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橙低垂着眸,母亲以为阮橙理解了自己的良苦用心,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妈妈知道你喜欢医生这个职业,你已经为了这个梦想努力了十年,现在跟北默在一起了,不需要那么要强,你站到他背后就好。”
阮橙笑了声,直视母亲的目光,“站到他背后?妈妈,您这是在教我怎么经营一段婚姻吗?”
阮橙又说,“您用您的经验来教我吗?”
阮春云不由得瞪大眼睛,阮橙知道她最大的软肋和痛点在哪,可她偏要用这点来戳她。
“橙橙!你怎么能这么说妈妈呢?”阮春云的声音不由得大了两个度,脸色也变得不好看。
“母亲是孩子的第一个老师,您教我的就是放弃自己的梦想吗?”阮橙又说,“您好像从来没问过我的梦想是什么,只要我不断地考第一,您想让那个男人看到是不是?”
阮橙声音不大,但字字珠玑。
母亲眼里含着泪,眼尾泛红,瞪着阮橙,嘴角微微颤着。
阮橙永远记得,母亲闹脾气跟父亲离婚后的一个夜晚,那晚的积雪很厚,母亲得知父亲有了新欢,带着还在生病的自己,跑到那个女人的房子前,渴望利用自己,让父亲见她一面。
阮橙记得,那时候自己出门都没来得及穿鞋。
她蜷缩在一边,想跟母亲说自己很冷,可母亲不许她说话。
到后面脚都冻得裂开,身体也变得僵硬。
再到后面冻得没有知觉,阮橙闭眼前看到外婆,是外婆来找她了。
外婆当时在家没看到阮春云和阮橙,大概知道她们去了哪,直接找了过来,要是外婆再晚点过来,阮橙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现在。
“我是为你好!没有我你怎么活到现在的?我从没要求你回报我,给你叮嘱你还觉得我在害你是不是?”
“要是可以,我宁愿自己没有被你们生下来。”阮橙不知道怎么的,压抑在心里很多年的话,会在此刻爆发。
明明以前母亲比现在不知道要过分多少倍,那时候能忍下来,但现在,却一点也不想再那样活下去了。
母亲闭眼,眼泪大颗掉落,她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身体在颤抖,阮橙知道,母亲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妈......”
阮橙话还没说完,母亲一个有力的巴掌落在她的左边侧脸,阮橙那一下被打蒙了,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
母亲开始大叫,“你去死啊你!”
刚帮外婆收拾好盆栽的陈北默跟在外婆身后进屋,外婆本来还在调侃说怎么阮橙不爱睡懒觉的人,这两天都这个点才起床的,就听到屋内传出来的声响。
外婆一听,就知道是阮春云出了什么事。
陈北默大步往里走,看到阮春云拿起桌上的东西不断地往她身上砸过去,阮橙一动不动的就站在那,脸上没有情绪的波动。
“阮橙。”陈北默有点着急,朝那边跑过去,把阮橙抱到怀里。
刚好母亲拿起阮橙刚刚喝了一口的杯子朝他们扔过来,正中陈北默的背部,温水全撒在他身上。
闻声过来的佣人,外婆让他们拉住母亲,又对陈北默说,“你跟橙橙先回房。”
陈北默直接把阮橙打横抱起,阮橙一直低垂着眼眸。
到了房间陈北默才把她放下,一只手揉了揉她的脸,阮橙抬起头,他才看到那浅浅的掌印落在她白皙嫩滑的脸颊上。
陈北默忽然觉得心里有点疼。
他都不敢亲重一下,被打成这样,他深吸一口气,才问她,“被打了也不知道躲?嗯?你是笨蛋吗?”
