,说查无此人。
小唐在信中写道过,他生活在她的平行世界里,那样的信只能他寄出来,她是寄不回来的,所以他每次都叮嘱,勿回,他正在平行世界里周游世界,居无定所。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事。
佟闻漓不知道小唐是怎么做到的,但或许他真的给自己打造了一个“平行世界”吧。
她是他单一的倾听对象。
她闭上眼,想起他那双清澈的眼睛,依旧拿起钢笔,落笔:
“我一切安好,希望还能再听到平行世界的故事。”
她按照寄过来的地址寄了出去,即便一个月后,她又收到了退信。
*
佟闻漓手里玫瑰小姐和先生的故事还没有写完。
她对着西贡那片和三年前一模一样的玫瑰花田发呆。
奈婶端来用椰奶冲了腥味的燕窝粥,嘱咐她不能用眼过度,下午也要早点出发,泰拳老师还等她上课呢。
度过了新手期,学泰拳对她来说算不上是一件折磨的事了。
从前她一小时的课下来,腿都抬不起来,腿上全是伤,现在跟教练对打一个小时,她基本上大气也不喘了。
阮烟跟她一起去过一次泰拳馆,站在那儿见她一个飞膝踢后落下稳稳不到,在那儿啧啧说道:“行啊小阿漓,核心挺稳,动作有劲又漂亮,有点东西的。”
佟闻漓知道阮烟是见过Ken打比赛的,她那几下也就是花拳绣腿,锻炼用的,上不了真场子。
但她还是因为自己的进步小小的高兴了一些。
私教老师一直有在提升难度,她专注地在那儿躲避老师的攻击,几个回合后,一个飞踢落下结束。
耳边传来鼓掌的声音。
佟闻漓转过去,只见拳台子下面站着他。
“进步挺大啊。”他彼时闲适,像是巡场。
佟闻漓跑到台子边边上,抱着两个拳套问他:“先生,您怎么来了。”
“下午的会取消了,来看看阿漓。”他往前一步,也扶着她手里扶着的那根拦绳。
绳子轻轻晃动起来。
“来打一场吗?”她突发奇想。
“嗯?”他穿的依旧是正装,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掀开眼皮表情没什么变化,但说的话有点狂妄,“是要我教训教训你?”
“切。”佟闻漓热了身后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指着那边的护具说道,“把你那儿童护具给爸爸穿起来,当心踢断你肋骨。”
他笑笑:“等着。”
佟闻漓是第一次见他来拳馆。
本来没什么的只是技艺上的切磋却在她真的看到他出来的时候开始有些不太对。
他光着上半身,只换了一条拳击短裤,做完热身之后坐在那儿低着头缠着手带,从来梳起的额间碎发掉落。
他这样的话,原先还算帅气的教练就有些不能看了。
他锻炼得当的肌肉线条明显,肩膀很宽她是知道的,在某些亲密的画面离,她从来就是倒着看他的,这让她莫名替他害羞,但她又觉得那种荷尔蒙下宽肩窄腰是让她挪不开眼神的,于是她躲到门边,在那儿看着他缠手带。
低着头从来没有把眼神转过来的人却揭穿她,幽幽地说:“要看就来近点看。”
佟闻漓被戳穿,晃着手从门背后像是没事人一样地走出来,眼神还瞥了他两眼,嘴上却不在乎地说:“切,谁要看。”
他半条手带还垂着,抬眼对她说:“过来――”
佟闻漓背着手:“不过来……”
她话还没有讲完,就被他拉到他怀里。
反光玻璃照出他们肤色差和体型差。
他把未缠好手带的手伸出来,递给她:“我缠不上。”
“怎么就缠不上,明明你自己从前都是可以缠的。”佟闻漓微微仰脸。
“嗯。”他喉咙低低一声,低下头来,看着她:“但现在缠不上了。”
佟闻漓一把推开他:“易听笙你战前色/诱对手!”
