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快到公交站的时候,赵慕予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对他严肃警告道:“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千万别说你认识我!”
不同于刚才的照本宣科,这句警告终于注入了灵魂,也充分体现了她有多想和他撇清关系。
江舟池听完,撇唇一笑,眼底意味说不清道不明,盯着她看了好几秒才说了个:“行。”
赵慕予:“……”
怎么听起来不太行呢。
赵慕予总觉得哪儿不对,可这时一辆56路,一辆12路陆续驶进站。
她没时间再深究,和江舟池扔下一句“你坐后面那辆吧”便先刷卡上了车。
早高峰之前的公交车上空位很多,她随便选了个座。
刚坐下,车门正好关上。
最后一个乘客投完币,朝后排走去。
越是靠近车厢中央的光源,他鼻尖的那颗痣越是清晰。
赵慕予双眼缓缓睁大,差点以为自己上错了车,一路盯着江舟池走过来。
可江舟池看也不看她。
在他径直越过她身边之tຊ际,赵慕予一把拽住他的书包,奇怪道:“我不是让你坐后面那辆吗?”
这句质问叫停了江舟池的脚步。
可他没低头,只半垂下眼睫,眉眼又冷了下来,睥睨又冷漠,睨着赵慕予,反问她:“我认识你吗。”
赵慕予一噎。
明明他是照着她的要求和她装不认识,可这话如同一块冻了一宿的面包,又硬又冷,噎得她松开了捏在手里的书包带。
江舟池未做停留,继续朝后走。
赵慕予愣在座位上,还没整理好心情,左肩忽地被人从后面拍了两下。
她没有犹豫,抬起右手就是一个肘击。
下一秒,耳边响起丛涵的惨叫。
他捂着遭受暴击的肚子,吃痛道:“我靠,赵慕予你还是不是女的啊,怎么从小到大下手都这么狠!”
赵慕予转回了身子,面无表情看了眼丛涵:“你从小到大也都这么不堪一击,还是不是男的。”
丛涵:“……”
李寂刷完卡过来,对丛涵落井下石道:“和你说了多少遍,少去招惹咱们的赵女侠,你偏不信,又被揍了吧。”
丛涵继续不信。
他一屁股坐在赵慕予的后面,一边往后看,一边往前凑,八卦道:“刚才和你说话那人是谁啊,怎么比我那逆子还拽。”
“逆子”指的是陈淮望。
男生总是热衷于当对方的爹。
赵慕予目视前方,不打算搭理丛涵,但又想起他也曾是她的童年玩伴,说不定认识江舟池,于是改变主意,回道:“他叫江舟池,你……”
“有印象吗”几个字还没说出口,丛涵和李寂就丢下了她,你推我挤地冲向后排。
没一会儿,俩人的你一言我一语传进赵慕予耳朵。
丛涵率先开口,兴奋道:“我去,江舟池,还真是你啊!什么时候回的桐市,怎么也不和我们联系啊!
李寂则是更关注细节:“诶你这校服……和咱们一个学校啊,该不会还是一个班吧?”
这话触发了丛涵好为人父的开关。他当即决定道:“很好!现在就剩陈淮望一个叛徒了!你等着,我马上打电话让他问候你!”
他俩倒是说得热闹,唯独不见江舟池的声音。
赵慕予有些奇怪,回头往后看了一眼。
后车厢很空。
江舟池坐在倒数第二排。
座椅空间狭窄,而他生得人高腿长,放不下的一条腿干脆支在过道上,闲靠在椅背上,听着丛涵的叽叽喳喳,眼睛却一直在看她。
漫不经心的,没什么情绪。
却看得赵慕予的心脏莫名漏跳了一拍,如同被狼当成猎物盯上了一般危险。
哪怕十一年后再回想起来,赵慕予仍心有余悸。
然而当初连眼神都充满距离感的人,怎么如今就成了一块甩也甩不掉的牛皮糖呢。
这个问题赵慕予至今没想明白。
她无意识叹了口气。
耳边远去的吵闹声在这时重新变得清晰,掌声一浪高过于一浪,还夹杂着对她的祝贺。
其中丁晓晓的声音最清晰,在她的耳边用怒音唱起了小甜歌:“上天啊!是宿命!是注定!让你爱上我~儿子!”
一曲歌毕,赵慕予不明所以的视线正好投向最前方的投影幕布。
上面正显示着本次最大的特等奖得主:外国语学院,大学英语组,赵慕予。
奖品是。
由校长个人赞助的《虾侦探》路演票两张。
赵慕予:“……???”
