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玄侧头看过来,眼中晦朔不明,他的声音听起来和陶知意哑的不相上下:“师姐怎么样了?”
“暂时没事。”孟双走近他,问道,“你和陶知意之间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一碰你就这样?”
“……”
金赤眼眸赤红,向来温和的人此时也带上了几分戾气,“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说?师妹变成这样,难道和你无关吗?”
“……我不知道。”
令玄说完,低下脑袋,神色黯然。
他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昨夜他出于嫉妒,丧失了理智,险些就要跟陶知意表白心意,可没等他说出口,陶知意就变成了这幅样子。
起初他以为陶知意不想听到他表白,故意推开他,可是见她整晚梦魇的痛苦模样,令玄开始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带了什么诅咒。
和他亲近的人都要遭受磨难,所爱之人皆会离他远去。
令玄依靠在墙上,平时称得上高大的体格显得脆弱无助,他喃喃道:“我不知道……”
他看上去比任何人都要自责,金赤一时也没了再责怪他的心思。
他长叹一声,对令玄道:“师妹现在精神不太好,你暂时不要见她。”
令玄没有答复他,只是垂着脑袋,在许久之后,才轻轻点了下头。
陶知意睡了一整日,把昨夜被惩罚折磨消耗的精气都养了回来,嗓子也不疼了。
入夜后她又变得生龙活虎,精神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她师妹。
听师兄说她把自己关在屋里一整日,不吃也不喝,不知道在干什么。
陶知意趴在门上敲了半天,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她喊着师妹的名字,又敲了许久,对方也没回应。
“师妹,昨天的事情,我有话想跟你说。”陶知意加大音量,大声道,“你若是不给我开门,我就在这里喊,让全客栈的人都听到。”
“……”
门从里面被打开一条小缝,陶知意推门进去,发现刚才来给她开门的师妹已经站到了窗边。
“师妹……”
“别过来!”令玄厉声喝止,“你就站在那里。”
陶知意装没听到,继续往前走,直到两人面对着面,只隔着一指的距离,而令玄已经被她逼得坐到了窗台上。
“我不是说了别过来吗!”他语气愤怒,压制着明显的委屈。
“别说话,我在思考。”
陶知意伸出食指,缓缓往前伸,令玄屏息凝神,扣在窗台上的手掌握紧,因太用力而泛起了青筋。
在陶知意触碰到他衣袖的瞬间,一股强烈的电流在她指尖出现,陶知意惨叫一声,向后倒去。
“师姐——”令玄下意识伸手去接她,却突然想到自己正是害陶知意变成这样的元凶,又紧急停下。
陶知意重重地栽倒,摔了个屁股蹲,不过好在除了那一瞬的电流之外,她脑袋不再疼了。
她趴在地上,虚弱地勾起一个笑容:行行行,贱里贱气的系统,好歹还有点人性,限制只是不能触碰女主。
陶知意自己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转头看到师妹脸上划过一滴泪珠,顺着她的脸颊,砸进衣领。
这一滴眼泪的伤害可比那股电流大得多,陶知意当即便控制不住表情,忍不住朝他迈了一步——
“别过来!”令玄坐上窗台,用手指迅速抹去眼角的泪光,“你再过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陶知意停下脚步,心疼不已:“师妹,这是二楼,摔不死人的。”
“……”
陶知意总是擅长把紧张的氛围渲染成诙谐,令玄瞪了她一眼,往后仰着身子。
“师妹你冷静一下,现在的情况,怎么说呢……”陶知意眼珠子转了一圈,道,“我觉得我可能受了某种诅咒,没办法碰你。”
陶知意决定找个冤大头背黑锅:“或许是闻欢干的!”
令玄:“你说什么?”
“他活了三万年,肯定会很多歪门邪术,一朝受制于我们这样的普通修士,肯定心有不甘,你看,他昨天下午就没了踪影,我昨晚就变这样了,肯定是他干的!”