他笑得顽劣,也不恼她,只是慢条斯理地把护具套上:“那你等会可别手下留情。”
他们在的地方是独立的训练室,四下无人,只有他们两个。
他带上护具,让她像刚刚教练陪练一样基本上做人肉沙包给她打。
她拳击接一个肘击过来,他用护具准确无误地就接过了,卸了她攻击的力道后还在那儿轻飘飘地说:“挺有劲啊,这会这么有劲,让你自己动的时候怎么就动几下就嚷嚷着没有力气了。”
他这突然的黄腔让她破防。
她气得停下:“易听笙,你把护具摘了,你还手,我今天非得揍你。”
“非得揍我?”
“非得!”
“行。”他于是就把护具摘了,刚摘下的那会迎面就过来一拳,他下意识要躲,但没完全躲过,半个下巴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来真的啊佟闻漓。”他反应过来。
“不然呢。”她再迎一个肘击。
这次他防备了,躲过。
佟闻漓这次没得逞,微微拉开身子,腿上发力踢过来。
对面的人轻巧躲过。
他几番闪躲说白了其实还是避让,这让她有些不高兴:“你别只顾着躲,你还击,你得还击。”
“那你别哭鼻子。”
“来吧,使出你全身的招数吧,我没在……”
她那个“怕”字还没说完,人就被摔在了软垫上。
佟闻漓有一瞬间的没反应过来,她刚刚明明防备地还离他有半身的距离的,他是什么时候这么快地过来搂她摔在地板上的。
佟闻漓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不敢相信他刚刚是真的摔了她。
好没有面子啊,他一点面子都没有给她,把她花下这么多时间的练的结果否定的一无是处。
于是她盯着盯着,眼尾就红起来。
“哎,哎,谁刚刚说不哭鼻子的。”
“易听笙,你这个王八蛋。”她还坐在地上耍赖。
“我没、我没用力,哎,是你让我反击的。”他蹲下来哄她,来牵她手。
她把他握着的手抽出来,转到一边,在那儿哼哼唧唧:“我就知道,我不能去实战,你们就是哄哄我,跟哄小孩玩似的。”
“怎么会呢,你瞧,你瞧我这下巴,疼死了,赶明儿一定肿的见不了人,还有我这腿――”他一一数着自己受到的伤害,“淤青了。”
“那我还是打不过别人啊。”佟闻漓在那儿委屈。
他知道她借题发挥了,小姑娘家家的丢了面子,他索性也坐在软垫上,把在那儿哼哼唧唧的人挪到自己腿上,无奈道:“让人学泰拳是真让你跟别人打架啊?只是为了锻炼身体。”
“那我下次遇到危险了――”
“这你得分人,一般的女孩子,基本上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普通的男人,你也能应付他一两招了――”
“那我要是遇到小F这样的,遇到你这样的,怎么办?”
他微微仰头,眼神落在他脸上:“那你还不跑?”
“那我跑。”她要离去。
她刚刚要离开地面而去的手掌被重新摁回地面,他的手控制着她的后背,身体比起刚刚更贴到她:“不准跑。”
“你干嘛?”
他原先撑在软垫上的手伸出来,拢住她的下颌角,慢慢划过她后脖间的绒毛,最后来到她扎起的头发上。
他很轻易地就把那扎头发的绳带解开,随着他手落下的一瞬间,她那一头浓密的头发撒开来,因为扎久了的发梢有些弯曲,荡在他的胸膛上,更长的那些,拂过他的腰间。
玻璃窗外的窗帘挡住外头的人影,但偶有的奢侈的空调风依旧跟开玩笑一样悄摸地掀起窗帘布一角偷看。
他听她轻轻呼一声,知道她的紧张了。
他把手伸进她的发丝里,越过青丝长发准确地攀到她雪白的肩头,微微仰头,喉结克制地滚了滚,轻声地唤她:
“阿漓。”
“爱我。”
……
“给我。”
“在这。”
第66章 我想,我真的爱你。
门外人头攒动, 打斗声此起彼伏,绸缎白的窗帘隐隐约约透着人影。
虽是软垫,但她偶尔动作之间掉落在外的肌肤依旧碰到冰冰凉凉的大理石地板, 她会倒吸一口凉气。
他这样不分场合,让她猜想他送她来学拳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强身和防御,只是为了增加她这种时候配合他的体力和耐力。
她累的不行。
那样不顾一切的亲密很荒唐。
――
只是时间过得太快了。
其实那段时间佟闻漓过的最没心没肺的一段时光, 就在西贡的那个玫瑰庄园里。