阮橙还是不说话,眼里平淡如水的盯着他。
陈北默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他又把阮橙拉到怀里。
他身上的气味忽然包裹着自己,阮橙的心动了一下,他的动作很轻,揉着自己的后脑。
阮橙心里有片刻的安心,她伸手抓着他胸前的衣服,眼泪不知道怎么的就不停地往下掉。
阮橙很少会有心里疼的难以呼吸的状态,上次是什么时候,她都快忘了。
明明自己隐藏的很好,所有的事情都在朝前发展,母亲却像是一个逃不开的梦魇般,一直拉着她往下坠落。
“陈北默......”阮橙只觉得胸口的怨气和怒气在不停的往外扩散,她双手拽的很紧,好像还是觉得不够。
“我在呢。”陈北默温声回答着,“我在呢,阮橙。”
阮橙觉得还不够,她下意识的把手腕放到嘴边,用尽全力咬了下去。
她满脸都是眼泪,眼里通红一片,但下嘴咬自己的时候就特别狠。
陈北默都没有防备,等他看到时,他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把她自己的手腕从嘴里释放出来,又把自己的手腕伸出来。
“咬我的,我皮厚,咬起来带劲。”他语气温柔又很散漫。
阮橙盯着他看两秒,“这是你自愿的。”
他笑了笑,“我自愿的。”
阮橙直接拉过他的手腕用力咬了一口,陈北默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看着阮橙这幅模样,眼尾也泛着红,他心疼阮橙,心疼她因为非自己的原因这么痛苦,还要一个人假装坚强。
这不是陈北默第一次看到阮橙这幅样子。
那次他印象很深刻,高三下学期刚开学不久,几乎每个人都投入在紧张的学习氛围里。
那天周五,他跟朋友打球结束后一个人回家。
没有让司机来接,走到别墅区入口的时候,看到一个身影朝另一边快步跑去。
灯光不是很亮,隔得距离有些远,他也是匆匆一瞥,看背影像个女孩。
回家刚坐下,他就接到许以周的电话,问他有没有看到阮橙。
陈北默想到刚刚路上遇到的那个女孩的背影,他问阮橙怎么了。
许以周说他也才刚回来,但今天姨妈来了,姨妈就是阮橙的妈妈,今天特意来看她了。
可姨妈还在家,但他上楼没看到阮橙,不太放心她。
陈北默从沙发上站起来,边把校服外套甩到肩上,边跟电话里说,“我好像在路上看到她了。”
陈北默挂了电话,还是有点不放心,想着帮许以周找表妹,让他欠自己一个人情。
他循着女孩刚刚走过的路往前,又小心翼翼的喊阮橙的名字。
但根本没有人回答。
陈北默双手插在口袋里,不知道往别墅区的外环走了多久,嘴里念叨着,“大晚上的真不让人放心,也不知道懂点事儿。”
他边说着踢了一下自己脚边的碎石子。
石子碰撞水泥地不断地往前滚,没一会停下来,陈北默忽然立在原地。
他又往后退了两步,看到自己对面的阶梯上坐了一个人。
他被吓了一跳,这里的路灯坏了,阮橙就坐在这,双手撑在自己的大腿上,双手紧紧握着。
陈北默看不清楚人,借着远处忽明忽暗的路灯,才隐隐约约觉得她好像穿着一中的校服。
“阮橙?”他试探的喊了一句。
很明显看到对面的人有反应,她抬起头看了眼陈北默的方向,但没有回答。
陈北默快步走过去,他才看清阮橙满脸的泪。
他有点意外,但不知道怎么的,心里有点泛酸。
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阮橙,学校里的她,是个对人友善又疏离感很强的大班长,偏偏对他没有好脸色。
私下里,两人也许可以勉强称为朋友,她在自己面前,永远都是冷着脸的。
很少会有这样。
他从许以周那知道一些阮橙跟妈妈关系不太好,不然也不会在关键的高三,寄住在许以周家。
“阮橙。”陈北默又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你是来嘲笑我的吗?”阮橙开口说话,带着哭腔,却铿锵有力。
“我人品就......”陈北默还没说话,看到阮橙手里的血,“你......”
