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她看见客厅里那两箱已经装好的脆李,本就不怎么美丽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本来之前计划的是晚上就寄走这俩箱子,结果活雷锋同志又消失了,到现在还没有回她的消息。
而另外一个——
已经踱步走到房间门口的赵慕予又折了回去,冲厨房里的赵母问道:“妈,江舟池把收货地址发给你了吗?”
赵母:“还没呢。估计又忙去了吧。”
“哦……”
看来寄快递的计划只能先搁置了。
赵慕予回到房间,在椅子上静静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拿出了手机。
她打开微信,先是解除了江舟池的黑名单,而后对着他的聊天框敲敲打打,删删改改,历时好几分钟,终于把消息发了出去:【要是不想收到一箱烂掉的李子,就快点把地址发过来。】
-
南城。
酒店套房内。
天边夕阳早已沉了底。
而同样早已结束通话的手机还保持着待机状态,在弹出微信消息的那一刻,终于耗尽电量,自动关机了。
屏幕里映出落地窗外的煌煌灯火。
没开灯的房间里,独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如同被夜色吞噬,安静到仿佛消失了。
过来送餐的章宇一开始没找到人,以为他又飞去桐市了,幸好及时瞥见窗边好像有一道人影。
走过去后,章宇确定自己没眼花,松了口气,奇怪道:“老板,你这是睡醒了,还是一直没睡啊,怎么坐在这儿呢。我开灯了啊。”
上周新戏一开机,他老板就连轴转拍了三天,今天好不容易有几个小时的休息时间,结果晚上又有一场大夜戏要拍。
说完,章宇开了一盏相对柔和的落地灯,免得江舟池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受不了。
谁知等到灯亮起,最先受不了的是他的眼睛。
看见江舟池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右手后,章宇瞪大了双眼,吓得差点没拿稳手里的打包盒,立刻冲了过去,担心又着急道:“老板!你的手怎么流血了!”
突如其来的大呼小叫唤回了江舟池不知所踪的思绪。
他神色轻敛,顺着章宇的视线,转过眼眸,摊开了手掌,好像听了章宇的话,才知道自己在流血。
而章宇看清他的伤口后,又狠狠倒抽了一口凉气。
原本冷白的肤色被灯光镀上了一层暖色,也让掌心里的那团暗红色更深了一层。
是干涸的血迹,如同一道道裂痕,将他修长如玉的右手分割得找不到一片完整的皮肤。
而被他握在手里的,是他之前亲自烧制的一只玻璃蜡烛,半透明的蓝色烛身,紫色调的烛火,原本是要送人的礼物,如今却碎成了两半,玻璃扎进他的掌心,划得血肉模糊。
光是看一眼,章宇都觉得疼,可江舟池的目光淡得仿佛在看别人的伤口。
章宇移开了视线,不敢再看第二眼:“我马上叫人来帮你处理!”
“不用了。”
没有起伏的三个字,叫停了章宇的脚步。
“……啊?”章宇不太理解,心想江舟池应该是不想弄得太麻烦,但又放心不下,左tຊ右为难道,“可万一感染了……”
“死不了。”
没说完的话被江舟池毫无生气的嗓音截断。
一瞬的沉寂后,他抬起眼,看着章宇,平静道:“死了也没什么。”
听了这话,章宇更慌了,终于察觉了他的不对劲,却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结结巴巴丢下一句“哦、哦那我先出去了”,便拔腿跑去走廊,打电话找秦总。
江舟池无动于衷,收回了视线。
拂掉手里的碎玻璃后,他起身走到洗手台,将血渍冲洗干净。
大概是伪装得太久,连他都快相信自己是个好人了。
然而他到底是一个在阴暗处等着她怜悯的卑劣者,表现出的宽容仁慈不过是让她不再躲着他的假象。
可惜,这个假象不堪一击。
她只需要流露出一丁点对他的不在意,又或者露出抛下他走向别人的马脚,就可以将它轻易击碎。
然后。
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占有欲开始失控。
就像这流水,无法控制,直到找到开关,重新伪装好为止。
而代价是不能见她。
-
赵慕予等了四天,也没等到江舟池的回复。
一开始,她还能用“拍戏太忙,没时间看手机”来说服自己,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实在骗不下去了,毕竟江舟池之前又不是没有忙过,可也没见他这么久不回她的消息。
更何况他在第二天就回了赵母的微信。
这不是明摆着故意对她的消息已读不回吗。
赵慕予不理解,以往的经验也用不上,唯一能想到的也解释得通的可能性就是——江舟池生气了。
可推出这个结论后,她更想不通了。
她不就是挂了他一通电话,至于生这么久的气吗。当初她那么不客气地叫他滚,也没见他气这么久啊,弄得她好像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似的。
“——赵慕予,这都几点了,还不起床,是打算一觉睡到太阳下山吗?”