她可以不用去想那些让她纠结和犹豫的抉择,贪心地享受他的好。享受着每次跟他出去, 众人都客气和善地叫她一声阿漓小姐。
那个暑假到来的时候, 他甚至带她再见了她拿到入职邀请的那家法国公司的越南分公司的掌权人。
她穿着精致的小香风裙套装, 在推杯换盏之间得到对面尊贵的人的赏识和夸奖。
原先放任她一个人的人这会又会准时出现,搂过她的肩膀,把她介绍给别人。
那对她来说从来就高档的聚会里,穿着体面、人来人往。佟闻漓在红绒布下面牵着他的手轻声说到:“先生, 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是借你的势才得到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怎么会?”他低头笑笑, 用自己的红酒杯轻轻地来撞佟闻漓手里的那个杯子,“若你是个笨蛋, 哪怕是我举荐的,福如斯也不会要的。”
福如斯就是那个法国公司的高管,佟闻漓知道他们私交甚至还不错。
“他人还行,就是出手不够大方,但我刚刚跟他可是说好了, 我们家阿漓值得最好的, 他要是出手小气的话, 我就把人收回来了。要不是他的公司在本地的规模还可以, 你又不愿意帮我打理生意,我自己的宝贝, 才不想去他那儿受委屈。”
“况且――”他放下自己手里的杯子,伸手过来轻轻地摸了摸她的下颌角,“我可太清楚了,我们阿漓即便没了我,照样多的是好的去处,我可不敢给自己争什么功劳。”
璀璨又梦幻的大吊灯下,佟闻漓抬头看到他柔情的眼,他在规划他们的未来,可她却没有将真心相待,这让她慌张。
于是他要离开的一瞬间,佟闻漓去扯他的衣角。
他转过头来,迁就她的身高,还微微侧头,像是要听她说。
她张了张干燥的唇:
“先生――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我说,我想回中国去……”
“回国――”他倒没有露出太出乎意料的表情,只是柔声说:“阿漓想回国是吗?”
她不知道她现在说这样的话是不是不合时宜,但她还是点点头。
“什么时候呢?”他问她。
“我也不知道,或许有一天,先生,或者真的有那么一天。”她只能这样诚实地告诉她。
身边人影往来匆匆,人们笑谈国际风云,盘算着如何让自己的财富和地位能更上一层楼。
他只是走过来,张开手臂,紧紧地抱着她:“我知道了。”
他的手穿过他的发丝,她仿佛要被她揉进他的胸膛里,融进他滚烫的心里。
她掉下一颗眼泪。
*
筒子楼长长的一层楼排布了许多的房间,每个房间门口都涂着蓝绿色的漆,但在太阳落山后,那些黄绿色的漆却反射着走廊上一盏昏黄的大灯,隐隐约约地透出诡异的红色。
长廊的尽头房间里,一个高挑的身影靠在那儿,细碎的短发随着风轻轻荡漾,在夜里扫出一抹光晕。
她手里夹着长长的女烟,在那儿缓慢地吞吐出一团烟雾。
屋子里月光下,还站着一个男人,他背对着人,只是压住了八卦的月光进来偷听的脚步。
“决定好了?”阮烟最后淡淡出声道。
那头的男人依旧沉默,过了许久后他才说道:“烟,那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从前你说做一个外贸公司的文员不是你的追求,我知道你喜欢音乐……你说你还想要闯一闯,但这些年过去了,事实上……”
他没忍再说下去。
“事实上我依旧是这样失败是吧?”她轻飘飘地揭过这句话。
她靠在门边,盯着自己被卸得干干净净的黑色指甲:“算来算去,三五年过的好快。”
带着猩红闪烁点的烟因为她支着脑袋的手而离得非常近,稍有不慎好像要烫掉她细密的头发,但她却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
“你跟我去日本吧,那边的俱乐部开出的待遇足够我带着你一起生活,你甚至都不需要工作,我会让你过上一个比现在好很多的生活的。”
阮烟望着自己那个狭窄的屋子里从头到尾都透出来的冷涔涔的光,看到最近又被她拉断的吉他的弦,和一地写了几个晚上依旧被她丢弃的曲子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