第10章
赵慕予很少因为一件事缓不过神。
“在聚餐时抽中江舟池的电影路演票”是其中一件。
哪怕事情已经过去两天,哪怕她此时此刻已经看完了电影,依然对这事儿没什么实感。
距离主创团队登台只剩下最后五分钟了。
座无虚席的放映厅里,弥漫着周五晚上独有的狂欢气氛,每一位观众的脸上也都洋溢着不同程度的兴奋。
唯独赵慕予,一副马上要和敌人干仗的蓄势待发。
许可坐在她的左边,看见后,小声提醒道:“木鱼,稍微控制一下表情。周围全是江舟池的粉丝,别被人看出来你是他的黑粉了。”
闻言,赵慕予噢了下,听劝地把表情换成委婉的即将见到敌人的严阵以待。
许可:“……”
赵慕予继续死盯着还在播放精彩片花的大荧幕。
原本她是打算把两张路演票全送给许可的。
可聚餐那晚,校长亲自把电影票交给她的时候,乐呵呵地说了句:“赵老师,这可是我千辛万苦才弄到的票,你正好可以和男朋友一起去看,到时候全场的大合照我可要看见你啊。”
最后半句话堵死了她的退路。
男朋友她可以随便找个理由让他缺席,但她本人是躲不过去这场电影了,所以今天还是来了。
幸好电影本身是好看的。
从《虾侦探》这个名字也能看出来,这是一部轻松的悬疑片。
主角团有仨人。
一个是在派出所待了三十年的守门大爷,一个是给剧本杀店写本的失业大叔,一个是从小爱看推理小说的待业大学生。
机缘巧合之下,三个臭皮匠凑到了一块儿,合开了一家名叫“虾侦探”的侦探社,结果误打误撞卷进了一桩凶杀案。
故事由此展开。
不算新颖的题材,胜在节奏紧凑,穿插恰到好处的笑点,一场瞎猫碰到死耗子式的破案被主演们淋漓尽致地演绎了出来。
老实说,赵慕予看得意犹未尽。
但她对接下来路演的抗拒感并未减少。
没一会儿,坐在她右边的丁晓晓又兴奋道:“许老师赵老师,我也太幸运了吧,居然原价抢到了这次的票!据说这是我儿子互动最多的一场!咸鱼上都快炒到三千一张了,还一票难求呢!”
赵慕予一听,痛失六千,不太理解地嘀咕道:“又不是坐在他的腿上看,至于炒这么贵吗。”
丁晓晓听见了,立马对赵慕予进行严肃教育:“赵老师,你在说什么傻话。”
赵慕予:“?”
丁晓晓:“之前有个泰国的富婆姐妹出价三百万,想和我儿子吃顿晚餐,结果只得到工作室一封号召粉丝理智追星的倡议书。所以,要想坐在我儿子腿上看电影的话,至少得在三千的后面加个‘万’字,还不一定能行。”
赵慕予:“……”
为什么要用这么正经又骄傲的语气和她解释这么荒唐的事。
赵慕予很怕自己再接话,就要藏不住江舟池黑粉的身份了,于是选择了闭嘴。
许可及时填补空位,转移话题:“对了晓晓,你想好待会儿提问环节万一抽中你,你要问什么问题了吗?”
“当然!给你们看看!”
丁晓晓举起手机,许可凑过去看,赵慕予被夹在中间,躲不开,只好跟着一起看。
列在备忘录里的三个问题全都围绕江舟池展开。
1.你以前说过拍戏喜欢尝试不同的题材,这次的喜剧悬疑也是第一次接触,但本质还是剧情向,什么时候可以拍一部甜甜的爱情剧?
2.拍摄期间有想过播出时会有这么多人嗑你和妹妹的骨科吗,你本人能接受的年龄差是多少?
3——
赵慕予刚看了个序号,许可就已经开始夸丁晓晓了:“可以啊晓晓,每个问题都夹带私货,挂羊头卖狗肉算是被你玩明白了。”
“嘿嘿,谬赞谬赞。”听了许可的话,丁晓晓以为她俩都看完了,便收回手机,谦虚道,“论语言这门艺术,还得看咱们赵老师!”
“嗯?”赵慕予没再好奇第三个问题,扭头看丁晓晓,“是在内涵我很会阴阳怪气吗?”
“……天地良心,我绝对是在夸你语言天赋高,尤其是在翻译这一块,下学期我就找校长提议新增一门中译中选修课,推荐你当主讲老师!”丁晓晓说得煞有其事。
赵慕予也心里有数了。
由于她说话总是客观的、中肯的、一针见血的,导致她在同事眼里,已经成了中译中领域的一级翻译专家,每次遇见听不懂的领导发言都会请她帮忙翻译成简单易懂的人话。
而丁晓晓的这句话可以翻译成——我都这么反常拍你马屁了,快问问我有何居心。
可是,不用问,赵慕予也知道丁晓晓肯定有求于她。
许可也看出来了。
本来她打算再帮赵慕予一把,不料老天爷快她一步。
台上的男主持人在这时结束了开场白,热情邀请道:“接下来让我们掌声欢迎《虾侦探》的四位主创,范振海、于宏、江舟池以及邵诚上台!”