令玄眼里写着“不信”两个大字,“你和他结契,他不能做伤害你的事。”
“所以我说是歪门邪术!”陶知意厚着脸皮颠倒黑白,硬要把这口锅扣在闻欢身上,“等他们回来咱们盘问一下就知道了,所以你先下来。”
她伸出手,令玄看着她发抖的手掌,轻轻跳了下来。
骗子。
他很清楚陶知意在骗他,没人会相信这么拙劣的谎言。
可他忍不住想相信她,或许是为了给自己开脱,不想承认陶知意因为他才痛苦的。
令玄走了两步,和陶知意拉开距离,“那师姐只要不碰到我就没事吗?”
“当然!”陶知意张开双臂,“你看,我现在很好。”
令玄抿唇,眼神闪了闪,道:“那就好。”
“所以你也别在屋里闷着了,宗里的人来了,咱们明天就能回宗门,大好的夜晚,不出去逛逛?听说今晚有品酒宴呢。”
“什么品酒宴?”
“不清楚,应该和赏花宴赏月宴差不多吧,就大家一起逛逛吃吃。”
令玄眼神有些许的松动,但是一想到陶知意昨晚的痛苦模样,他紧锁深眉:“算了,会上人多,难免磕磕碰碰。”
陶知意失落地说:“可师兄师姐他们都去,留你一人在这里孤孤单单,我不忍心。我们这么多人,大不了让孟双走在咱们中间,免得碰到。”
“……”
“好不好嘛?”
“……好。”
他不想再错过和陶知意留下回忆的时刻。
不然如何比得过她和其他人的十年?
见他终于松口,陶知意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附带骂了声狗系统。
她昨夜那样,师妹肯定被吓着了,幻境里他为误杀同族的事情那么自责,现在肯定也是如此,看师妹这样比杀了她还难受。
借着临行前这场品酒宴,也好让师妹放松一下心情。
除了轩辕善,他们此行来蓬岛的人都一起出了门,还戴上了一个元露。
见元露又戴上了她那黑长帷帽,陶知意吐槽道:“你总穿成这种模样,黑黝黝的,混在人群中实在可疑。难怪总与人起冲突。”
元露掀开帽帘,道:“我这样走在街上,也会引人注目。”
确实有点道理,陶知意无话可说,她打量着令玄,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令玄挺直身板,“我不需要。”
“也是,我师妹的美貌就要所有人都看到!”
元露翻了个白眼,又把脸藏进了帷帽中。
他们一行人走在街上格外的显眼,陶知意走在最外侧,和令玄之间隔了个孟双。
品酒宴开了两条街,设宴的是蓬岛上各种酒馆掌柜,还有一些农户自己酿的酒,只要觉得味美,便可以放到宴会上来供人品尝。
每人在入宴之前会领五根鸟羽毛,摊位角落放着个白瓷花瓶,若是喜欢摊主的酒,便可以将羽毛投进花瓶中,宴会结束后会根据羽毛的大小,评出今晚的“酒神”。
蓬岛几乎每月都会有品酒宴,所以宴会上也不是非要比个胜负的竞争氛围,更多的是想让四方游客品尝到自家酿的美酒。
陶知意刚踏进去,便被各方递上来的酒杯迷晕了眼,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种类的酒,桃花酒玉米酒葡萄酒樱桃酒……只要是能吃的,似乎都能拿来酿酒。
走了没半条街,陶知意已经喝了五杯酒,各种度数未知的酒喝进去,效力堪比深水炸.弹。
“你们尝尝这个。”陶知意又接了摊主递过来的酒,看着杯里深蓝色的未知液体,她把酒杯递给孟双,“孟大夫,您尝尝?”
孟双白她一眼,“品色正常的酒就让我递给你师妹,这种毒酒就给我喝是吧?”
一旁的摊主投来古怪的目光,陶知意笑道:“我是觉得这东西新奇,孟大夫你不是经常试药嘛?”
“不喝。”孟双扭头拒绝。
摊主的眼神变得更加炙热,陶知意干笑一声,盯着他质疑的目光把酒一饮而尽,“诶?味道真不错。”
“姑娘有品味,咱们这可是用清蕊素蚕的汁液酿的,那自然是不一般。”
陶知意准备投羽毛的手一顿,“什么什么蚕?”