门外传来赵母的声音,结束了赵慕予的午睡时间,同时也结束了她没有结果的冥思苦想。
她已经被这件事折磨了整整四天,在这一刻,终于决定放过自己,不再揣摩难以捉摸的江舟池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回了赵母一句“起来了”后,赵慕予把手机往枕头上一扔,伸了个懒腰,翻身起床。
谁知刚穿上拖鞋,就听见床上的手机“呜”地振动了一声。
亮起的屏幕上弹出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赵慕予一看,立刻扑过去,拿起手机查看消息。
等到看清发消息的人,她眼睛里刚亮起的光又倏地熄灭了。
消息是尤霓霓发来的,邀请她:【我最最爱的木鱼,你最最爱的我将在一个小时后抵达桐市。糊涂虫有点事,晚饭来不了,不过丛涵学长他们已经到了。所以,请你务必空出时间,和大家共进晚餐,收到请回复!】
直到升起的心再次落回原处,赵慕予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还在期待江舟池回她消息。
她一边唾弃自己的言行不合一,一边回复尤霓霓:【。】
尤霓霓不是桐市人,初一那年因为父亲工作调动,搬来桐市读书,和同班的她还有苏糊成为了朋友。
当时她已经和陈淮望、丛涵还有李寂仨人划清了界限,所以一开始尤霓霓并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是高二那年凭自己的本事认识了陈淮望以及其他人。
后来,高二还没读完,尤霓霓就回到了以前的城市生活。
尽管如此,她每年暑假都会回桐市看看他们这群朋友。
就算后来大学毕了业,她也没有改掉这个习惯,连带着丛涵等人也被感染得纷纷效仿,不管再忙,每年暑假都会抽空回来聚一聚。
快六点的时候,尤赵慕予收拾好了东西出门,搭尤霓霓的顺风车去餐厅。
一出小区,她就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热情地呼唤着她:“木鱼木鱼!这儿!”
赵慕予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路边停了一辆黑色越野,副驾驶座上的尤霓霓半个身子探出来,两只手像雨刮器似的,冲她左挥右晃。
而坐在驾驶座的陈淮望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揽着尤霓霓的腰,大概说了她什么,她听了以后鼓着脸颊,从窗外退回车内,在车椅上好好坐好。
赵慕予一时有些感慨。
虽然陈淮望和尤霓霓已经在一起很多年了,但她每次看见俩人在一起的景象,依然觉得新奇。
以前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从小就对人爱搭不理,讨厌吵闹的陈淮望,居然和尤霓霓这个一刻也闲不下来的小话痨在一起了。
赵慕予走了过去,隔着副驾驶座降下的车窗,看了一眼陈淮望,算是相互打招呼了。
尤霓霓则是趴在车窗上,一眼注意到赵慕予的变化,盯着她的左脚踝,惊呼道:“哇木鱼,你脚上的红绳好那个哦!”
说完,她害羞地捂住了脸,一副看见了少儿不宜画面的表情,已然忘记自己早就过了“少儿”的年纪。
追星一族总是爱演又浮夸,赵慕予见怪不怪了,也猜到了尤霓霓肯定会用红绳大做文章。
可谁让她这次回桐市没带多少衣服,尤霓霓约得又急,她没时间临时去买一条长裤,就算想遮起来也办法,只能摆烂了。
赵慕予打开后座车门,坐了上去,而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慌不忙地回应尤霓霓:“你脖子上那印记也挺那个的。”
尤霓霓:“……!!!”
赵慕予说得不清不楚,尤霓霓心里却清清楚楚,又或者说是做贼心虚。
话音一落,她立马对着车镜照了照,见自己的脖子上果然有个红色印记,脸腾地一下红透,扭头就拿脑袋顶陈淮望的手臂,无声地骂着他:“谁让你这么不小心的!”
陈淮望没躲,用手掌抵住尤霓霓的脑袋,免得她一不小心滑下去撞到换挡器,嗓音散淡道:“确定是我咬的,不是蚊子咬的吗。”
说完,他抬眼瞥了一眼后视镜里的赵慕予,没什么情绪起伏,但蕴含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赵慕予当没看见。
尤霓霓倒是立刻抬起头,重新看了看自己的脖子。
好像……是有点痒。
那这玩意儿应该就是……蚊子包咯?!
尤霓霓终于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准备好了拳头,要找赵慕予算账,却被陈淮望揉了揉头发:“下次要打人记得用手,别再为难你这颗本来就不够用的脑袋了。”
尤霓霓:“……”
赵慕予坐在后排,看着俩人的斗嘴,一瞬间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十六七岁。
不过,现在不是怀念青春的时候。
于是她难得贴心,提议道:“二位,不如我来开车,你俩安心打情骂俏?”
“……”
尤霓霓和赵慕予认识了十几年,已经对她每种语气所代表的情绪了如指掌,知道她这是想揍人了,赶紧拍了拍陈淮望的手臂,催道:“快开车快开车,要不然咱俩今晚就要成亡命鸳鸯了!”
大小姐一发话,停在路边的越野车终于汇入车流。
等他们抵达餐厅的时候,丛涵、李寂已经在包厢里坐着了。
赵慕予走在最后。
刚要反手关上包厢门,突然感受到一股反作用力。
她脚步一顿,还没来得及回头确认情况,就见丛涵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上露出熟悉的浮夸表情,张开手臂朝她走来:“哟哟哟,看看是谁来了!”
一听就知道不是在和她打招呼。
因为这种亢奋的语气专属于某个人。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赵慕予的心跳瞬间加快。
她像是被烫了手一般,猛地缩回还搭在门上的手,而后转过身。
将近半个月不见的男人此刻正站在她的身后,双手懒懒插兜,长腿一伸,抵住了即将关上的包厢门,一张脸被压低的帽檐分割出明显的阴影。
而那双黑眸就藏在阴影里,没了一贯的散漫,只剩下不动声色的冷淡,在察觉她视线之际,眼皮一垂,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丝毫不见那一晚的荒唐。
恍惚间,赵慕予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十一年前,面对的是超市初遇那晚的江舟池,冷冷的,像吹了一整个冬天的风,疏离冷漠,没有人情味。
不同的是,这次她用不着心虚。
只不过还没来得及移开眼tຊ,就见江舟池半敛着眼,眼神带着淡淡的审视,往下一落。
赵慕予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忍住了下意识想要藏起左脚的冲动,第一反应居然是庆幸自己还好没有摘下红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