这话马上转移了丁晓晓的注意力。
全场也顿时忙活起来。
有忙着举应援手幅的,有忙着检查相机状态的,还有忙着确认自己状态的,但有一例外,全都鼓着掌,伸长了脖子朝门口张望。
赵慕予就是那个例外。
听见倒数第二个名字后,她整个人进入警戒状态。就算位置靠角落,也还是悄悄往下挪了挪。
很快,主创团队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
四个人按照年龄上台。
第一位是“守门大爷”,第二位是“中年大叔”tຊ。
轮到第三位“待业大学生”的时候,场内明显躁动许多,刚看见他半张侧脸,观众席就沸腾了起来,更有男粉挣脱世俗的枷锁,惊天动地地大喊了一声“老公”,掀起今晚的第一个高潮。
全场大笑。
跟在他身后的邵诚也笑着拍了下他的肩。
主持人没有错过这个机会,在他上台后,走过去调侃道:“来,采访一下我们的江舟池老师,被男粉丝当众叫老公,心情如何?”
江舟池站在最边上,脸上没表情的时候冷得高不可攀,听见主持人的提问后,随意一笑,又变得好似温和好亲近。
工作人员还没有把话筒递到各位演员手里。
于是他低下头,去就主持人举起的话筒,眉头轻皱,看起来像是有点为难,不过声音很淡,回道:“很复杂。”
台下又是一阵笑。
在起哄声中,江舟池神色淡然地退回到刚才的位置,视线自然地落在台下的观众席上。
赵慕予一看,赶紧又往下滑了滑,只差没坐在地上了,和周围挺直腰板扬起头的众人形成鲜明对比。
恰好这时话筒到位了。
主持人拉回话题,按照台本走流程了,先请演员们和观众打招呼自我介绍,接着对他们做了一段简短的采访,最后进入万众期待的提问环节。
虽然赵慕予第一次参加路演,但也可以明显感受到现场的气氛很好。
慢慢的,她紧张的神经有所松懈,敢于偶尔透过人潮的缝隙看一眼台上的男人。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工作时的江舟池了,今天一看,才发现盛大的名气并没有改变他。
他还是和刚出道那会儿一样,其他演员回答问题,他就安静站在旁边。
明明穿着剧组统一的文化衫,却和旁人分割出明显的界限,给人一种高大又脆弱,坚韧又松软的气质。
这种矛盾感大概来源于他缠绕在右手腕间的那条电影应援丝带。
高级的青绿调,将他本就冷白的肤色衬得更加苍白。
应该是为了遮上周的伤。
正当赵慕予这样猜测着,就听丁晓晓在百独家文都在疼训群爸八伞令七泣五叁六忙之中抽空和旁边的粉丝心疼道:“哎,也不知道我儿子的右手怎么伤着了,在机场被人拍到手腕上有好大一片淤青,真是心疼死我了。”
赵慕予:“……咳。”
她飘走视线,心虚地喝了一口饮料。
耳边的欢乐还在继续。
提问的观众个个都是整活王,演员们也很有梗,现场的笑声就没有停下来过。
她身边的丁晓晓也没停下来过,每一轮提问都积极举手参与,但每一轮都落选,就连精心准备的三个问题也被其他人问掉了前两个。
更惨的是,主持人在这时宣布:“我们再最后抽一位观众,就结束提问,进入下个环节了哦。”
一听是最后一个机会,丁晓晓比刚才更加卖力,踩着主持人的尾音吼道:“抽——我——!”
劈叉的嗓子在一众高频的喊声里格外突出。
这一回,话筒终于递到了丁晓晓的手里。
她却没了刚才的气势,站起来后,望着台上的江舟池,紧张得声音都在发抖,结巴道:“呃……呃呃……那个,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说出第二个字。
主持人见惯了这种事,用玩笑话缓解丁晓晓的情绪:“是要和我们江舟池老师提问是吧?来,深呼吸,别紧张。要是你实在说不出来,也可以请朋友帮忙,只要你舍得放弃这个机会。”
丁晓晓舍得。
比起和江舟池对话,她更想知道问题的答案,于是转头就把话筒塞给赵慕予。
临危受命的赵慕予:“?”
她躲了一晚上,没想到在这一刻功亏一篑,宁愿当场挖地道逃走也不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
然而全场都在等她一个人。
许可认清形势严峻,语速飞快地开导她:“没事的木鱼,反正就提一个问,很快就过去了。”
赵慕予也知道自己没时间扭扭捏捏,挣扎了两秒便强迫自己握着话筒站起来,发誓一问完就坐下,绝不多互动一秒。
丁晓晓又赶紧把手机递了过去。
备忘录里被删得只剩下一个序号为“3”的问题。