“清蕊素蚕,咱们蓬岛特有的一种虫类……”
虫子?
陶知意眼前一黑:“呕——”
走到后面,陶知意再也不肯接看起来就不认识的酒,只喝了几杯竹叶酒,想要把吃了虫子的感觉压下去。
到了酒宴的最中心,他们看见了一直不在的轩辕善,正帮着云明打理他的酒摊。
清风霁月的仙君深入市井,忙前忙后招待客人的样子反差巨大,陶知意昏乎乎地抬头看了眼她师妹,轻叹一声。
“萤儿!元露姑娘!”轩辕善瞧见他们,抬起手挥了挥。
云明也起身朝他们看过来,目光在令玄脸上扫过,又被一旁戴着帷帽的伏萤吸引了视线。
大晚上戴着黑帽子,鬼鬼祟祟的。
明知对方看不到自己的脸,伏萤压低了帽檐。
轩辕善摆上一排干净的酒杯,卖力推荐:“这是我朋友自己酿的酒,整个品酒宴绝对没有比他这里更好的了。”
云明扬起下巴,露出骄傲的神色,有意无意看着摊位上的花瓶,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羽毛,有些都溢了出来。
“本店不才,次次都在品酒宴上的拔得头筹。”
“哟,那可真厉害。”陶知意半阴阳怪气半真心地说。
她已经有些醉了,伸手端酒的时候眼前都出现了重影,试了几次才端起来。
令玄站在她身后道:“师姐,别喝了。”
“没事,我酒量很好!”她看向金赤和孟双,“师兄师姐都能作证!”
金赤笑着摇摇头,“也就三杯的水平,你现在还能稳稳当当站着,是因为那些果酒度数不高”
“我就算醉了,也能好好走回去。”陶知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下一刻就栽了下去。
云明啧了一声,借住被她扔掉的酒杯,道:“我这可是烈酒。”
陶知意不偏不倚压在孟双背上,孟双道:“你也不早说。”
“我看这位姑娘喝了那么多,以为她酒量不错呢。”云明说完,又递给伏萤一杯,“这位,姑娘?你要不要尝尝?”
伏萤没说话,摆了摆手,便躲到了金赤的身后。
她这副模样实在可疑,云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自己将酒喝了,酒杯扔到身后。
“那可惜了。”
孟双比陶知意身材瘦小,被她这么压着,累得弯了腰,不满地冲金赤道:“你快背着她!死沉死沉的!”
“我也可以。”令玄刚伸出手,便想起他和陶知意之间的诅咒,手在空中僵了半刻,落寞地收回,“师兄来吧。”
眼睁睁看着陶知意趴在金赤背上酣睡,令玄垂着头,几乎快把牙齿咬碎,才克制住想要杀人的冲动。
金赤不是第一次背人了,陶知意偶尔发出毫无意义的梦呓,他还回应几句。
他走得缓慢,想要这样的时光无限延长,即使后面那道视线快把他的后脑勺凿穿。
来时他们氛围不错,有说有笑,回程时却显得紧张。
孟双看着前面别扭的三人,又转头看着帷帽里的伏萤,素心谷的八卦之心雄起,一肚子的话想说。
但这人来历不明,只和陶知意熟识,显然不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
她憋了一路,一回去便进了屋,金赤将陶知意放在床上,之后的事情他不便再帮忙,只能摆脱这两位女修。
他出去后,令玄也跟着他出去了,留伏萤给陶知意宽衣。
两人站在门口,相对无言。
金赤盯着自己的鞋子,沉默许久,觉得自己这个做师兄的该开这个话头。
“你怎么不回房,时候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师兄怎么不回去?”
“我……我怕师妹再出问题,今夜想留在这里。”
令玄眸色一沉,道:“师兄在这儿,是否有些不妥?”
金赤:“我只在外面守着。”
“师姐她只是醉了,昨晚的事情不会再发生。”只要他不再靠近她。
金赤却是有些为难:“我不放心。师妹她看上去身体康健,但是经常会出些莫名其妙的小毛病,之前五感尽失,三天之后却不治自愈……”
“那不是因为师兄跟别人打架受的伤吗?”令玄寒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