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接任的担子就换到了大哥与三哥的肩上。
他们二人从小便同出同进,形影不离,原是最要好的兄弟,但是谁能想到,见到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一日日愈发聪慧,从各方面都盖过自己,大哥过强的好胜心使他越发嫉妒自己昔日最好的兄弟。
在一次争吵过后,大哥失手将三弟推入了莲花池当中。
人救上来时已经没了呼吸。
大哥羞愧不已,也跟着投湖自尽。
而裴锦书作为家中老幺,恰好在此时偷跑出来,撞见大哥投湖一幕,尽管全力呼救,却也无可奈何。
自那之后,裴府便变了。
天翻地覆的变化。
一个晚上,裴老爷痛失两名爱子,鬓边白发生生不已,看起来苍老了十几岁。
裴锦书自那之后便开始不吃不喝,丧气抑郁,同时更是对继承家业、符修一事有了心理阴影。
四姐亦是心痛不已,在某天离家出走后就再无音讯。
奈何树高千丈,枝长千里,依旧抵不住这世事无常,风雨变幻。
偌大个裴府一下子变得冷清许多。
裴老爷试过了一切方法,都没办法让裴锦书回归正常生活,强行灌食物下去,他就吐出来,平日里把自己关进小黑屋,一句话也不和家里人说。
他实在没了法子,只能请云霄宗的长老下山。
裴锦书寻死的念头实在太过强烈,长老只能暂时封存了他亲眼目睹哥哥们死在他眼前的记忆。
记忆封存后,那个活泼开朗的裴锦书又回来了,这让裴老爷欣喜不已。
他告诉裴锦书,他的哥哥姐姐外出历练,要许多年不回来,心思单纯的裴锦书对此深信不疑,这事也就过去了。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好转,却被告知封存的记忆并不牢固,随时都有破开封印的迹象,不得已,裴老爷只能把裴锦书送上云霄山,送到云霄宗长老们身边,防止记忆恢复。
但裴锦书其实从小到大无忧无虑,没有过去云霄宗的念头,所以他不愿意去,加上两名哥哥死在自己眼前的痛苦,哪怕忘却,却仍给他留下极大的抵触心理。
他不愿意上山,更不愿意修符。
裴锦书和父亲闹了多次,父亲都没有一点松口的迹象,他不理解为什么非要如此,于是他一气之下,上了云霄宗。
但修的不是符,是剑。
裴老爷大吃一惊,却也无可奈何。
……
“原来是这样……”
祝余与宁弈一同叹气。
裴老爷可怜,裴锦书亦可怜。
也不知该说是权力、地位惯会蛊惑人心,还是该说人心不足,贪婪恒久。利欲的囚笼裹挟着封建制度下的血脉相争,往往让人忘了来路与归途。
“您希望我们劝裴锦书什么呢?放弃修剑,改修符?还是直接彻底放弃修行,下山继承家业?”
未等周叔开口,祝余却抢先一步回答:“如果这是裴锦书自己的选择,我们会尊重且支持他,但如果不是,恕我们也无能为力。”
“但人生不止选择,还有不得不做的责任。”他劝道。
在封建社会,子承父业是最佳选择,也是唯一选择,做出格的事情、做违背父母意愿的事情,都是不被允许的。
但子女是活生生的人,是独立的个体。
他们应该拥有自己选择该如何过自己人生的权利。
祝余:“这话如果说了他就能听的话,想必您也不会来找我们了吧。”
这是不帮的意思了。
周叔无奈一笑,“这事是我欠考虑,打扰了。”
随着关门的声音响起,宁弈才转头问道:“那就让裴锦书继续在祠堂守着?”
“当然不。”
“那我们怎么办?偷偷溜进去?”宁弈问道。
“笨!”祝余摇摇头,“周叔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吗?我们得找个周叔不得不把我们请去的法子,比如让裴锦书中个奇毒什么的……”
宁弈张大嘴巴:“不是吧,你到底是要救他还是害他啊?!”
“假装,假装懂不懂!”
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宁弈房里的窗虚掩着,从外大致能看到一些模糊的景象。
几名奉命监视宁弈与祝余的侍女在墙根听到什么“请去”“中毒”这类字眼,居然还很他们家的小少爷有关?!
“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告诉周叔啊?”