他赶紧拉着她的手腕,看到她的手还在不断往下滴血,他摸了摸自己口袋,没有带任何纸巾,他只好把自己衣服脱了,把她的手拿开,看到她掌心里还紧紧握着一个刀片。
陈北默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他抬头看着阮橙,刚好阮橙的泪落到他手背上。
可陈北默觉得那仿佛不是滴在手背上,而是滴在他心里,他只觉得心尖凉凉的,心里说不出的矛盾,反正就是很不爽。
他摸了摸口袋,发现自己口袋空空如也。
他二话不说,把自己的校服脱了下来,再一根一根的掰开她的手指,把刀片从她手里拿出来,放到一边的花坛上,又低着头把还在不断往下滴血的手掌用校服包裹起来。
这个过程很安静,陈北默什么也没说,只是感受到阮橙身体有些颤抖,刚刚握着刀片的那只手也在不停地发抖。
陈北默平日里不喜欢自己衣服上沾染别人的气味,可在这一刻,却没有想过这些。
阮橙小声的啜泣起来,陈北默伸手想触碰她的肩膀,可手悬在半空中还是放下。
陈北默给许以周打了电话,说了他们的位置。
许以周让他们走到光亮的地方,在那等着,自己马上就过去。
陈北默率先起身,“走吧,去路灯下等你哥。”
阮橙还是坐在那,陈北默叹了口气,把手递过去。
阮橙就看了眼,还是没有动。
“你走吧。”她淡淡的说,声音里的哭腔还是很重。
陈北默知道她这时候不过是故作坚强,他收回手,又在她旁边坐下,“你把我当什么?大晚上的把一个女孩儿丢在外面,那我还是人吗?”
阮橙没接他的话,没有任何情绪,像是一个已经停止思考的机器人。
陈北默又说,“不管什么,都不要伤害自己。”
他说的时候还有些犹豫,觉得他跟她说这些,好像挺奇怪的。
可当下,他觉得自己不该去纠结这个。
阮橙自嘲的笑了声,“陈北默,有时候真的挺羡慕你的,对内对外,你永远都是这样。”
阮橙的目光没有一丝生气,低头看了看被陈北默用校服包裹着的手,“有时候心里难受的像是要爆炸了,身体上多一些疼痛就会转移一些心里的痛。”
陈北默禁了声,又重新站到她面前,把手伸过去,“那就不要让自己再陷入痛苦的处境,换个环境也许更适合你呢?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换个环境,离开这里,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她会更快乐吧?阮橙忽然想。
阮橙手指在他的校服上摩挲了两下,陈北默知道她在思考,只是他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一只手托着校服,另一只手去拉她另一只手。
阮橙就那么顺着他的力气从台阶上站了起来,只是她坐的时间太久了,双腿有点发麻,整个人有点晃晃悠悠的。
陈北默扶了一下她的肩膀,才感受到她肩膀的单薄。
许以周开着车往这边过来,光线照射在他们身上,两个人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对视。
陈北默看到她明明都是满脸的眼泪,眼睛又没有生气,可在自己扶着她肩膀的那一刻,心跳有瞬间的加快,原来近距离看她,眼睛会这么好看。
怎么回事?
他撇开,脚下没站稳,往后跌了一下,阮橙下了一个台阶,问他,“还好吗?”
记忆里,这应该是阮橙对他为数不多的关心。
陈北默整个人倒在地上,倒是没有怎么受伤,只是他脚踝碰到了,骨头扭了一下。
最后变成许以周带他们俩去医院。
第二天早上,阮橙又到这来,准备把昨晚扔在这的刀片悄悄地拿回去,但刀片不见了。
她明明记得陈北默放在花坛旁边的。
“找这个?”陈北默的声音忽然在自己前面响起。
阮橙抬头,看到陈北默拿着一个透明袋子把刀片装好,在阮橙面前晃了晃后,又直接把刀片放进一个长条布袋里面,然后收到自己口袋,还一本正经的说,“这个没收了。”
阮橙:“......”
“那是我的东西。”阮橙跟他说话就没有好脾气。
“太危险了,我帮你保管,如果你下次月考成绩比我高,我勉强考虑还给你。”
阮橙没说话,陈北默又说,“昨天的事记得帮我保密,下个台阶都能摔骨折,说出去要被人笑死。”
阮橙心里一僵。
陈北默继续说,“同样的,作为交换,你的事我也会保密。”
阮橙捏着书包肩带,一只手上缠着的纱布还很明显,目光幽深的看着他,“为什么?”
为什么要帮她,而不是跟她成绩考的比他差的时候那样笑话她,或者追问她原因。
“什么为什么?”陈北默说,“阮大班长,让你保个密还要原因,我嫌丢人行不行?”
陈北默说完转身就走,因为伤到了脚踝,他走起来一瘸一拐的。
阮橙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怎么的,对陈北默有那么一瞬的感激和心软,和他做朋友,也许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只可惜,他们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