今日值夜的侍女秋霞看着里边的二人眉头紧锁,这些披着羊皮的狼!
另一位侍女也被面前的情景吓到:“说、说吧?他们一共四个人,还都是修道者,真要打起来,我们也拦不住啊。”
秋霞用力点点头:“说的对,我们明日就去。”
离开前还不忘回望一眼窗内。
啧,多漂亮的公子小姐,怎么心眼就那么坏呢?
第四十章
清晨的裴府被柔和的晨光笼罩, 瓦上落满了晶莹的露珠,如同珍珠一般闪烁。淡淡茶烟袅袅上升,伴晨光, 散发淡淡檀香。
敲门声将熟睡的人儿从梦中唤醒。
“笃笃笃”
“周叔?”
日照的光芒随门的打开偷偷溜进屋内。
世界仿佛在瞬间苏醒, 初升的太阳投下斑驳的金色斑点, 将房间染上了柔和的光晕。
“祝姑娘,随我去祠堂吧。”
祝余听到“祠堂”二字, 原本磕磕困困的脑袋瞬间警醒。
周叔的脸色并不好看。
“行……”
甭管什么原因, 能去跟裴锦书商量就行。
裴家祠堂, 位于裴府南边。这座祠堂已经存在了数百年, 见证了裴家族世世代代的兴衰荣辱,承载着家族的记忆和情感。
祠堂大门是一扇古朴的木门, 门上雕刻着精美的纹饰。
一进入祠堂,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宽敞的大厅。大厅的木质结构雕工精湛,屋顶上的彩绘扇骨绘有神话传说,色彩斑斓,栩栩如生。大厅内摆放着供桌和祭品,供品齐备。大厅的墙壁上挂满了家族的历代祖先画像。
而如此庄重肃穆的地方,裴锦书却正在立牌旁的桌上呼呼大睡。
地上还有很多吃剩下的供果。
祝余:“……”
所以……裴锦书真的需要出来吗?
自己怎么觉得他在这儿过得挺好的?
“咳咳!”周叔面上严肃,但难掩他无奈的嘴角,“快点起来!成何体统!”
“啊?”
裴锦书睡得朦朦胧胧, 用手揉了揉眼睛,迷迷瞪瞪地望向祝余他们, 愣了一秒,确定不是梦以后立即起身, 边叫喊边朝他们飞扑过去:“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师姐师兄!你们终于来看我了!你们都不知道我这几天活得有多辛苦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黎溪侧闪捂耳:“好吵。”
祝余侧闪回道:“确实。”
裴锦书扑了个空。
“师姐。”他努起嘴,可怜巴巴地看着祝余。
周叔无奈叹口气:“你们先聊。”
出去还不忘关上门。
周叔到底还是对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少爷于心不忍。
“你父亲那边怎么说?打算把你关多久?”
听到这句话, 裴锦书这才稍微正经些,回道:“我也不知道,他说我不同意就不把我放出去。”
“可是我才不要继承那什么劳什子裴府,”他边说着,又去台子上拿下几个贡品递给祝余他们,“出不去就出不去呗,反正这里天天有人来上供,我不愁吃不愁穿,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我爹厉害还是我厉害!”
这孩子,明显在赌气呢。
祝余轻声问道:“那你不回云霄宗了?”
“我、我……”
裴锦书知道,如果非要和他爹闹个鱼死网破,对双方都不好,但让他点头,他也实在是不愿意。
“算了,我们换个问题,你为什么不愿意继承裴府?”
“问这个做什么,又不重要。”裴锦书看上去有些难言之隐。
“重要啊!当然这重要!”祝余却肯定道,“如果原因是你不喜欢,那我们无论如何也会把你保出去。”
“哎呀……其实也不是不愿意……”
十几岁的少年,正值口是心非的年纪,或许有些时候,无法在父母面前完全袒露,但在朋友的循循善诱下,幸而能够窥见一二。
裴锦书的声音徐徐传来:“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个普通的孩子。我不像我二哥那样没有一点修符的天赋,可以快快乐乐毫无负担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也不像其他几位哥哥姐姐一样,天赋异禀,将来必然是要为裴府未来打拼的。”
“也正因为我的普通,父亲对我从来都是放纵,府上每个人对我的态度和包容都只是因为我就是个‘贪玩的小少爷’而已。父亲会严格要求所有人,二哥会被要求考取功名,其他人会被要求上山修符,回来以后继承家业。只有我,父亲从小到大都只会对我笑笑,摸摸我的头,然后去哥哥姐姐的书房里辅导他们。”
“所以,我第一次知道自己要修符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喜悦,而是难以置信。我不认为自己能有什么成就,让我修符的原因只是因为所有哥哥姐姐都不爱干,全网最,新完结纹都在蔲裙气留柳伍令爸巴而无所以这个被剩下的选项,才落到我头上的。”
祝余静静地听完。
原来裴锦书一直都以为自己是不被期待的小孩。
现在的裴锦书不记得以前两位哥哥惨死的事情,也难怪他觉得自己不过只是父亲最后一个选项罢了。
“所以你选择去修剑?是想告诉你父亲,其实你能干好你喜欢干的事?”宁弈思考了一会儿问道。
“是……”
宁弈接着说:“你干得很好啊。”
“啊?真、真的吗?”裴锦书显然有些不可置信。
祝余:“我知道你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价值和潜力,你怎么知道你父亲不是因为知道你能行才放养你的呢?”
“怎么可能嘛。”裴锦书刚高兴的脸又垮起来了。
但祝余眸子中却流溢出坚定的光芒,莫名给了他一分相信的力量:“怎么不可能?你不必与你的兄弟姐妹相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和使命,不管是修符还是修剑,都只是一个机会,一个让你探索潜力,发展自己的机会而已。不要低估自己的价值,因为你的普通并不意味着平庸,说不定是有着独特的潜力等待着被发掘。”
连平日里话不多的黎溪也开口:“我们都相信你。”
“谢谢你们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裴锦书十分感动,但对于继承裴府这件事他还是很犹豫,“可我……”
“还是不想接手裴府对吧?”祝余接道。
裴锦书点点头:“对!师姐,你怎么知道?”
祝余咬了一口梨,说了那么多话,喉咙都干了,“怎么可能说几句话就能让你改变主意,我们没那么厉害。”
“所以你们不是来当我爹的说客的?”
宁弈也啃完最后一口苹果:“想什么呢?我们原本都没想过来。”
裴锦书:?
黎溪点点头:“对,裴府的日子过得太美好,我们没打算来喊你回去。”
裴锦书:???
祝余又咬了几口梨:“确实。”
裴锦书:?????
“喂喂喂!你们几个知不知道刚才都差点要把我感动哭了!结果你们就只是来装个样子没想劝我出去?!你们在外边吃香的喝辣的,就我在这个苦逼的祠堂里吃素,我要出去,我要回云霄宗!秦师兄!你看看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对我!”
祝余冷冰冰的话语打碎裴锦书的幻想:“友情提示,你秦师兄也没有喊你回去的打算。”
“呜呜呜呜呜呜秦师兄——!我难道不是你最疼爱的人了吗——”
祝余:“闭嘴。”
裴锦书:“……”
有时候想想,裴老爷是真了解他儿子,怪不得把他关祠堂里,不让他与人交谈应该要比不让他吃肉难受千万倍。
古老的榕树在内庭中央盘根错节,树冠茂盛,绿荫如盖。
在裴锦书的强烈反对下,大家开始共同商量起如何帮助裴锦书逃出裴府的计策。
……
“这真的可以吗?”
裴锦书挠挠头,让他说师傅病故什么的有点太损了吧?
“那就只能答应你爹去继承咯。”
“就不能换个理由吗?比如说我朋友死了什么的。”
宁弈、祝余、黎溪、秦逸宣齐声:“你咒谁呢?!”
“哎呀,”他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们别介意,别介意。”
黎溪向他仔细分析利弊:“你爹至少是个尊师重道之人吧?古人云‘天地,君,亲,师’‘师徒如父子’,怎么说也不能让你不回去祭拜。”
裴锦书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内心默念:
师傅!我这是曲线救国、迂回战术,只是为了顺利回到云霄宗的伪装,您可别怪我啊!
*
“阿嚏!”
远在天边的顾陌打了个喷嚏,他摸了摸鼻子,有些纳闷。
这个天不应该啊,他怎么总感觉背后凉嗖嗖的呢?
“诶?”
他点了点院子里正在练剑的人数,少了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